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最后的审判

　　等待是概括的说辞。坐在奥古吉埃的电屏前，亚特拉的一切如同放快四倍速的电影。舰艇爆炸，太子的录像流出，民众抗议，贵族不满。当皇室宣布，要将一百多幸存者送到雌戒所接受审讯调查后，霍恩伯格开始了动作。亚克力·霍恩伯格发表了声明，要求太子就间接导致慰问任务的失败问题向民众和军方致歉，称他的行为是莽撞的，且不负责任的，而且缺乏一个未来君主应有的担当。

　　皇室没有回应。三天后，警卫部发布调查结果。一个在舰艇服役的军雌交代，是受霍恩伯格派相关人士的指派，将海盗放入了舰艇，并制造了惨案。皇家法院向霍恩伯格提出了指控，皇帝发布诏令，将亚克力·霍恩伯格从前线召回，接受审问。霍恩伯格抗旨，声称厄尔萨斯虫祸未泯，最高指挥官不会离开前线。

　　安帕斯没有放弃，不断向亚克力发出召回令。亚克力则以军情紧急为由，一再推迟。双方的僵持长达近两个月，最后以亚克力·霍恩伯格遭遇刺杀落幕。厄尔萨斯虫咬破了维加堡的防线，克莱尔·霍恩伯格临危受命，从后方将其包围消灭。这是以少胜多的战役。胜利的欢呼里，他将亚克力·霍恩伯格死前和皇室使者梅菲斯特的对话公之于众。梅菲斯特借慰问之名来到前线，并代皇帝给亚克力·霍恩伯格赐酒。饮酒后十小时，亚克力·霍恩伯格毒发身亡。

　　民怨沸腾。克莱尔·霍恩伯格挥师从边界返回，挥师向内。软弱无能的贵族放弃封地，向内溃逃。欢呼压倒了恐惧和迷茫，仅用三个月，霍恩伯格联合驻要塞的各部守将，以闪电般的速度占领了三分之二的外层星，如锥子一般刺入整个亚特拉。贵族的意见分歧，朝廷争执不休。最后皇室以反叛之名派兵讨伐，为将的是四元帅之一的阿尔比努。西尼尔说他有谋，但生性懦弱，一心只想保全他的名誉。

　　阿尔比努连失数城，皇室罢免了这个庸人，换成大雌侍的兄长，元帅安利斯塔。双方交战，宁静的宇宙被激光劈裂，西尼尔教授作为特邀嘉宾在观察室滔滔不绝，唾沫飞扬。事态按照他的预测，一步步发展，好像一切的冲突都是他在幕后策划。演员们各司其职，大张旗鼓演绎着输赢胜负和震撼人心的死亡与阴谋。

　　与此同时，在远离硝烟的奥古吉埃，新的十三元老选举正于绿洲的市政厅拉开帷幕。

　　那一天，我早早地起来，为我将要出席的仪式整理着装。黎明未至，窗外的草坪与树林还浸在墨蓝的天色里，但已能听清鸟儿清脆的鸣声。灯光昏昏地照在桌上，浓重食物的阴影。三明治有股奇异的咸涩，我强迫自己吃了几口，剩了一半。罗杰只喝了一杯咖啡。他的早饭固定在九点，过早也不行，过晚也不行。

　　高速路上空旷无车，两旁修路的铁架映着车灯，显得惨白而荒凉。而这时候，在夜幕的映衬下，天际那团为光明环绕的黑洞便格外的鲜明。

　　“这就是我们世界的月亮。” 坐在后排的罗杰说，“不是阿尔忒弥斯，而是塔尔塔罗斯。”

　　我想到塔尔塔罗斯之下将要发生的会议。七十二个议员，四十个来自于选区，由选区下辖的各市市长和行业代表选出，三十二个来自于行业，基于论文影响，业内推荐，官方考察选出。这七十二人不参与长老的竞选，只参与投票。长老候选人的比例和议员比例一致，八名来自民间，四名是行业专家，对重大事务的决策具有同等权重的表决权。而所谓首席执政官，罗杰在位时，还具有一票否决权。但他退休之前，修改了这条规定，让首席成为了名誉的称呼。

　　“无论什么东西，太老都会变成怪物。” 他告诉我，“母皇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你的王朝列恩海姆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富有经验的老人，他的经验在他的时代是有效的。但他的迭代，远跟不上社会的迭代。以过去的眼光看待现在，就会发生扭曲，如果扭曲不及时纠正，就会发展成异化。如你所见，雄保院和雌戒所就是异化的产物。”

　　“所以，年轻人。年轻是你的优势。” 他说。

　　而早死也是我的优势，我在心里回应他。在我和我将要饲养的群犬膨胀成怪物之前，它们就会因嗅闻到我的死亡而一哄散去。西尼尔警告了我，在我品尝他的雪茄之后，爆发出一串咳嗽时，他给我讲了个人类世界的笑话。

　　“一个清洁工从总统办公的地方扔下了一个黑色垃圾袋。你知道他们怎么说。” 西尼尔说，“当天下午就有人猜测总统死了。而且很多人相信了。”

　　“那个垃圾袋里装的是他的头吗？” 我问。

　　“或许是一袋狗屎也说不准。” 西尼尔耸耸肩。我们交换了眼神，然后我一边咳嗽，一边和他放声大笑。

　　汽车在市政厅前停下。“过会儿见。” 罗杰向我挥手，弓腰起身，缓步走下通往红毯的台阶。记者的长枪短炮早严阵以待。这是罗杰出席的最后一场选举大会，拍摄完美的照片将被收录入教科书，成为历史一个永恒的瞬间。

　　他要在选举前发表讲话。此之前，我跟着安西塔尔德来到市政厅地下的监控室。屏幕上是画面，一切与我们头顶上方发生的同步。

　　7:00，代表依次入场，直播开始。

　　7:30，罗杰走到中央的主席台，接着他的脸出现在我正前方的屏幕上。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 他开口，向看他的人报以郑重磊落的回视，目光仍是青年般的澈然。我清晰地记着纪录片上的画面。五百年前，在帝国大学的讲台上，他也是以同样的姿态面对着下方年轻的听者。

　　“今天，也是我最后一次作为代表，代表那些为了自由与公平而献身黑暗的战士同你们对话。我要告诉你们，奥古吉埃从不是安定的乐土。黑暗威胁着我们，而厄尔萨斯的母皇也在凝视着我们。我可以坦白地告诉在座的各位，屏幕前的各位，等我们域外的亚特拉同族因无谓的内耗消亡，成为厄尔萨斯的食粮后，厄尔萨斯的威胁将成为我们所有虫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因此，我敬告诸君，不要耽溺于逸乐，不要为狂妄而放松应有的警惕。你们当审慎地选择，这选择不是出于利益，而是出于信赖，信赖你们所做的选择能最大限度延续我们的生存，延续我们的光明。我的话到此为止。现在，我宣布，第三十一届元老选举，正式开始。”

　　监控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们看着屏幕，无人动作。我读过候选人的背景。五十七名虫族的菁英，具有相互匹敌的声望。但在选举之前，胜率就已经由模型计算得出。他们选出的十三个元老，与其说是凭借自主意志选出的，倒不如说是由一只无形之手操控他们选出的，最有可能解决当下矛盾的人。

　　为什么。因为在奥古吉埃，每一个个体的发展都是可被量化的。在市政厅旁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建筑里，数十台超级计算机彻夜不休地运行，整合数据，预测未来。就连我，也是被包含在内的一个变量。而使用变量的，正是佛雷德·罗杰用亚特拉五百年和奥古吉埃的一百三十多年搭建起的，名为社会发展可能性预测模型。

　　模型的公式不难记忆，但奥古吉埃从培育中心就开始的数据收集才是支撑起运算的根本。通过模型，他们计算可能的失业率与通货膨胀率，再根据此调整需要的人口。

　　“我们不是模仿人类，而是超越人类。” 罗杰说，“人类多是在事情发生后才想出应对之法，我们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得出了规避的方法。”

　　这对我而言，并不是教导，而是警告。无论我做出什么决策，他们都有相应的措施，将奥古吉埃的利益最大化。罗杰对这些方案毫无隐瞒。就连我连接母皇，引导厄尔萨斯摧毁亚特拉的可能，都有数套预案。

　　我问罗杰，既然我这个变量如此不可控，为什么不直接找一个虫族拟态成我的样子，按他们的期望行事。

　　“因为我们要的不是控制，而是准备。” 罗杰说。

　　“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无法收集亚特拉的全部数据吗？” 我问。

　　罗杰看着我，然后微笑。

　　“我们没有必要那么做。” 他说，“孩子，资源是有限的。我们的算力只用在必要的事务上。而对于亚特拉，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确保它的存在。”

　　他说：“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或者说你能做到的任何事。但我相信，你不会放弃你的文明，也不会放弃你文明的火种。亚特拉是奥古吉埃的母亲，而你就是这位母亲的心脏所在。”

　　“你错了，我并非心脏。” 我抬起右手，指尖对着太阳穴上电击留下的烙痕：“我是亚特拉的大脑。我不需要你们给我输血，我需要的只是合作。”

　　所以我来到了市政厅，等待选举结束，作为亚特拉的代表与十三位新上台的执政官交谈，讨论我们将要展开的合作。一切在秘密中进行。奥古吉埃不会公开我的存在，我也不会公开奥古吉埃的存在。这是一切的基础。而我也深知，公开奥古吉埃，对我的统治没有任何益处。

　　艳阳高照之时，尘埃已经落定。我们在市政厅吃了午饭，傍晚时候回到了罗杰的住所。机器人准备好了晚餐，荤素都有，搭配均衡，但我不觉得饥饿。我的血液因预感而加速，大脑因兴奋而飞快转动。在罗杰同我讨论新执政官们可能施行的法案时，安西塔尔德带来消息，半个小时前，他们安插在皇宫的人员成功完成任务。在与嫔妃们共进晚餐时，毒药生效，皇帝安帕斯暴毙而亡。

　　奥古吉埃给了我一份诚意，现在是我回报他们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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