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七天

　　生前的记忆一齐涌现，连带着翻涌的情绪，逼得程祈安泪眼涟涟。
　　面前站着的两人一鬼，他只能看见林期。

　　“他都想起来了。”亓冥低喃。
　　这微弱的音量在此时如万钧之锤，瞬间击溃林期的情绪。他大步向前将程祈安拥入怀中，力气大得像是要将他的魂魄箍碎。

　　程祈安来不及惊讶林期能触碰到他，便被侧颈湿濡的热意灼烫。
　　“祈安……”林期哽咽念着他的名字。
　　程祈安抬手回抱住林期。

　　程祈安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悲伤、惊喜加心虚。
　　生前他没想到人死后会变成鬼，现在他更没想到这世上真有亓冥这样的异士能让他的鬼魂在人前现世。

　　悲伤是生前经历和记忆自带的，但随着他真死了一回，加上做鬼这段时间因为没记忆而没心没肺的生活态度，在很大程度上让他释然了。
　　惊喜自不用说，是他可以和林期以这种“人鬼情未了”的方式在一起。

　　与此同时，他不免有些心虚，因为他是自杀的。
　　林期要是知道会怎么想？那个被他从湖里救出来的人会不会内疚终生？

　　答案很明显。林期肯定会痛苦万分。再结合头七那天在湖边围观的差点由自杀转为谋杀的“大戏”，被他救的那个人显然很内疚。
　　想到这儿，程起安的惊喜都被心虚给掩盖了。

　　三天后深夜，卫生间里。
　　“你确定要我站在这儿吗？”程祈安挑眉疑惑。
　　“嗯。”林期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程祈安嘴角勾起，流氓似的说道，随即飘坐在洗手台上看着林期脱衣服洗澡。

　　林期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肌肉紧实薄劲，在水流和雾气的晕染下活色生香。
　　程祈安生前不是没见过，但此时再看还是忍不住咽口水。

　　看着看着，程祈安就忍不住打量起林期的表情来。
　　出乎他意料，他预想中的羞涩难为情完全没在林期脸上出现，他非常坦荡，还时不时侧过头来和程祈安对视。

　　隔着水雾，林期的眼神模糊虚幻，程祈安看不清。
　　但这毫不妨碍他径自尴尬起来。

　　程祈安从没想过林期还会这样，他记忆中的林期总是沉默被动的。
　　他又想起这几天和林期的相处细节，从他恢复记忆以来，林期好似将他视作自己的影子，时刻都要看着他。
　　他一不在林期的视线中，林期就要喊他找他。

　　脑海中画面轮转，程祈安想起昨天他打算趁林期洗澡的时候去找亓冥的事情。
　　他做贼似的飘到亓冥家门口，还没来得及叫门，就听见自己家里传来林期急迫的叫声，在喊他的名字。

　　他还以为林期出了什么事，赶忙往屋里飘，结果和猛一拉开门，头发湿漉漉衣服都没穿好的林期撞个正着。
　　他都来不及反应，就被林期攥着手腕拉进屋。

　　“怎么了？”程祈安记得自己当时疑惑不已。
　　“没事，我有话跟你说。”林期当时这么回答。
　　“说什么？”
　　“我、我突然忘了。”
　　“啊？”

　　程祈安像是刹那间打通任督二脉，突然明白林期这些反常行为的原因。
　　他抬眸凝视着林期的侧脸，在他又一次看过来时低声郑重地说道：“我不会走的。”
　　话音刚落，就见林期僵在原地，水流顺着他的脸庞滑落，分不清是洗澡水还是泪水。

　　“我是冷的吗？”在床上，程祈安被林期抱在怀里，突发奇想问道。
　　“不是。”林期摇摇头，将他抱得更紧了，“和你生前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我还以为我会跟冰柜里的尸体一样，是冷冰冰的勒。”程祈安笑道，“这样夏天我就可以趴在你身上，你就不会热了。”
　　林期不说话，只一味将他紧抱，吻了吻他的头顶。

　　凌晨，程祈安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林期的脸，试探喊道：“林期，林期。”
　　林期没反应，看样子是睡熟了。
　　程祈安轻手轻脚地将林期搭在他腰间后背的手挪开，蹑手蹑脚地飘到亓冥的屋前。

　　他将头探进屋内，还没来及开口喊人，就看见客厅茶几旁放着一个行李箱，茶几上还有一些未收拾的杂物，看起来像是要走的架势。
　　程祈安压下心中好奇，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低声喊道：“亓冥……”

　　话音刚落，就见凌曜急速从卧室飘出来，停在他面前，冷声质问：“干嘛？”
　　“额……”程祈安自觉深夜来访打扰人了，难为情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有事找亓冥。”

　　凌曜皱眉撇嘴看起来不太开心：“他现在在——”
　　“凌曜，是程祈安吗？让他进来吧。” 凌曜话还没说完，就被卧室传来的亓冥的声音打断。

　　亓冥的声音让程祈安有些惊讶，他印象中亓冥总是清瘦的病怏怏的，语气有气无力，让人一看一听就知道是个病人。
　　可刚才那句话听起来……和正常人无异。
　　但现在程祈安没心思去细究这些，他跟着凌曜飘进屋内。

　　“找我有什么事吗？”亓冥靠坐在床上，房间内只开了床头柜上的一盏小小的暖光灯，光线昏黄，照得亓冥整个人鲜活起来，一扫从前那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凌曜自然地飘到他身边坐下。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程祈安单刀直入。
　　亓冥搭在被子上轻敲的手一顿，抬眸看向程祈安，沉默半晌才开口：“知道。忘记生前事是自杀者鬼魂的特征。”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听到这话程祈安还是心里一紧，他急切问道：“你跟林期说了我的死因吗？”
　　“没有。你的死因定性是救人后体力不支溺水而亡。”

　　程祈安松了口气：“你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亓冥挑了下眉，目光黑沉：“为什么？”
　　“我不想让林期知道，他要是知道……”剩余的话程祈安没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亓冥瞳孔隐秘地颤动了两下，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说：“好，我答应你。”

　　“谢谢你。”程祈安紧张的心松懈下来，舒了口气。
　　随即他顺嘴问：“对了，你是要走吗？我刚看见有行李箱放在客厅。”
　　亓冥眼神闪躲一瞬，很快恢复正常：“是，明天就走。”

　　“你是要去找新的客户吗？”程祈安打趣。
　　亓冥笑答：“是啊。”

　　“那我祝你一路顺利。现在也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程祈安就往屋外飘，刚飘出门口，他忽然想到一个事，转头笑问：“林期给了你多少钱？”
　　亓冥弯起的嘴角轻微地僵了一下，不过很快他便闲笑着说：“这是顾客的秘密，我是不能说的。你要是想知道，你可以去问林期。”

　　“哈哈，那我就——”
　　“叩叩叩！叩叩叩！”
　　程祈安话没说完就被门口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他疑惑往大门看了两眼，又回头看着亓冥：“有人找你？”
　　“不知道。”亓冥摇摇头，从床上下来。

　　程祈安想着反正自己正要走，直接往门口飘去，结果脑袋刚飘出门就见门外的人是林期。
　　他立马意识到应该是林期醒来发现他不在，找到这儿来了。

　　程祈安转头想要叫亓冥不用来开门，但这一会儿的功夫，亓冥已经来到门前把门打开了。
　　大半夜，两人两鬼就这样齐聚门口，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你在这儿？”林期紧紧攥住程祈安的手，视线在他和亓冥之间来回移动，看起来有些紧张。
　　程祈安心虚地瞥了一眼亓冥，强装镇定地说：“他明天要走，我提前来给他送送行，起码认识一场，这么奇特的经历可不多得。”

　　林期看向亓冥，眼含打量。
　　“是的。”亓冥说，“他还问我你给了我多少钱，我说这得去问你。”
　　“哈哈……”程祈安有些尴尬，忙拉着林期往回走，“哎呀，我就是随口一问，你怎么还给我说出来了。时间太晚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林期，我们快回去吧。”

　　好不容易进了屋，程祈安臊热的脸终于得以降温。
　　“没花多少钱。”林期的声音在身侧弱弱响起。

　　程祈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刚才就是担心林期听着那话会误会自己嫌他花钱。毕竟林期天天在身边他没问，他跑去问亓冥，以林期的性格很容易就会往那方面想。
　　但他真没那个意思。

　　程祈安解释道：“你别多想。我以前跟亓冥聊天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是收钱办事的，刚才我突然想到这茬，加上得知他明天要走，打着开玩笑的心思问的。”
　　林期眼神黑沉沉，可表情又是得知自己误会人后的歉疚：“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现在程祈安哪还会跟林期计较这些，他捧起林期的脸，在他嘴上啄吻两下，额头抵着额头：“林期，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我总不能白死，就让生前的事随着死亡一并散了。现在我们以这种形式在一起算是奇迹了，我只想好好珍惜。所以不要再因为这种事情和我说对不起，因为我不会怪你。”

　　“嗯。”林期眼眶泛红，将程祈安拥进怀里，埋头在他的侧颈。
　　片刻后，只听他闷声问：“什么事你都不会怪我吗？”

　　程祈安一愣，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可又想到在这个场景下，问出这话也正常，随即迅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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