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桥

作者: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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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念日


      不在表白的时候送,那应该在什么时候送?
      节日?生日?
      或许……也可以是纪念日。

      Lawrence稍一盘算,发现乔政南那些夸夸其谈的招数并不太灵,运气倒是好得可以去买大乐.透。当时随手买的机票,竟恰好选在他和雍嘉岁建立“恋爱”关系的第一百天。

      雍嘉岁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抬眼间见他脸色变了又变,相当精彩。

      她来得急,只在工作服外罩了羽绒服,冷风里站久了,手脚都是冰凉的。
      推己及人,雍嘉岁小声问:“你等了很久吗?”

      大概是她刚刚理直气壮的态度震慑了对方,Lawrence犹豫着,说:“还……”

      “好”字还没出口,她已经感到愧疚,于是主动提出补偿:“不然,我请吃你饭?”

      他勾起唇角,话锋一转:“……挺久的。”

      “那你想吃什么?”
      她问之前已经在心里大致过了一遍附近的美食,只要他报出一个菜系,都有对应的去处。

      Lawrence的想法很具体,他说吃火锅。

      雍嘉岁自然而然地,想起他对火锅的定义——奶酪火锅。她喜欢探索的餐厅通常是亚洲菜系,欧洲菜系里感兴趣的也只有意法西,一时之间,很难想到附近哪家餐厅买奶酪火锅。

      “那你带路吧。”
      “我不知道哪里有卖火锅。”他补充道,“就是圣诞节出发前,在你家里吃的那种。”
      “你想吃清水锅啊……”她想了想,报出一个店名,“吃这家吧,比我做的好吃。”
      Lawrence:“不是问我想吃什么吗?”

      说得好像她很小气,连清水锅都舍不得请。

      “可是家里没有食材了诶。我最近太忙了,都没空做饭。冰箱里应该只剩几颗烂番茄。”
      而时间已晚,周围也没有超市营业。

      她提议:“不然,等我休息吧?”

      他叹了口气,不疾不徐地开口:“上上次你来Moi,说有空会来找我吃午餐,我等到今天你也没来。上次约好了看电影,结果最后你在你家,我在我家,发了个网址给我一起点开始,说这就算一起看电影。
      还有,去卢塞恩的时候,你给爷爷奶奶说过段时间再去看他们,爷爷奶奶每周都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带你去。”

      圣母院门前的圣诞树还没撤走,灯串闪着光,在他眼中熠熠生辉。

      雍嘉岁在这样明亮的眼睛里败下阵来,可他没打算放过她,还在继续:“你那天没吃什么东西,就只喝了两杯白葡萄酒,他们觉得你一定很喜欢,所以那瓶酒拆封了也没人动,又用蜡封上了等你回去拆。”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如果他持续控诉,雍嘉岁可能会梗着脖子反驳,跟他犟到底。
      可他退了一步,说爷爷奶奶,说拆封又封好的酒……

      她一时无言,竟隐隐感到愧疚。

      “下次,过几天,方便的时候,乔政南那些朋友也喜欢这么说。”他轻轻托起她的脸,迫使雍嘉岁看向他,“我现在就很方便,所以要这次,要今天,要现在。”

      要活在当下。

      她诧异于他直白的表达,很精准,也很新奇。曾几何时,她也受到同样的困扰,区别是他有话直说,而那些细腻又扭捏的心思禁锢着她,无法宣之于口。

      雍嘉岁笑起来,略感抱歉地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听过没?”

      他果然疑惑,挑眉看她。

      “家里断粮很久了,你今天要吃的话,我只能用冰块给你煮一锅盐水汤。”

      如果她愿意,其实可以去他的公寓。
      但这句话没说出口,因为它听上去很像某种暗示。

      两人最终达成共识,等雍嘉岁忙完这段时间再煮一顿丰盛的火锅。

      “刚刚入职,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所以这段时间我没空当你的外卖员了。没有外卖员的时间里,要好好吃饭。”雍嘉岁指了指地铁站的方向,“那我就先回去啦,明天还要上班。”

      Lawrence说要送她,即使他的车停在两站地之外,即使停车场就在他家楼下。
      他也坚持绕路,把她送回家,理由是她的手太冷,路边没看到热红酒。
      “就只能委屈我自己了。”

      上次买不到热红酒,怎么不说委屈?
      雍嘉岁想问他,正好捕捉到他从红酒摊挪回的视线。

      她抿唇一笑,也不拆穿。

      车上是比地铁要暖。
      打开车门时,Lawrence倾身看向窗外。

      “怎么没有?”

      他的眼睛很亮,长睫掩不住好奇,流露出一种遗憾。

      好几次,她竟然想吻上去。

      “什么没有?”
      她迫使自己关注他的问题,也看向楼宇。
      楼与楼之间,挂着巨大的中国结。

      隐约想起,她曾撒过一个谎——
      “我家楼下也挂了槲寄生的,你知道吧?”

      他不知道,因为楼外根本就没有槲寄生,甚至在她说谎的当下,连中国结都没有。

      雍嘉岁忍不住笑起来,下车后绕到他那边,躬身轻敲玻璃。

      他还以为她有什么事要说,降下车窗,探出头来。

      她弯弯的眼里尽是狡黠,稍一低头,红唇便印下一个吻。
      想要离开的时候却不受控制,是被他捧着脸,吻得更深。

      冷冽的空气里,呼吸交缠,湿热化为雾气,情.欲在四散。

      雍嘉岁挣脱,向后跑开,最终立于楼前冲他挥手。

      尽管在夜里,尽管挥手的方向不同,她仍然想起和他“一同”看过的电影。

      Lawrence伸手扑了个空,无法触及她翩飞的身影,泄气似的拍了拍方向盘。

      恶作剧得逞的人却很得意,她在指尖印上飞吻,远远地,用力挥动手臂:“In case I don't see you, good morning, good afternoon and good night.”

      -

      前三季度大中华区表现强劲,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圣诞橱窗撤下之后,背景元素点缀着中国红。
      那天正好小年夜,雍嘉岁刻在骨子里的基因被唤醒,幼时无法理解的繁琐习俗蠢蠢欲动,通通都想复刻一遍。她到家后强打精神,把厨房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连灶头都擦得锃光瓦亮。

      这边学期制度和国内不同,她有假期都拿去挥霍了,在外的几年里从未深入生活,按照旧时惯例好好过年。
      偶尔支楞一回,当然要拍照发给外婆邀邀功。

      躺了会儿,外婆没回,她猜老人此时应该忙着和牌友推长城。

      列表继续往下翻,方幸的职业照出现在左下角。点进去,聊天记录停留在入职那天,她发过去的一张工作照。
      算算日子,学校应该已经放假了。池清和老姚回老家的朋友圈她都刷到了好几条。按理说,妈妈应该没那么忙才对。

      雍嘉岁选中刚刚拍的几张照片,又给方幸发了一遍。
      直到睡前,都没收到两人回复。

      她看向时钟,安慰自己只是时差。

      那晚明明很累,她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第二天一早,竟然错过了闹钟。拿起手机一看,除了闹钟,还错过了池清打来的十几通电话。

      洗漱的间隙里,墙上指针又跳了一大格。

      雍嘉岁匆匆忙忙换好衣服,外套一摘就出了门。她一路狂奔,直至入站。给池清回电的时候,列车即将到站,焦急的声音连同呼啸而过的风一起,撞得耳边一阵嗡鸣。

      “你……说真的?”

      手指紧紧捏住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人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任由拥挤周遭人流将她包裹,直至淹没。

      电话挂断,她又给方幸打了个电话,提示音冷冰冰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雍嘉岁是真的慌了,拿不稳手机,手指颤颤地拨给外婆。随即又怕,要是她老人家并不知道这个噩耗,现在打过去告诉她不是添乱么?外婆要是吓出个好歹,方幸还躺着没醒,她又隔着千里万里赶不回去,那才真叫无计可施。

      她毫无耐心地猛戳挂断,胸腔剧烈起伏着,闷头在原地绕了好几圈,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即将踏入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缝隙。

      忽的,列车驶离站台,那一股风又把她拉了回来。

      她很清楚,池清不会骗她,更不会拿这么大的事情开玩笑。

      雍嘉岁稳稳心神,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拨给了雍嵘。

      -

      医院电话进来的时候,雍嵘正陪傅友珍吃烛光晚餐。

      那天是瓷婚纪念日,二十年了,年年这一天,他什么都不做,只专心陪老婆。

      挂断一次,对面又打。

      傅友珍莞尔一笑,捏着餐巾轻擦唇角:“接吧。”

      雍嵘不想扫她兴,起身去了阳台。

      对方自称急救中心住院部,方幸之前声带手术,紧急联系人一栏填的雍嵘。医院方面希望他能出面补交费用,还有几分知情同意书需要他签字。

      多少年了,方幸不肯低头,两人之间断地干净。
      没想到再听见她的消息竟是这样的方式。

      雍嵘多问了一句是什么情况。
      “好好的人怎么就不乐观了?”

      “坠楼。”对方公事公办的语气催促他赶紧去一趟,“尽快,否则影响病人手术。”

      他神色凝重回到餐厅,傅友珍撇开视线,淡淡道:“有急事就去,晚点我自己回。”

      雍嵘扯了个谎,说老人摔伤,得赶去看看。

      傅友珍教育傅宝珠的时候,尊老从来都在第一位。她在他面前再傲,到了雍家二老那里也会收敛脾气装装样子。

      这个理由摆出来,实在挑不出错处。

      雍嵘驱车赶往医院,人在重症监护室,一时看不到。他让人预存了一笔住院金,又匆匆赶回傅友珍那里,和当初辗转于两对母女之间时毫无二致。

      还以为钱交够了,没有后顾之忧,没成想,雍嘉岁会突然来电,还是在一家三口齐聚的饭桌上。

      “怎么,”傅友珍捏着餐勺,慢条斯理地搅动汤粥,也不看他,“这种日子,还要去医院?”

      手机刚亮起来,傅宝珠就看见备注的名字了。她没有遗传到母亲的沉稳,但耳濡目染好些年,也能习得她几分心思。

      在父亲接起电话之前,傅宝珠眼疾手快拨到静音,而后扣转手机,笑吟吟地望着他:“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会还让外人打扰我们吃饭吧爸爸?”

      -

      大年廿七,戴高乐机场。

      张世稀打着哈欠从乔政南车上下来。

      乔政南一手一个行李箱,还能腾出手来给Lawrence打电话。

      “磨磨唧唧干嘛呢,你接个人这么久?换我早接了三趟了。”

      张世稀突然回头,给了他一记眼刀。
      乔政南换上笑脸,用口型告诉她:没说你。末了,还回赠一个飞吻。

      张世稀翻了个白眼。
      说的是一件事吗?

      乔政南没空看她脸色,正色道:“行了,出发了没啊?再晚我俩可不等你们,到时候自己改签,圣马可广场见。”

      那边不吃这套,直说:“你们去吧。”

      “别啊兄弟!”乔政南顿时没了依靠,就差跪下求他,“我一个人,怎么整?”

      说好的要帮他表白,临门一脚了,让他自己上?

      “她家里没人。”

      机场嘈杂,听筒里失真的音色仍准确传达了对方的落寞。

      “邻居说,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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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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