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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比试的时间被定在第二日,地点就在勤政殿后殿。
莳萝很是兴奋,半夜睡不着,偏要开着窗子看星星。暮春三月的夜风都是暖的,踏着星光拂过莳萝的鬓发,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留下显而易见的期待。
云昙也睡不着,却不是因为期待,而是因为担忧。她虽然相信莳萝的琴艺,但是宫中的乐姬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她担心莳萝比不过。
莳萝看出了云昙的忧虑,安慰她,“赢不过就赢不过,大不了受陛下一顿责罚就是了。”
“婢子瞧见娘子这么期待,还以为您时稳操胜券呢。”
莳萝摇头解释,“我高兴并非因为我对自己的琴艺有自信,而是因为终于能同这世间罕见的高手一教高下,试问世上奏乐者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机会?”
云昙闻言本想说,明日您未必能见到太乐署琴艺最高的乐姬,但是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去扫莳萝的兴。
三更天时,莳萝才睡下,五更天便又醒了。醒了之后就开始焚香沐浴,换上前些日子刚送来的簇新衣裳,又让云昙帮她好生盘了双刀髻,髻边本想用桃花点缀,可想起昨日林大监的话,又不无可惜地将桃花换成了牡丹。
牡丹是梁毓昭昨日在议政园折下的那支,算是御赐。御赐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朵花,莳萝也不敢随意处置,用清水好生养了一夜,今日尚且还算鲜嫩。
独簪一支牡丹素净了些,云昙在莳萝的妆匣里挑来挑去,最后取出一支嵌着白玉的卷草百合纹绿檀单簪插在发髻上。看了看铜镜中莳萝的装扮,觉着还是素净,又伸手去拿匣子里头的珍珠步摇,被莳萝当手拦住,“别,太招摇了,这样就很好,”莳萝自行戴上往日常戴的一对滴珠白玉耳坠,往镜子里头看了一眼,开口道,“就这样吧。”
云昙合上妆匣,仔细欣赏了一会儿,赞叹道,“娘子无论是浓妆还是淡抹,都好看,这些日子闷在阁中,浪费了陛下赏赐的这些首饰,今日恰好用上,别说,陛下送来的这些还挺适合娘子。”
莳萝往云昙手背上拍了拍,郑重地提醒她,“云昙,日后可别说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的,若是不小心传到陛下耳朵里,她会不高兴的,她一不高兴,便会大发雷霆,再者,明明都是王上的心意,可不能让旁人误会,给王上知晓了,他也会伤心的。”
云昙张了张口,不欲在这个即将比赛的当口打击莳萝,只好乖乖答应,“婢子以后不说就是了。”
二人到达勤政殿后殿时,梁毓昭还未曾下朝。
蔡司正纳罕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莳萝,难得夸赞,“素日里少见娘子妆扮,原是娘子自谦,不欲夺了这满园的春色。”
莳萝羞涩地低下头,“司正谬赞了,陛下是不是还没下朝?那我先回去等候吧。”
正说着,梁毓昭就走了过来,她难得穿了朝服。大周尚玄,天子平素穿的朝服乃是玄色,上有金线织绣的山川纹和龙纹。这身朝服比大朝会的礼服要简单得多,穿着时也无需佩戴十二毓冕,但玄金交织所衬出的天子威严仍让人不可目视。
莳萝听见脚步声,欣喜地转过头,待瞧见梁毓昭身上的朝服,又很快低下了头,而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梁毓昭已经看清了莳萝今日的打扮。
在看清的那一刻,梁毓昭脚下一顿,随即放缓了步子,好让自己方才转瞬而逝的惊讶没那么明显。不过无论她如何遮掩,都有耳聪目明的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蔡司正压下心中不安,恭敬地迎下廊庑,“陛下安,乔娘子在殿外恭候您多时了。”
“不多时,不多时,”莳萝生怕梁毓昭误会自己是在催促她,急忙解释,“妾,妾就是醒的早,无事,无事就出来走走,陛下若是不得空,妾先行告退,等陛下得空妾再过来。”
“既然来了就不必多此一举了,”梁毓昭走到近前将莳萝的脸色仔细检查了一番,“瞧你这红光满面的模样,看来对扬御医的新方子适应得十分好。”
莳萝闻言瞧瞧摸了摸腿,也是奇怪,从昨日换了方子到现在,她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或者难以忍受的,可昨日扬御医分明对她说过,方子里没有镇痛的药物了,换了药后,约莫还会反复疼上一段时日。
“不疼就进来吧,”梁毓昭拔腿朝殿内走去,还不忘吩咐林大监去太乐署请个乐姬过来,“要琴技最好的乐姬,让太乐令亲自将人带来。”
琴技最好的乐姬……听到这话,莳萝兴奋的双眼放光,又不想让梁毓昭看出来,掩耳盗铃般抿唇垂眸。
可梁毓昭眼神有时好得很,愿不愿意放过,全看她心情,比方说,眼下她就不愿意让莳萝糊弄过去,“莳萝,你怎么看上去有些迫不及待?是对自己的琴技有信心吗?觉得自己能胜过宫里头的乐姬?”
莳萝不敢承认,她担心一旦被梁毓昭看出自己的期待,便会故意判她输。
“妾没有,妾只是,只是听到陛下您点了宫中琴技最好的乐姬,妾心中既害怕又紧张……”
“莳萝,不说实话便是欺君,”梁毓昭玩味地恐吓道。
莳萝一紧张便喜欢拧衣袖,簇新的衣袖被她拧巴得跟咸菜干似的,梁毓昭越看越觉得埋汰,眉头越皱越紧,“朕随口问问,你同衣裳较什么劲?这可是鲛罗,你别不会不识得这料子吧?”
早知她不识得这一匹价值百金的料子,就不赐给她了,白白糟蹋了东西!
莳萝急忙松开手,茫然地抬头,她不大理解陛下为什么又生气了,这衣裳是王上送给她的,她就算糟蹋那也是糟蹋的王上的东西。
“你……”梁毓昭忽感一阵无力,莳萝怎么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又笨?她究竟能不能听得懂人话?李成范怎么看上个木头,还是块朽木?
朽木莳萝并不知梁毓昭在想什么,她只依稀觉察到自己大约又惹怒了这位陛下,于是乖乖低头认错,“妾从前不识得,眼下识得了。”
若是她没猜错,莳萝这是在向她认错吧?可她这是个认错的态度?不就是伤了腿容她将养了半个月吗,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梁毓昭渐渐生出一股比莳萝还要茫然的情绪,她不明白为何莳萝看上去有些不大害怕她了。莫非是在她的恩威并施之下,莳萝才有了这等转变?可是她要的并不是莳萝不再害怕她,而是能向她主动投诚,从此为她所用,助她彻底击败李成范。如此看来,她的法子并不奏效,莳萝不仅没向她投诚,反而越发对李成范那个伪君子情根深种。
思绪到此,梁毓昭忍不住观察起莳萝的双眸。眼形完美无瑕,眼尾摇曳,眼眸清亮仿若含着一汪澄澈的湖水,是一双秋水瞳。
意识到思绪有些杂乱,梁毓昭心虚地撇开眼,不对,什么秋水瞳?分明是个半瞎。
“陛下,太乐令携乐姬谢珍娘请求觐见。”林大监回来的及时,打断了殿中不尴不尬的局面。
“让她们进来吧。”梁毓昭瞧了瞧莳萝的双腿,又吩咐说,“你去叫两个宫人抬一方高桌进来。”
“臣太乐署太乐令携乐姬珍娘给陛下请安,吾皇万岁!”
“给陛下请安,吾皇万岁。”
梁毓昭抬眼看去,殿中一前一后跪了两名女子,前头这个四十岁上下,后头这个看上去与莳萝年纪相仿。
“谢珍娘是吧,你如今多大年纪?”梁毓昭问。
“回陛下,婢子年二十。”
“几岁开始学琴?”梁毓昭又问。
“婢子八岁开始学琴。”
“你呢,莳萝,你几岁开始学琴?”
莳萝回答,“妾十岁开始学琴。”
“谢珍娘比你多学了三年,你可还有信心赢过她?”
莳萝压抑着激动之色回答,“妾愿勉力一试。”
“那便开始吧,”梁毓昭指了指抬进来的高桌,“云昙,推你家娘子去高桌那边,珍娘,你先开始。”
“是。”谢珍娘起身之时朝太乐令看了一眼,太乐令冲她微微一点头。
梁毓昭将二人私下的动作看在眼里,在谢珍娘起手时忽然吩咐道,“全力以赴,不可手下留情。”
谢珍娘一惊,随即颔首,“婢子不敢,定全力以赴。”
谢珍娘弹奏的是一曲雅乐,雅乐常用于宫廷大典之上,曲调庄严肃穆,而谢珍娘弹奏的是光正乐,光正乐用于正旦大朝会各国使团觐见之时,大气磅礴,尽显雄踞天下的大周朝人主风范。
莳萝入神地聆听谢珍娘弹奏,不知不觉,竟被她拉入了一副盛世画卷之中。重檐飞阙,宫门次第,万邦来朝,山呼万岁,各国衣冠尽拜周主,大周气象繁盛如中天之日,山河伏拜,光耀天地。
一个人心中有什么,才能够弹奏出相应的乐章,谢珍娘无愧为太极宫琴艺第一的乐姬,短短一曲,便弹尽了帝国声势。
一曲奏罢,谢珍娘上前跪下,“请陛下品鉴。”
梁毓昭却抬了抬手,“不急,莳萝,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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