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岚之希

　　午餐吃完后，几人消消食，沿着街道漫步，林清岚推着轮椅缓缓前行，叶希倚靠在轮椅上，目光淡淡地扫过两旁的店铺。叶欣走在前头，一边碎碎念着让叶翔赶快挑件合适的礼物，一边打电话订房间，语气中透着些许不耐，显然已经为了哥哥的事操碎了心。

　　经过一间手工艺品店时，叶希忽然看了看林清岚，示意停下。

　　“等一下。”叶希的目光在橱窗里停住，像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少见的兴致和笃定：“哥，你看看这个，不错。”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一只手工制作的青瓷香炉，通体呈淡雅的天青色，釉面温润如玉，线条简洁流畅，炉身上雕刻着一圈细腻的莲花纹，清雅却又不失华贵。

　　叶翔盯着香炉看了片刻，皱了皱眉：“香炉？送这个会不会太奇怪？”

　　叶希轻轻的说道：“青瓷讲究清雅、纯净的气质，莲花寓意高洁，这两样结合在一起，是雅致的象征。”

　　叶翔听得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香炉，似乎被说服了。他推开店门走进去，招呼店员：“就这个，帮我包起来，包装仔细点。”

　　叶翔将礼物拿出来时，叶欣刚挂断电话，转过头说道：“今晚的住宿没问题。我多订了一间房，回程的安排也确认好了。不过明天和后天的海边住宿全满了，附近的也满。我让他们给我们加了一张床，到时候你和小希一间，我们三个女的一间。”

　　“辛苦你了，欣。”叶翔点头道谢，目光却落在手中的礼盒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叶欣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礼物，随口问道：“买了什么？”

　　“希说送这个——”叶翔抬手指了指刚才的手工艺品店，“一只青瓷香炉。”

　　叶欣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微微挑眉：“青瓷香炉？小希挑的？”

　　叶翔点点头，把礼盒递到她面前：“他说青瓷清雅，莲花寓意高洁，送这个最合适。”

　　听到这话，叶欣嘴角扬起一抹赞赏的笑意：“果然，小希的品味十年如一日地好。青瓷确实很讲究，不只是工艺精致，还有寓意，清雅而高洁。”

　　叶希安静地靠在轮椅上，微微垂下眼帘，嘴角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林清岚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动。这种浅淡的笑容，是她近来难得见到的，尽管转瞬即逝，却让她的心里泛起一阵温暖。
　　“走吧，礼物买到了，我们可以出发去下一个景点咯！不然人家该比我们早到了。”她笑着拍了拍叶希的肩膀，语气轻快，试图延续这种稍显明亮的气氛。

　　上车后，林清岚坐在叶希身旁，从包里拿出镇痛膏，准备替他按摩。他的左手始终垂在腿侧，关节处有些僵硬，这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可刚打开药膏，叶希便开口：“清岚，别用镇痛膏了。里面的药成分太强，对你的手不好。”

　　林清岚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是这能帮你缓解疼痛。”

　　“没关系。”叶希摇了摇头，目光垂下，轻声说道，“别碰那膏了。我忍忍就过去了。”

　　林清岚看着他，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本想说一句“没关系”，但目光落在叶希的脸上时，却发现他的神情中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还有隐隐约约的自卑。话到了嘴边，她却选择咽了回去。

　　“好吧。”她点了点头，轻轻将镇痛膏的盖子拧紧，重新放回包里 “听你的，不用。”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有闲着，而是侧身坐好，低头帮他轻轻按摩起僵硬的双腿。手掌从膝盖一路下滑，按压着肌肉的紧绷处，试图让血液循环。目光扫过他的脚时，她顿了顿， “小希，把鞋子脱了吧，舒服些。我看你的脚好像又肿了。”

　　叶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却淡淡地回复：“没关系。”语气如常，却显得有些疏离。他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变开始随意地握住左手的手指，像是在无聊中拉伸。

　　就在这时，他的拇指突然微微一跳，带着细小的颤动。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忍不住“嘶”了一声。虽然不算疼痛，但那种突如其来的抽动总让人不适。

　　林清岚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问道：“又开始了吗？很难受？”

　　叶希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带着点若无其事的疏离。他似乎想掩饰什么，伸手拉起薄毯，随意地盖在左手上：“只是微微抽搐，不碍事。”

　　林清岚盯着他的动作，唇角微微扬起，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还在自卑着呢，宝宝？”

　　叶希被这句话逗得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膝上的薄毯，轻声说道：“我太麻烦了。别管这些了，清岚。”

　　他的笑容虽然轻，却让林清岚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没有理会他的话，伸手覆在那条薄毯上，轻轻地掀开了一角，将他的左手重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拇指温柔地覆盖住他轻微颤动的手指。

　　她抬起他还在抽蓄的手，低头在手背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语气温柔却带着一种奇妙的力量：“没事的，不麻烦。慢慢来就好了，别的我都不管。”

　　她抬起头，目光认真地看着叶希的眼睛：“你也不要管其他的声音，无论是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还是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那些都是假的，只有我说的才是真的，记住了吗？”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叶希怔住了，他的目光微微颤动，耳根一点一点地染上了红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林清岚看到他的反应，忍不住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听好了，不许自卑，也别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一开始，就是我逼你娶我的，说到底，傻子是你，被骗的也是你，不是我。”

　　她松开他的手，却没有停下，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语气里透着一丝故意的调侃：“还有啊，我怎么听说，我这位宝贝老公，其实还是个天才哪？Anne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她可是给我看了你的 Persephone’s Tear 和浩瀚哦。”

　　叶希的目光一颤，抬头看向她，眼中多了一丝慌乱，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林清岚得意地挑了挑眉，继续说道：“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你那么有天赋啊？我都有点自卑了呢。毕竟我可没有什么疯子天才的名声在外，顶多是个大小姐脾气、脾气不好的名声，知道吗，笨蛋。”

　　叶希看着她的表情，又听着这段话，耳根的红意越发明显。他咬了咬唇，声音低低的：“你才笨。”

　　“对，我笨，所以才会喜欢你呀。”林清岚轻轻笑了笑，又抬起他的手，用指尖轻轻梳理着他微微蜷缩的手指，“所以，我天才老公，别总觉得自己不够好。其实，你很好，非常好。”

　　这时，叶欣接过话头，语气中满是骄傲：“清岚，你是不知道，他有多有天赋。我们小希之所以有疯子天才的名声，是因为他能在脑海里直接计算出石头的折射点。其他师傅需要依赖经验和写出来的精密计算，而他拿起放大镜看一眼，脑子里就已经模拟出光线的反射路径，还能利用不同矿质的 inclusions，设计出独一无二的切割方案，让宝石展现出绝美的色彩层次。”

　　叶翔也忍不住笑着点头附和：“很多宝石的光彩，普通人只会想办法最大化，但小希能找到那些最特别的角度，赋予它们生命。”

　　叶欣看向叶希，笑容中透着无法掩饰的骄傲：“就拿浩瀚那颗蓝宝石来说吧，简直颠覆了所有人对蓝宝石的认知。几个宝石工艺界的前辈师傅看到后都自叹不如，甚至连蓝宝石都不敢再用。他们说，蓝宝石的顶峰已经被小希一个人封死了，再切割蓝宝石简直像自取其辱。”

　　叶欣越说越激动，转向林清岚：“你知道吗？浩瀚现在是我们叶氏的 signature treasure！Tiffany 有他们的黄钻，可那颗黄钻呢，除了个头大、颜色正、没有 inclusions 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而浩瀚呢？即使你拥有全世界最大、最纯净的蓝宝石，你也不可能切割出第二颗浩瀚。它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蓝宝石，经此一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且你知道更让人震撼的是什么吗？小希完成浩瀚的时候才18岁！天才到这个地步，你说他厉不厉害？”

　　林清岚听完，目光柔软地落在叶希身上，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笑：“18岁就做出了这样的作品，小希，你还敢觉得自己不够好？”

　　她伸手握住叶希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温柔却带着些调侃：“嫁给你我可真是赚大了呢，我的宝贝老公。”

　　叶希垂下目光，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自卑：“姐往夸张里说了。浩瀚……也就那样吧。可以更好，只是我没办法亲自完成罢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种淡淡的遗憾。林清岚愣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见叶希的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膝上的薄毯，眉间的阴影仿佛加深了几分。

　　他知道浩瀚有多受赞誉，也明白它在宝石切割领域有多么举世无双，但那种不满足却像一根深深扎进他心底的刺。如果他的身体好，哪怕一天、一个小时，只要自己能亲自切割，那颗蓝宝石会更加完美。

　　无论别人怎么夸，他都清楚，呈现出来的只是莞莞类卿——近乎他的想象，却永远达不到它在他脑海中的极致模样。他早已在头脑中切割出了那颗浩瀚的最终形态：光线从每个角度折射出的色彩、内部矿质的每一处互动，都是完美无缺的。然而现实却无情地将他拦在了门外——左手神经受损，身体也无法承受宝石切割时的空气，那些图纸最终只能交给别人完成。即便他亲自设计，每一个细节都标注得毫厘不差，最后呈现出来的成品在他眼中，总是差那么一点。

　　“他们只是按照图纸切，却没有办法真正想象出来。而我……我看得见。”叶希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深深的委屈与自卑，像是一只被困住翅膀的鸟，眼睁睁看着天空却无法飞翔。

　　他的手无意识地抓紧膝上的薄毯，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苦涩：“我脑子里已经有了最完美的样子……它永远都到不了那里。永远到不了。”

　　话音越来越轻，他的头微微垂下，像是在对别人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泄积压已久的不甘。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还有话想说，却被某种情绪压了下去，只剩下薄毯下轻轻颤抖的指尖泄露出他的挣扎。

　　她握紧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向他，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小希，不要用你对完美的追求来否定自己的伟大。浩瀚是你的作品，它的光芒照亮了所有看到它的人。它也许不是你脑海中最完美的样子，但它已经是世上最好的宝石，没有人能做到你做的事情。”

　　叶欣也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没错，小希。浩瀚是独一无二的，它是你思维的延展，是你独特天赋的证明。你可能觉得它不够好，但我可以告诉你，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叶希的目光低垂，仿佛那片薄毯上承载着他所有的失落。他的声音缓缓溢出，低沉却带着割裂般的苦涩：“可以更好的……哪怕有那么一天，我能亲自动手去弄……”

　　话到这里，他的语气猛地顿住，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紧紧扼住喉咙。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对自己的惩罚：“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事啊，就像浩瀚永远不会完美……就像Persephone’s Tear……”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带着某种刺痛的嘶哑，“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刀切错了。”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向窗外，仿佛看见了某个遥远却无法触及的梦境。他的手指缓缓收紧，在膝上的薄毯上握出一道道细纹，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语气更加压抑，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像是对世界宣判：“可是又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叶希的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竭力压制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他的下一句话几乎是挤出来的，平静得没有波澜，却满是让人窒息的绝望：“就这样吧，一个靠机器运作的心脏，一只永远动不了的手……我这个人，注定就是不完整的……我的作品，也永远不可能是最完美的巅峰……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没有任何起伏，却比任何激烈的情绪发泄更让人心痛。那是一种无声的崩溃，像是笼中困兽，所有的挣扎已经耗尽，只剩下垂下的头颅和难以掩盖的痛楚。

　　林清岚静静地看着他，心像是被狠狠攥住了一样疼痛。她的喉咙一阵发紧，伸手轻轻握住他的右手，紧贴住那双微微颤抖的指尖：“小希，你听我说。不完整或不完美，不等于没有意义。”

　　她靠近了些，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的作品可能永远达不到你想象中的极致，可在别人眼里，它们已经是天才之作。你也是如此，你可能不完美，但对我来说，你是我最珍视的、独一无二的存在。不要拿自己和别人比，人比人，比死人，嗯？”

　　“随便你。”叶希慢慢吐出，心里却无比的委屈。

　　“来，说说，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了？”林清岚问。

　　叶希的眼睛低垂，指尖轻轻捏着膝上的薄毯，动作像是想要攥住什么，却又松松垮垮，无力至极。他没有回应林清岚的话，脑海却早已被那些嘈杂的声音填满。

　　“你以为她真的不介意？她只是可怜你罢了。”
　　“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人，有什么资格让别人陪着？”
　　“你不过是她的一时兴起，她总有一天会累，会厌倦。”
　　“她说你独一无二，可你心里明白，你不过是个拖累。”
　　“天才？多可笑。真正的天才会需要别人帮着完成自己的作品吗？”
　　“浩瀚……Persephone’s Tear……所谓的惊艳，不过是别人的无知。”
　　“它们远远没有达到完美，你的手……你的身体，也永远到不了那里。”
　　“你是个笑话，一个连心跳都需要机器帮忙维持的可怜虫。”
　　“你真的觉得你有存在的意义吗？她可能爱你吗？怎么可能。”
　　“她会离开你，不是现在，但迟早有一天她会。”
　　“她会发现，你带给她的只有痛苦，没有未来。”

　　林清岚的声音柔柔地打断了他的沉思：“说出来吧，小希。说出来了我才能告诉你，那些声音都是骗人的。”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耐心。

　　叶希的手指微微一顿，却还是低声吐出两个字：“不想。”

　　林清岚的眉梢轻轻一挑，故作随意地笑道：“不说？那我们亲亲？”她俯身凑近，脸上露出一副打趣的表情。

　　“不要。”叶希的声音略显僵硬，像是想转移注意力，又带着一点被逗弄的不自在。

　　“说嘛说嘛。”林清岚的语调里多了一丝撒娇的成分，连叶翔都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

　　叶希抬眼看了林清岚一瞬，似乎在评估她的认真程度，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你确定？”

　　林清岚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我哪次不确定？是你自己喜欢扭扭捏捏的。”她话音刚落，还故意抿嘴忍住笑意。

　　叶希垂下目光，手指捏着薄毯一拧，抬眼瞟了一眼前座的叶翔，声音轻得像是怕扰了空气：“我说了，哥怕是车都驾不稳了。”
　　叶翔的手指轻轻扣了一下方向盘，表情一如既往，但从后视镜透出的目光里，却能看到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他开口劝道：“不会的，小希。我也想听。”

　　叶希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又疲惫，像是在掂量着什么，终究只是吐出一声轻叹：“……你们自找的。”

　　叶希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整理那些乱糟糟的声音。他的手指在薄毯上轻轻划了两下，随后开口，语气平静得没有起伏，却透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苦涩。

　　“他们说，我不过是个废人……谁会真的愿意陪着我呢？跟我在一起很累，说我拖累了你们，耽误了清岚的未来，浪费了所有人的时间。还有，什么天才……天才会需要靠别人才能完成作品吗？他们说，我连活着这件事，都靠机器撑着，活得没意义……”

　　“没了。”他的声音低得像羽毛飘落。过了一瞬，他抿了抿唇，像是自嘲般地补了一句：“还不错，今天没叫我自杀。”

　　林清岚俯身靠近了些，轻声说道：“你简略了很多吧，还有什么藏在心里没说的？都告诉我。”

　　叶希的手指再次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在抓住什么无形的东西，最终却还是松开，垂落在膝上。他闭了闭眼，喉结动了动，像是压抑住了什么，但过了几秒，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清岚，我是真的……怕拖累你。”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断裂般的苦涩，像是用尽力气从深渊里挤出来的。他低低地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每次看到你……帮我按摩，喂我吃药，整理我的状态，我就在想……如果我不是这个样子，如果我能像个正常人……也许我早就能说出你想听的那句话了。”他的声音一顿，眼神落在自己的左手上，那只手瘫软无力，蜷缩成一个他无数次想要掰开的形状。

　　“可是我说不出口。”他苦笑了一声，目光里带着深深的厌恶，“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一只废掉的手，一个靠机器运转的心脏，这副样子，根本不值得被任何人去爱。哪天你累了，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了，我真的不会怪你。”

　　他说到这里，手指在薄毯上轻轻抓紧，仿佛那里藏着他所有的不安。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是和自己对话：“他们说得对，我没有资格……没有资格被爱。我连活着都要靠机器维持，连最简单的事都做不了。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到底喜欢什么？每天陪着我这样一个废人，真的不觉得恶心吗？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叶希最后的话轻得像一缕风，几乎听不清。

　　林清岚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深沉的心疼，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瘫软的左手，一根根地展开那些微微蜷缩的手指，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手交叉。

　　“叶希，”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听我说。我爱你，不是爱你的完美，而是爱你所有的样子，包括你自以为不堪的部分。你知道吗？我从来不觉得人是需要完美才值得被爱。你身体不好，这不是你的错，它从来不是。”

　　她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苍白的指尖上：“你的身体让你有多不适，多痛苦，我想都不敢想。我很心疼，也很害怕。但我不会逼你留下来。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好好的，做你想做的事。即便需要别人帮忙，那也没关系。我在，我会一直都在。”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他：“哥和姐也是一样的，他们也在乎你，愿意为你做这些。你觉得自己是负担，可在我们眼里，你是家人，是最重要的存在。”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柔和得像冬日的一缕暖阳：“和你在一起的这几个月下来，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完美主义者。你受不了瑕疵，哪怕一点点都觉得刺眼，可偏偏，你的人生充满了这些让你难以接受的瑕疵。所以，你很勇敢，比任何人都勇敢。你敢去面对那些让你痛苦的东西，敢和它们抗争，这就是你最让我敬佩的地方。”

　　她停了停，眼神直视着他：“你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坚持，已经是很多人无法企及的强大了？”

　　“完美主义者……”他喃喃开口，声音低哑，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林清岚，嘴角微微动了动，露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罢了。我其实就是太贪心了。”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那只手安静地垂着，没有一丝活力。他盯着它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一声，笑容却没有一丝愉悦，反而像是自嘲的尖刺，刺得人心里隐隐发疼。

　　“我希望自己有个健康的身体，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是极致的美。我想跑，想跳……我以前还想学弹钢琴……”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却越发锐利，像是要透过自己眼前的身体，看到那个被无数次想象过的“如果”世界。

　　他低下头，嗓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说出口会刺破自己的耳膜：“我希望画画的时候不会腰酸背痛，我希望自己不需要靠外力压着画纸才能用橡皮擦掉线条。我还希望有一天可以坐上飞机，从万米高空看云卷云舒。我想爬山，想去长城 ……可是现实呢？我连喝奶茶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所以，说到底，是我太贪心了。我的身体已经这样了，我怎么还敢做梦？”

　　“不会的，小希！”叶欣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语气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心痛，“你不贪心！你想做什么，你就说，我和哥只要能做到的，一定陪你去，好不好？”

　　叶希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低垂着，语气依旧淡淡的：“可是很麻烦啊，姐。你看，去海边六个小时的车程，别人三天能做完的事，带上我就得拖成一个礼拜。何必呢？”

　　“别管多麻烦，也别管多远！”叶欣的声音忽然变得大声起来，她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敢回头，可是语气却不容置疑，“小希，想做什么，我们就陪你去做。我们不在乎这些！只要你还愿意走，愿意看，愿意体验，怎么都行！”

　　“对，只要你想，我们就去做，别想太多。”叶翔也开口。

　　“浪费时间。”叶希低声说道，像是下了某种定论，目光重新垂下。

　　“不浪费！”叶欣的声音拔高了一些，语气激动得微微发颤，“和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不浪费！小希，你是我们的弟弟，永远都是！”

　　叶希抬了抬眼皮，看着不敢回头的叶欣，眉心微微皱起：“我又把姐弄哭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自责和无奈。

　　“没有哭！没有哭！”叶欣赶紧抬手擦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笑着说道，“我这是开心！我从来没听你说过想要去哪里，小希，这次你愿意告诉我们了，我是真的开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我都记下了。到时候，让你哥去努力的给你生个侄儿侄女，然后姐带你去看山看河！我可以像清岚一样去学护理，去学医，学什么都可以，只要可以陪你去做想做的事情，我什么都行！”

　　“可是我不希望你们需要那么做。”叶希的声音更低了，像是一片风中飘落的叶子，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对自己更加不满。

　　“我愿意！”叶欣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关你屁事！”

　　叶希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声音里透着一种丧到极点的自嘲：“我竟然……让姐骂出粗话了。”

　　叶翔正专注地开车，听到这话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调侃：“好了欣，别吓着小希了。”

　　林清岚则直接伸手揉了揉叶希的脑袋：“你这脑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什么怪东西呀。姐骂粗话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她只是说了句关你屁事，你至于吗？”

　　叶希垂着头，像是执拗地不肯抬起：“我姐，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她一定是被我逼急了……”

　　“傻蛋。”林清岚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声音柔中带笑，像是一根细小的羽毛拂过他的耳际，“就算姐是被你气急了，那也只能说明她有多在意你。笨蛋小希，听懂了吗？”

　　“听懂了也没用。”叶希嘟哝着，手指在膝上的毯子上捏了捏，像是要抓住什么，却最终松开，“我还是觉得自己很麻烦。”

　　“是，你就是一个麻烦精。”林清岚耸了耸肩，毫不留情地接话，却又随即傻笑，“我的宝贝老公，是麻烦成了精。还是我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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