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楼里那些事儿

　　马春生被秘密押解回本市，关进了看守所的单间。专案组没有立刻进行高强度审讯，而是由经验丰富的心理专家和审讯专家先进行外围观察和心理评估。报告很快出来：此人情感反应极度淡漠，心理防御机制异常坚固，且有明显的反社会人格倾向，常规审讯手段可能收效甚微。

　　唐欣妍申请旁观审讯。雷组长考虑后，批准了，但要求她只能在单向玻璃后，不得参与，也不得发出任何可能干扰审讯的信号。

　　第一次审讯，由雷组长和赵敏亲自进行。马春生坐在椅子上，背微微佝偻，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眼神浑浊，对警方的提问回答得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答非所问。对于木箱、小雨、以及其他失踪儿童，一概表示“不知道”、“没印象”、“跟我没关系”。

　　他的能量场如同包裹着厚厚污泥的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散发出那种熟悉的、阴冷的恶意，以及一种近乎享受的、观看警方束手无策的隐秘快感。他在享受这个过程，享受自己成为焦点的感觉，即使这焦点意味着罪责。

　　唐欣妍站在玻璃后，屏息凝神，不再仅仅是观察，而是将全部意识集中起来，尝试穿透那层厚厚的情感淤泥，深入马春生的意识深处。

　　这不是倾听残念，而是活生生的、充满防备和扭曲的心灵。难度极大，如同在沼泽中跋涉。

　　她捕捉到了一些零碎的画面和感觉：阴暗角落对孩童的窥视，诱骗得手时的扭曲兴奋，施加伤害时病态的掌控感，以及事后将“纪念品”小心收藏、反复回味时的满足……但这些碎片都极其模糊，且被一层冷漠和麻木包裹着，无法形成清晰的犯罪证据链。

　　最关键的是——其他受害者的下落！小雨和其他孩子的最终结局是什么？木箱里的头发，是否意味着他们都已遭遇不测？尸体在哪里？

　　审讯持续了几个小时，毫无进展。马春生如同一个滴水不漏的陶罐。

　　休息间隙，唐欣妍找到雷组长和赵敏。“他在享受对抗，常规方法很难突破。他内心有极强的掌控欲和表现欲，或许……可以尝试利用这一点，表现出我们掌握了一些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独特’细节，打击他的自负，或者……激起他‘炫耀’的冲动。”

　　“具体点？”雷组长问。

　　唐欣妍回想着自己感知到的那些模糊碎片，尤其是关于“收藏”时的满足感。“比如，可以暗示我们通过技术手段，分析出他收藏那些头发的特定方式有某种‘个人仪式感’，或者，提及某个失踪儿童当天穿着的、未被公开报道过的衣物细节——如果他真是凶手，这些只有他知道的细节被点破，可能会动摇他的心理防线。”

　　这是一种冒险的策略，需要精准把握，否则可能适得其反。

　　雷组长和赵敏商量后，决定在下次审讯中，由心理专家主导，尝试这种策略。

　　第二次审讯，氛围更加微妙。心理专家不再追问具体罪行，而是以一种探讨“特殊癖好”和“行为模式”的学术口吻，结合一些现场物证的“独特之处”（部分基于唐欣妍的感知，部分基于合理推断），进行旁敲侧击。

　　当专家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描述凶手可能如何从受害者的恐惧中获得“力量”，如何将“纪念品”视为“成就”时，唐欣妍清晰地“感觉”到，马春生那潭死水般的能量场，产生了剧烈的波动！一种被“理解”了其“特殊性”的扭曲兴奋感，混合着被窥破秘密的恼怒和一丝恐惧，开始翻涌。

　　尤其是当专家试探性地提到“小雨那双红色带白点的袜子，你很怀念吧？”（这是唐欣妍从一个极其模糊的感知碎片中捕捉到的颜色印象，结合失踪档案中提及小雨喜欢红色所做的推测）时——

　　马春生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直半垂的眼皮猛地抬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是更深的阴沉和一种破罐破摔般的狠戾。

　　他认了！至少关于小雨的部分！

　　突破口被撕开了！

　　接下来的审讯，变成了意志的较量。马春生部分承认了涉及小雨的罪行，但对其他案件依旧含糊其辞，对抛尸地点更是绝口不提。

　　唐欣妍知道，最关键的拼图——其他受害者的下落，仍然缺失。马春生将这部分视为他最后的堡垒，是他与警方对抗、维持其扭曲自尊的底牌。

　　她需要找到这把钥匙。

　　在又一次审讯陷入僵局后的深夜，唐欣妍独自留在专案组办公室。她调出了马春生早年在本市的活动轨迹图，尤其是他担任临时清洁工时期负责的区域。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直接冲击马春生的意识。而是将感知如同探针般，投向那些与他活动轨迹重叠、且当年发生过儿童失踪案的区域地图坐标。她尝试去感应，哪些地点残留的阴冷恶意最为浓重，哪些地点可能与“埋葬”或“隐藏”有关。

　　这不是精确的GPS定位，更像是一种直觉的指引。

　　当她将意识投向市郊结合部一片早已废弃的、当年作为垃圾填埋场一部分的荒坡时，一股极其强烈、混合着绝望、泥土气息和那种熟悉阴冷恶意的能量团，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骤然在她的感知中亮起！

　　不是一道残念，是好几道！微弱，但同源，且被深深地、痛苦地束缚在那片土地之下！

　　她猛地睁开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狂跳。

　　找到了！

　　她立刻将这一发现报告给了雷组长。虽然无法解释具体依据，但她异常肯定的语气和指出的地点（与马春生当年负责清运部分垃圾的路线吻合），让雷组长决定冒一次险。

　　第二天，大批警力带着专业设备，秘密开赴那片荒坡。

　　经过两天的艰难挖掘，在厚厚的垃圾和土层之下，陆续发现了数个浅坑，里面是小小的、已经白骨化的遗骸……

　　当最后一具小骸骨被小心地取出时，看守所里的马春生，似乎心有所感，一直紧闭的嘴巴终于彻底松开。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他供认了全部罪行，包括抛尸地点。

　　持续了数十年的罪恶，终于被彻底挖出，暴露在阳光之下。

　　唐欣妍站在专案组办公室窗前，看着夕阳缓缓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以及一种沉甸甸的、毫无胜利喜悦的释然。

　　深渊之影被铲除，但那些被吞噬的幼小生命，再也无法归来。

　　这是她能力所及范围内，最黑暗、最沉重的一次“倾听”。它将她推向了人性之恶的极致，也让她对自己这份力量的重量，有了最深刻的体认。

　　最后一颗拼图归位，一个时代的悲剧，画上了血色的句点。而她，还要带着这满身的疲惫与清醒，继续走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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