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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日高起,早市歇,路上行人渐稀。
阁楼放下珠帘,众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
陆缨看着眼前果盘失神,呆坐良久终是泄了口气道:“我与云娘这桩婚,两年前就该成的,那时我爹还在世。”
“去年三月初,我爹外出行商之时不甚摔崖,这才……拖到今年。”
“我爹是横死,按世人说法便是不吉利,家里人怕他不得安息,就请了道士来唱咒送魂。我跪在堂前守夜,半梦半醒间看见那棺木上闪过一方红印,同云娘命书上的一模一样。”陆缨双手交错,接着道:“我大哥是最忌讳这神啊鬼啊的,我看见了也不敢对他说,只同我大嫂说过。大嫂私下询问一番,请来的唱咒道士都是本地的,都说没见过。”
“当时我疑是自己眼花,未放在心上。可这咒下葬时又出现了,就在棺头,红艳艳的一片,格外醒目,我问了送葬同行的人,他们都说没看见,就连我哥都说是我哭迷了,眼前跑影。”
“之后我便私下找人去寻这咒的来历,一直无甚进展。”陆缨面色一片灰白,“后来年末的时候,一个杏陵来的栓马小厮偶然瞧见了我胡乱画的手稿,误认为是杏陵的东西,便我同说了一番,我这才知道,这事兴许得到杏陵去寻。”
“蓉陵与杏陵到底离得远,车马不及,我私下里派人去查,好几月均无果。本以为此事就成了悬案,谁知到了今年,云娘的命书上又出现了。”
“方才喜娘说的蛊乱,是何时的事。”随玉问。
陆缨嗫嚅道:“十几年前,那时我们还未到此地安家……”
谢悬舟摇头,“十五年。当时蛊乱在西南一带肆虐,连中原都惊动了,不光朝廷派了人,长泽也派了弟子来赈灾。”
“当时那蛊名为噬情蛊,中蛊者大片,凡有愧于人的都被沾染了,其中背信弃义、抛妻弃子的死相及其惨烈。”谢悬舟从芥子囊中掏出个留影球,“这是当时赈灾弟子带回来的。”
一片淡青真气中,五感渐全。
几个村人拖着个哀嚎着的男人往坟坑里走,那男人半面被虫啃食得血肉模糊,眼骨里蛆虫扭动,被人扔下坑中,坑底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腐烂不堪的残肢断体,哀嚎声淹没在狂风中。
“楚家擅蛊,当时楚家在做什么?”
“派人去请了,只是当时楚家掌门闭关,他们内家弟子又争权不断,门内尚无可用之人,只派了些不中用的新弟子来,并未给出解法,还是药宗掌门坐镇才稳住局面。”
“药宗?”随玉问,“凡药也可止蛊毒?”
林成霜解释道:“当时的药宗掌门是叶采霞,名震江湖的神医,可活死人肉白骨,纵是解不了蛊毒,也可延缓蛊毒毒发。后来不知怎么归隐了,药宗这才渐渐落寞。”
随玉:“那最后这噬情蛊是怎么解的?”
“无解。”谢悬舟摇头。
“所有中蛊者全死光了么?”随玉眉头皱起。
“不。”林成霜道,“罪孽深重者死了,迷途知返者留了一条命。”
谢悬舟横了他一眼,“从哪听的歪话?”
“江湖小报,”林成霜答道,“我爹每月都给我订。”
随玉歪头看了看元翊,元翊手上不停,塞了一把剥了壳松子到随玉手中,附耳道:“大昭九郡发生的异事奇闻,专人抄成册子各郡贩卖。”
“你买过?”随玉问,
“没有,吃饭的钱都不够。”
“嗯。”随玉愣愣点头,又问:“真相不是这般?”
谢悬舟:“确有活人,只是并未查明原因。”
“倒不像蛊毒,更像是疫病。”随玉喃喃。
陆缨道:“死过一批人后,这蛊乱就消得干干净净,半点踪迹也寻不到。后来怕祸事再起,朝廷便与各门派一起,便在蓉陵设了监蛊使,这几年没再发过蛊乱。”
“我这次去楚家带的侍从就是监蛊司派的。”
谢悬舟心下一顿,“那八个侍从……”
“并未殒命,他们去时吃了闭息丸,若是遇到不测可自保,只须用冰棺护住肉身,便可无事。”
“可当日在客栈,那八个侍卫分明中的是刀伤。”
“兴许刀上有蛊呢……”林成霜道。
谢悬舟未理他,又对陆缨说:“玄玉棺难得,一次备齐八副更是不易,莫非你去时便知他们会中蛊不成?”
陆缨赧然,“当时并未想到会遇到你们,只想着靠他们讹上楚家,好慢慢周旋查访……谁知遇上了楚夭那妖人。”
室内一时寂静,半晌陆缨悻悻道:“兵不厌诈么,再说楚夭那厮,一看便不像好人……”
林成霜轻咳了声,“以貌取人。”
陆缨不再接话。
此时屋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酒楼小二带着一婢女敲门进来,正是宋元珊身旁的蕊玉。
“小少爷,少夫人要回家去,夫人劝不住,叫我来寻你。”
陆缨一愣,提步便往外走。
谢悬舟见状也抱剑起身,被林成霜拽着衣角阻下,“陆公子是去哄媳妇,师兄去做什么?”
“那云姑娘有古怪。”
“能有什么古怪,人家一未出阁的小姑娘,师兄何必为难她,她也过得不容易。”
谢悬舟恼了,一把拽过林成霜肩头,将人提溜起来。“那你便说昨夜究竟遇到什么人”。
只听“咯吱”一声脆响,林成霜面上闪过一丝痛意,左臂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碾过桌面,随玉眼疾手快地将面前的一碟坚果挪开,顺着他的手将那截几欲脱臼错位的手骨掰回去。
林成霜“嘶”了一声,嘴角咧出一弯勉强的弧度,同谢悬舟道:“恕我抱歉,此事实在不能告诉师兄,但我保证,云姑娘绝对没错。”
谢悬舟面上恼怒更甚,“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拿我这一身修为如何?”
“呵,凡骨何珍?”
林成霜淡笑几声,目光缓缓滑到谢悬舟面上,“师兄与其纠结云姑娘是否无辜,不若用你们长泽术法去寻你那好师妹。”
谢悬舟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林成霜意指的那位,冷哼了一声,手臂慢慢放缓。
林成霜仍看着他不放,“师妹天资自然在我之上,你们又是同门,当是知无不言的。”
“她我自会去寻。”说罢,谢悬舟蓦地松开手,林成霜撑在桌案,冷声道:“那就预祝师兄顺遂。”
“回长泽我再收拾你。”谢悬舟转身离去。
随玉见他走远,戳了戳林成霜袖子,问道:“你当真见过那人么?可你身上并无修真门派的玄息,谢悬舟莫非探不出?”
“我答应了云姑娘不与旁人说此事,他愿意认刀,我有何法。”林成霜面上寒意渐退,再度换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随玉仰头吃了一口瓜子仁,继续道:“这陆缨竟也是有谋算的,早前还以为是草包,看样子也不可放松警惕了。”
“阿玉不必挂心,我师兄爱操心,便叫他寻好了。”
“你们口中那师妹究竟是何人?”随玉问。
“原是符篆峰的弟子,天资在凡人中算上成,为人也勤勉上进,在符篆一事上尤有天赋,短短几年就成了弟子佼佼者。只是误在了酒上,据说是她偶然下山喝了回山下的烧刀子,便深深痴迷上酒这一物,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可长泽禁酒多年,门规森严、刑罚严苛,她每每偷喝回来都要被罚上一番。”
“当时掌刑的是正是谢悬舟,他修为高深,又从不徇私舞弊,每每打得人皮开肉绽。这师妹人也倔,越罚越要喝,常常提着一壶酒上诛罪峰,等谢悬舟罚完,又当着他的面大醉。”
“那又是为何下山了?”随玉问,元翊听此也微微抬头。
林成霜叹了口气,继续道:“劝不动谢悬舟,也劝不动她戒酒。她那师傅怕她被谢悬舟打死,无法只得劝人下山了。兴许这姑娘也觉得与长泽缘尽,与谢悬舟在诛罪峰比试了一场便下山了。”
“倒是快意恩仇的人,听起来倒像是谢悬舟将人逼走,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随玉伸手从远处拿过一个桃子,刚要张口就被元翊夺过。
“那便多虑,”林成霜淡笑,“我师兄这人心如木石,何曾将别人放在眼中,若不是这伤上有什么双菱纹,他只怕连她那号人都想不起来。”
“那你是如何得知的?”随玉问。
“江湖小报。”林成霜道,“那年卖得可好了,标题是:不容情冷仙师严惩试法者,求不得痴师妹泪洒诛罪峰。”
随玉眉心一跳,目光复杂道:“这般写当真不会……”
林成霜看出随玉困惑,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后来确实是有些麻烦,被人找上门后就封刊了。”
“你为何知道如此细致?”随玉问,“莫非这江湖小报是你开的?”
“不是不是,我若干这个,我爹早把我打死了,”林成霜摇头,“是我姑开的。”
随玉一时想不通其中关联,抬头看见元翊手中鲜桃已然削好,伸手要去接。元翊扫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腹下摸了摸,召出黑玉匕,将桃一分为二,只将其中一半递给他。“吃多了要吐的。”
随玉不禁皱了皱眉,想开口驳斥,被林成霜眼疾手快地拿过另一半,朝随玉露出个讨好的笑。
随玉只得作罢,继续问,“你既知道这么多,那师妹叫什么名字?”
“嘶……叫什么来着?”林成霜咬着桃皱眉沉思,“瞿婉侠。”
突地楼顶一阵响动,碎瓦滚落声传来,红影掠窗而下,人群中红衣女子反手将一褐衣短打男人按在地上。
女子仰着下巴朝楼上回眸,一道嘹亮的女声落下。
“叫你姑奶奶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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