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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神
人走到末路的时候总会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神灵,白希佑心想,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来到这种地方。
她一路长途跋涉,拖着残腿来到了这个不知名乡镇,据说这里有个算命很准的瞎眼老头。
带路人叫禾顺,是个捉魂师,五短身材,脖子很粗,女人操着一嘴的方言版普通话,口音太重,听她讲话得连蒙带猜。
禾顺手里攥着汗巾,明明不热的天气也不住往自己额头擦汗,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真的怕热,虽然是农村,但基础设施做得已然非常好了,一路都是水泥铺设,半点也不颠簸,一行人顺着乡间小道走,没多久便走到了岔路口,四通八达的,禾顺自己也没来过,于是向河边洗衣的妇女询问接下来的方向。
农妇用方言回了几句,手指了一个方向,禾顺答谢了一番便领着众人继续前进,许是这算命瞎子有名气,十里八乡的都知道这么个人,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牠家,还是旧式的木头房子,依山傍水,大门敞开,瞎眼老头穿着破布衣衫靠门口坐着晒太阳,七八只散养鸡在路边田间捉虫吃。
白希佑坐在轮椅上看着禾顺熟练地上前攀谈,说了有一会儿便见她打个手势,梁真便推着轮椅靠近。
“渠问什哩,小姐您就答什哩。”禾顺尽量放慢语速,好让主家听明白,“搞完之后,不管准唔准,您都得把三百块钱拿出来。”
三百元是不是太便宜了些,白希佑心里便有些不太信任对方,但仍然点头表示知道。
瞎眼老头说的方言更加难懂,基本上是由禾顺当翻译,两边一来一往交流了半天,从钟向春的姓名生辰地方到她家其它成员的姓名生辰全问了个遍,连房屋坐向都没放过,在白希佑感觉祖宗十八代都被盘问一遍后,算命瞎子才开始背天书一样唱了起来。
“手拿卦盘心不慌,且把君的命运详。
打从出生起波浪,幼年坎坷路漫长。
家中变故如霜降,孤苦伶仃泪几行。
求学之路多跌宕,风雨之中独闯荡。
初入江湖把梦往,事业总遇暗礁藏。
谈婚论娶也跌宕,感情波折费思量。
中年财运似风扬,忽起忽落难稳当。
旁人笑你命不强,可你硬气心不亡。
贵人相助现曙光,慢慢顺遂绽光芒。
熬过困苦与沧桑,晚年安稳又安康。
子孙绕膝笑声朗,活到八十八高堂。
您若信我这一遭,三百酬金莫要忘。”
唱完,算命瞎子又细细地从二十岁唱到了八十八岁,什么家中姊妹本应排第三,上头应有两个姐姐,奈何时运艰难没了,又说什么坎一道一道,关关都难过,总而言之,胡编乱讲了一大堆,越说到后面七八十岁的光景,白希佑的脸越黑。
眼下都不知道能不能过,还七八十岁,这分明是个老神棍,禾顺见主家脸色难看,知道压根没说准,于是岔开了这些,很快就结束了唱词,最后算命瞎子脸皮甚厚,还搓了搓手示意酬金。
白希佑忍着气没有计较,示意梁真递出早备好的现金,三百虽然不多,但也是钱,要把钱给个神棍,梁真心里也是相当不爽,回程的路上,禾顺愣是把脸笑烂了也没能改变低压的氛围。
禾顺本来是预备了两家问的,想着第一家便宜些便先到这边来看看,没想到算得不搭边直接触怒了主家,但是干捉魂师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就是再有钱有势的主顾也能应付过来,凭的就是对方没路走。
等主家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下,禾顺这才将腹内草稿缓缓道出:“小姐,您不晓得嘞,搞搿行个鱼龙混杂个,不管有名气冇名气,咱都试下子噻。一则您又唔差咯点钱,二则多试下子,总会有个讲得准个。”
“我事先就准备好两家咯,一家蛮有名气个,不过就跟医院挂号样个,走流水线咯种,搿种商业化个,您见哒肯定要怀疑,所以哇,我先带您来哒搿家名气冇嗰大个。第一嘞,您先试下子,万一准哒呢,也免得花冤枉钱;第二嘞,就算不准,您也算是见识一哈,您心里头总要有个数噻。”
“话我就讲到咯里,至于第二家去唔去,就由您话事。”
白希佑闭上双眼暂歇,耳边是禾顺浓重的口音,脑海里浮现的是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钟向春,无路可走的时候什么妖魔鬼怪都涌上来了,是正道还是歧途她都要亲自走一遍才能判断。
第二家是在叫八竹的隔壁县城,在镇子上,一路走来零星有几家卖五金杂货和便利店的,大门都是用那种可折叠的锈红色铁门,车子缓缓停在卖烟花爆竹的店门前,白希佑看着没几步远的派出所不由得陷入沉思,搞封建迷信的东西居然这么光明正大吗?
卖烟花爆竹的小店只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秀气女人在,见客人来也不招呼,还是禾顺自己上前赔笑说拿个号问运势,女人从身前柜子里拿出一把香和写着号码的纸条,眼皮都没动冷淡地说了句一千。
纸条上写着十二号,看来前面已经有十一个人了,现下已经八点,也不知道中午之前能不能排上,因为这家上午问红喜事,下午晚上问白喜事,所以要问运势就要排上午的号,否则就只能等第二天了。
梁真付钱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今天上午能排到吗?”
没想到这女人一脸尖酸刻薄相,鼻孔朝天看人,没好气地说道:“不知道,要排就排,不排滚蛋。”
梁真本来还想理论两句,禾顺赶在触怒对方以前先拦下了,满脸赔笑道:“排排排,我们排。”说完就推着梁真往外走。
白希佑行动不便,所以在车里等候,不清楚店里发生了什么,只见梁真大踏步走过来,颇为气愤地对后边好言相劝的禾顺嚷道:“这什么人啊,说话这么冲,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哎唷,祖宗,您莫在里头讲咯哇话唷。”禾顺拍着手,鬼鬼祟祟地解释道,“我冇先带恁们来咯里,肯定是有原因个噻,别个名气大,讲得准,是我们去求她,又不是她来求我们,噉样个话,哪能不受咯只气唦。”
“发生什么事了?”白希佑皱着眉头询问道,“没拿到号吗?”
“拿是拿到了。”梁真本来想说这东西纯粹是骗人钱财的,小姐还是不要信这些为好,但一想到病房里躺着的人,又把这话咽下去了,只得把事情说了一遍。
禾顺在一边怕有些着急,生怕主顾受不了这气直接走了,赶忙解释说有真本事的人脾气都大,这是真正的米神娘娘,可不能当神婆对待,心不诚米神娘娘是不会护佑的。
对于这些说辞,梁真身为退伍军人,那是半点都不信,听得心内厌烦极了,这捉魂师话里话外就是要哄小姐去给骗子送钱,偏偏小姐还真信了,要是方医生在还能劝上两句,只可惜方医生这阵子相当忙碌,天天做手术做到晚上十一点,哪里有空理会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梁真着急归着急,面上却是不显,暗地里又给方医生发消息去了。
“来都来了,不管是米神娘娘还是神婆,我都要见一见。”白希佑铁了心要问上一遭,梁真拦不住,只得背着小姐上了三楼。
楼梯很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还是木制的,走上去吱嘎作响,还没走到三楼,便有一股浓重的香火味扑面而来,再一抬头,里屋烟雾缭绕,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都有,三面墙壁挂满了锦旗,旁边两间房里也挂满了,一层叠着一层,看上去着实惊人。
当中摆着米神娘娘的塑像,供台上摆满了香火油钱供果,几十人围坐在一个肥嘟嘟的中年妇女身边,几层肉堆挤在脸和脖子上,身上穿着深色五彩的怪异服装,坐在太师椅上,双脚踩在脚踏上,手里还拿着一圆盘筛子在那筛米,面前有人坐在小板凳上聚精会神听着米神娘娘的指示。
只见这神婆似的人物筛了好一会儿,才展开筛子里的衣服露出里面的大米,同时指着上面的纹路振振有词地唱起来,一会儿说命苦,一会儿又喊姐姐,面部表情相当用力,又哭又笑的,场面异常古怪。
禾顺在一边悄悄解释,说这是米神娘娘上身,在指点信徒,红喜事的场面还好,白喜事那才真的吓人,听问过的人讲,上身之后甚至能让人家跟死者直接对话,那语气习惯和死者生平一模一样不说,还能讲出只有家人才知道的秘事,若是其它地方来的,还能直接用人家的方言交谈,来这问神的都说准,准得人心发慌的那种,来问的大多是哭着回去,末了又笑着说道,要是不准,也不能像医院挂号似的,光一个号就一千块。
白希佑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看着那人跳大神似的,摇头晃脑,哭哭笑笑,时不时还要将人家带来的鞋子往地上投掷,有点像扔卦珓,每说完一个人就打嗝,将气体从肚子里返出来,面色非常痛苦,看完三个人就要停下来喝口茶水歇歇。
骗不骗人什么的先不说,光这么一上午看下来,梁真都有些佩服对方了,这卖力程度,还全年无休,普通人就是想挣这口饭吃恐怕也没那个体力,就是赚到钱了也没时间花。
有人问事业,有人问姻缘,还有人问身体,总之,问什么的都有,都属于问运势,神婆一会儿让人请盏莲花灯,一会儿又让人上两炷香叩头,不多久又语重心长地让人做法事消灾,一想到挂号费都得一千,梁真觉得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肯定不便宜,在心里暗暗算了算账,发现一个月下来算上还愿的,不得赚它个几百万啊,这么一算她都想拜师了。
“这位大师收徒吗?”
禾顺听到这话,回头冲梁真挤眉弄眼:“咯只本事又唔系拜师傅就学得倒个。”
据禾顺讲,这问神的本事并非普通人可以主动学来的,而是要靠神灵选择,神灵选择了你,那你就能靠这个吃饭,神灵不选择你,那就是想破了头也没用,不仅如此,神灵如果找上了你,那你也无法拒绝,要么成为神灵的代言人,要么从此疯癫。
禾顺把这些讲得十分玄乎,梁真也没往心里去,只当听了个故事,至于小姐怎么想那就不清楚了。
排在她们前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是替家人问疾病的,在神婆一通唱词下直接流下了泪水,简直泣不成声,神婆说牠家人处境凶险无比,请一盏灯保佑看看先,牠也是连连点头,最后在米神娘娘塑像前叩头的时候,说到还愿酬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许多少,便转头看向了神婆。
神婆见了,便走过来,按着中年男子的头结结实实地叩在蒲团上,嘴里还念念有词:“若是米神娘娘保佑,来日还愿就是五六万也使得啊。”
“使得,使得。”
中年男子再三叩谢,只知道重复这句话,之后插完香给了红包便六神无主、跌跌撞撞地下楼去了。
等了快五个钟头,总算是轮到她们了,梁真刚要推着轮椅上前,旁边窜出一个老头抢在前面,神婆面色为难,看了看两个人的号,便对老头说道:“马上就中午了,人家问运,你要问白事下午再来。”
老头这心有不甘地让开,梁真这才顺利地将轮椅推到神婆面前。
距离太近,白希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神婆脸上的每一道沟壑,这才发现对方压根没有睁开眼睛,唯一睁眼的时候是在喝水。
“妹妹,你要问的人叫什么呀?”
“钟向春。”
“多大年纪啊?”
“二十四岁。”
“那她是属蛇的。”神婆将生肖脱口而出,接着再问道,“哪里人士?”
“嘉岚省锦禾市悦柳县人。”
神婆问完这三个问题便没有再问,沉思了片刻便开口唱起来,照旧是命运坎坷凄惨的唱词。
“风和日丽近午天,听我唱段苦命人。
她生来娘嫌爹弃,又无手足亲缘。
寒来暑往无人问,好似天边孤月轮。
心高气傲多伶俐,一朝跳出烂泥坑。
风霜不减凌云志,千般磨难都熬尽。
遇良人再拾情根,除姻缘万事皆顺。
只叹命途多舛,一场大病缠上身。
卧床不起命悬线,半生尽是泪与痕。
老天若有怜悯意,赐她安稳后半春。”
等神婆唱完,白希佑仍然没有开口,前者以为是方言差异没听明白,于是问道:“妹妹,你听明白了吗?”
白希佑只是点头,并不言语。
神婆只得又解释道:“妹妹啊,你问的这个人境况很不好的嘞,尤其是这两年,破了很多财的,现在更是没有人气了,知不知道?”
“我知道。”白希佑压着声音询问道,“那有什么办法吗?”
“妹妹呀,你还没有听懂啊。”神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没有人气是什么意思,我这里添不了的啦,你现在只能赶紧回去求她祖宗保佑,多烧钱财嘞。”
“不能请盏灯,做场法事吗?”
“没用的嘞,妹妹,这场官司就是到阎王面前也打不赢的,只能赶快回去求祖宗护佑,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神婆只是一个劲催促她快些去,此外没有说别的,唬得白希佑失魂丧魄,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颓然地靠在轮椅背上,之后拜谢娘娘叩头给钱的事都是梁真一应代劳,直到下楼回到车上都还没回过神来。
“小姐,您没事吧?”梁真就坐在白希佑身旁,见小姐魂不守舍,颇为担心。
“我没事。”白希佑回过神来问道,“你怎么看?”
梁真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要是没人事先串通,那还能怎么看,只能说神乎其技、地府有人啊,要知道她们甚至都没说问什么,这神婆直接就点到没人气上了,光凭姓名年龄哪里人士,就是系统里查也需要时间哪,不是亲眼所见谁会信。
但这话,梁真不敢真说出来,小姐都已经六神无主成这样了,她要是再添一把火,那不得从此踏入封建迷信里出不来了呀。
白希佑这才注意到禾顺并不在车上,不由得有些奇怪:“那个捉魂师呢?”
梁真一阵无语,还捉魂师呢,人禾顺听到神婆这么说,哪里还敢逗留,拿到约定好的钱就走了。
“最后的答谢金,你给了多少?”
“三万,那个神婆旁边的助理说按惯例都是给三万。”
一想到三万块钱就这么花出去,梁真不由得一阵肉痛,难怪神婆手腕上戴着那么大个极品翡翠镶金镯子,也不嫌重得慌。
“回去后,我会让财务打二十万到你账上,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如听仙乐耳暂明,乖乖,那可是二十万,梁真一点也不觉得肉痛了,真的,她现在快乐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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