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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蒸粽
如果可以。
黎嘉年希望今年的生日愿望可以实现。
——让林予星和黎欣永远不见面。
但这又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两个曾经相爱的人还能做朋友,去对方婚礼,要么彻底死心,要么还爱着。
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黎嘉年都不愿让两人重逢。
可黎欣不仅已经下了请帖,还让林予星去做她的伴娘。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黎嘉年想着,把洗碗池里的碗用力搓干净后打开冰箱,拿出一听啤酒,拉开拉环,对嘴灌了大半瓶。
邀请前女友参加自己婚礼,还做伴娘?
参加婚礼!
做伴娘!
前女友当伴娘……
越想越烦。
黎嘉年不顾话费贵,掏出手机给黎欣打过去。
才接通,他用粤语劈头盖脸道:“黎欣你发什么瘟?朋友那么多你偏偏选林予星做你伴娘?怎么,怕婚礼没热闹看还是准备搭个台子表演节目?戏瘾这么大当初别出国了,直接去TVB面试啊。当初你当着爸妈还有那么多亲戚的面公布林予星,后来分手去留学,又交了个女朋友,他们虽然能接受你现在是同性恋,但你不觉得让他们再看到林予星给你当伴娘这件事十分不妥吗?!你到底长没长脑子?鬼佬饭吃多了脑子里都是沙拉?”
那边沉默了一会,用不大熟练的普通话问:“你好~你是黎欣弟弟吗?”
音调左右乱飘,是个外国人。
这下轮到黎嘉年沉默了。
他脑子里只剩四个字:对牛弹琴。
深呼吸一口气,黎嘉年尽量用最标准的普通话问:“黎欣呢?”
“她计划你会打电话骂人,让我接。虽然我听不出你刚刚说了什么~但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拳头打在棉花上,黎嘉年愈发憋闷。
忍了忍,他用英语向对方道歉后挂断电话,站在餐桌前喝了好几口水压下烦躁。
可当静下来仔细思索,黎嘉年找到了这个问题最根本的原因。
不是因为林予星和黎欣之间的特殊关系。
也不是因为婚礼当天亲朋好友都在,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纠纷。
而是他害怕。
旧情重燃。
星星之火,隐秘且无害,匿于野草垛。
等到发现时,浓雾冲天而起,漂浮半空的灰烬染黑半边天。
在校园相识相恋,携手度过最艰难的时刻,从校服到常服,始终相伴左右。
可相距上万公里路程,犹如天堑阻拦在二人面前,最后忍痛和平分手。
她们真的断干净了吗?
他又真的能赌吗?
黎嘉年不知道。
他盯着杯子里晃荡出涟漪的水面,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出声。
等了片刻,水面恢复平静,果蝇飞过,差点溺死在水里。
人影投到晃皱的碎水上,毫不留情把红色小虫冲进下水道,把杯子洗干净后端起矿泉水瓶往里倒了半杯水,然后走到书桌前。
未画完的画稿静静摊放在桌上,她打开手机查看邮件,几天前投稿的消息依旧没有结果,看样子是被拒绝了。
林予星没有气馁,换了家平台投稿,手机在她手中不断被拨弄的同时不连贯地抖动,调到最小声的信息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了快十分钟才停下。
而她正好写完漫画简介和大纲,点下发送。
屏幕灯光闪烁,切换到另一个软件。
红字停留在这个数字上,不再增加。
打开信息,全是程芷琳发送过来的。
[沈观止这几天来了广城出差,每天下班就到佛城找我。]
[相处几天发现他人其实跟聊天里差不多,反正就是斯斯文文的类型。]
[蛮适合当男朋友的,但我有点接受不了他谈过。]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比如你冷了他会给你披衣服,热了也会叮嘱你别喝太冰,来姨妈会给你煮红糖姜茶。可是,这都不是我让他这么做,或是他自发去做。]
[这些都是他和前女友一起生活磨合,被她们调教出来的,已经成为他的下意识,不是因为多么爱我。]
[X:我懂了,这种感觉就是你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不是爱,只是过往生活经验告诉他这样做你不会生气或是在心里认为他不贴心,规避风险,避免冲突,而并不是关注你个人,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需求。]
[对对对,就是这样。]
[X:那我大概还懂你另外一个接受不了的点,就是,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他前女友留下的影子。他被镶进“标准好男友”模板,缺乏情感投入。]
[对方正在输入中…]
闪烁良久,最后发来的是条长达56秒的语音。
林予星按下长条,程芷琳的话语传出:“我就知道你能懂我。我跟我妹说,她说我矫情,有这么个贴心的男朋友还要怎么样之类的。问题就是,我说出来了,别人都觉得,这样的男人你怎么不珍惜啊。非要遇到老港男那样的抠门又算计才舒服是吧。现在知道的人,所有人都觉得我运气好,能在网上遇到这样的好男人,年纪大点而已,其他又没毛病,好好抓住才是正经的。可就像你说的,缺乏情感投入,我老在他身上看到他前女友调教留下的影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吧。但还有点我接受不了……他帮他前女友洗内裤。我该怎么办,这心态我调整不过来。”
线稿画到中途停住,辅助线擦除后人物眉眼已大体明了。
设置的服装从头包到脚,细节还未来得及添加。
画风是林予星擅长的华丽复杂。
她看了看分镜下的人物,再看了看语音条,想了想,才发过去一句。
[X:你是不是有处男情节?]
对面程芷琳噎住,久久没有回应。
等到林予星提笔画下一个分镜,暗透的屏幕亮起。
[我可能真的是……]
这就有意思了。
林予星一手握着笔一手打开微信,调侃道:[那不然你让他去做个修复手术?]
[哈哈,他们男的哪来的处男膜。]
[就是嘛。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啥,不过我站在你的角度想了下,还是有点心塞。我也接受不了不是处男。往糙里说就是一根口口插了她又往你这插,共享菌群呢。]
[你别说了,好恶心。]
[嘿嘿。]
[不想了,再相处一段时间吧。十一点了,你还不睡?我躺床上了。]
[工作室改到十点上班了,我现在十二点才睡。你早点睡吧,我再熬会。]
[我睡不着,你和黎嘉年咋样。前天不是说黎欣要回来办婚礼,邀请你去当伴娘?你真要去啊。]
[嗯呢,以前答应过她的。]
很久很久答应过的。
她们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于是在最后分手时承诺过。
不论以后是和谁,都会站在对方身边。
哪怕做不成意定监护书上签字的人,也会当朋友。
林予星还没来得及升起些慨叹,在黑夜里矫情一番,程芷琳发来一段。
[那你份子钱要包多少?按着你们现在这关系,至少要五百吧。]
[虽然在广东有返还,但每个地方习俗毕竟不一样,她那返不返的?不返的话你这个月还有钱用吗?我还是等发工资了先还你点吧。]
对啊。
份子钱!
林予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第一次参加人婚礼,份子钱该包多少?
正想着,不锈钢门被轻轻敲响。
手机也适时亮起,弹出一条陌生消息。
[JN:是我,有些粽子没吃完,分给你点。]
林予星赶紧放下手机,拉开椅子去抓扔在床上的内衣,匆匆忙忙穿好后去开门。
"吱呀——"
生锈的轴体发出刺耳声音。
站在门外的黎嘉年侧头看了眼,说道;"我明天让阿姨上来点下机油,你要吃什么口味?裹蒸粽、芦兜粽、灰水粽,你们客家的,还有波罗粽、驸马粽,除了这些,还有甜粽,豆沙粽。"
林予星沉默了,过了片刻才问:"你是粽子厂上班的?"
"嗯,对。"黎嘉年点头,"我还兼职街头草编、炒饭等业务,你有兴趣来我这消费吗?"
信他个鬼。
林予星头疼:"……但我这没有加热的,你给我好像也没用。"
"我家密码黎欣生日,930811,微波炉叮一分钟,保温盒在厨房上柜。上班前可以顺道来我家,我让阿姨叮好给你。你不来的话,我那些粽子只能丢了。"
"你不送给别人?就这么丢了?"
这也太浪费了吧?
林予星虽然在农村生活时间不长,但曾经跟外公外婆住在一片屋檐下,体验过种菜插秧,清楚食物生长周期和农民付出的不易,没办法看着这么多粽子就这么被扔了。
"给过,人家吃了肚子疼,旁敲侧击说是我给的粽子不干净。结果是他们家酸菜长毛吃食物中毒了。我亲戚朋友五湖四海,自己吃不完给我送,桃姨家已经吃了半个多月了。你就当日行一善,帮帮忙。"
"……好吧。"她勉强答应下来,"那我明天去你家拿点。"
"嗯,好。还有,黎欣结婚,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她说了,不用包份子钱。"
"诶?"
"我走了,明天要上班。"
说完,他踩着拖鞋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不是。"林予星总觉得自己被套路了,探出半个身子问,"真不用给?"
"不用,都这么熟了。过去已经是给她面子了。"黎嘉年意识到自己最后一句语气有点冲,侧过脸缓了缓,轻声说,"晚安,明天记得来拿。"
说完,他慢慢从楼梯口走下去。
脚步声和楼道光一块亮起,等到渗出阶梯外的昏黄光线消失,楼下电子锁开门声也响起。
林予星望了眼走廊外。
暖黄路灯下,晚归的人开着电动车回到车棚。
车头灯忽圆忽扁,犹如被人随意揉捏的面团,最终被丢进漆黑夜色中。
那道灰色的声音从棚子下走出,拖着大包小包蛇皮袋。眯眼细看,才能看出她穿的是藏蓝色衣服,很鲜艳的色彩,不过是稍稍褪色洗得发白些,就像个失去色彩的游魂,蹒跚着脚步慢慢挪动那些载回来的半成品。
林予星不自觉从屋里走出,望着萍姐蹒跚挪到楼下打电话。
一连打了三次,对方都没接,她这才咬牙扛起袋子往楼上走。
而在林予星眼里,萍姐在打电话时,她所住的地方忽然就熄灯了。
四四方方的小窗透出来的不仅是灯光,还有某些人隐秘的心思。
那些恶劣又卑鄙的想法藏匿于夜,直至被打开点亮,迎来无尽争吵。
声音太大,邻居被吵得睡不着,陆陆续续亮灯出门劝架。
突然,住在他们楼上的灯也打开了。
身形魁梧的男人从里头走出,站在走廊上听了会,又和早就出门看热闹的邻居聊了两句就开始骂人。
他嗓门又大又粗,操着粤语,嚷嚷得连对面的林予星都能清晰听到。
"死扑街仔,你老婆大肚婆那阵就忙里忙外,洗碗工都做过,大冬天手上长冻疮是桃姨给她买的药。早放工天天在家就知道打机,女儿你都不带丢乡下。身为男人赚钱养家你做到了哪点?你老婆晚下班带东西回来也不知道帮着点,就知道天天在那阿吱阿吱找借口。"
"喂,肥仔强,我们屋的事有你什么事!我老婆不过就是跟你当了几天工友,你总是帮她说话,看上我老婆又不好说是吧。你也是,天天跟我吵架是不是因为看上他了,你们两个私底下勾搭好了找我麻烦是吧!"
"刘杰!"萍姐带着哭腔的声音吼道,"我十八岁就跟了你,你开厂的时候花天酒地去KTV点小姐去沐足城按脚,我说过你什么没有!我不过让你下楼给我提东西你扯那么多干什么!人家看不下去帮我说两句话你就这样污蔑我?!"
林予星看到这,微微走神。
这吵架方式和转移矛盾的方法她总觉得在哪听过。
与其诡辩,还不如直接承认呢。
而且……
这种婚姻有什么意思呢?
她想起了罗森,因为对他不上心,两个人都没吵过架。
但她见过罗森和其他人吵架,和萍姐与刘杰、才哥和悦姐之间差不多。
往往你在说A,他在说B,最后思维不自觉被带偏,整段节奏按着B和不知不觉加入的C走。
他们擅长挖坑,让人掉入自证陷阱,最后让人怀疑是自己的错。
结果可想而知,这场声势浩大的争吵最终结局就是变得悄无声息。
林予星想到这,收回目光后不经意间望见周围还黑着的小窗户探出好几颗脑袋,零零星星一数,有十来个。
能看到的都没睡,各个都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趴在窗口的姿态有点像在等主人回家的小狗。
她收回视线,走回屋子。
桌上时间显示已经十一点半,本该再画两张的漫画放在桌上没有动。
推进不动的故事线就像她停滞的人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往前迈步。
没了心情再画,她关掉台灯,拿起手机。
屏幕在黑夜里亮起,漂浮的幽灵般,微光照亮她的脸。
[JN:别看热闹了,早点睡。我去处理,明天告诉你结果。]
这么了解她?
林予星惊讶。
最后她也懒得回复,放下手机慢慢睡去。
吵闹声过了十二点之后才平息。
看热闹的人散去,老楼终于得以安眠。
风悄悄。
夜悄悄。
长针走动。
一夜无梦。
翌日早晨,九点半抵达楼下,黎嘉年早已经去上班。
桃姨把还热着的饭盒放进手提袋交给她,嘱咐她要多吃些。
林予星没在意,笑着道谢说好。
但到了午休吃饭时,打开袋子那刻她傻眼了。
桃姨至少准备了四个切成片的粽子,塞得饭盒满满当当。
因为一盒装不下,分装装了两层。
难怪自己提的时候感觉那么重……
林予星瞥眼要出门的周栗,紧急提起把人拦下。
听说是要分担粽子,周栗答应得很爽快,又买了两杯奶茶后两人一起去附近的小公园吃午餐。
"是裹蒸粽,我还挺喜欢吃的。"周栗惊喜道。
"这温度刚好,不用热了,快吃快吃。"
在林予星的催促中,两人赶忙提筷,夹起一小块送进口中。
冬叶清香完完全全渗入糯米,满口清香。
软乎乎的米粒残存热气,不冷不热,在盛夏期间竟还有些发烫。
"好吃吗?"
周栗已经眯起眼睛,露出满足的表情:"太好吃了,你究竟哪买的?求个链接。"
"呃,房东给的。"林予星边说边夹起第二块。
蒸到泛着褐色的半肥猪肉闪烁油光,沾着去壳绿豆,在筷子上摇摇晃晃。
绿豆的绵密和猪肉的软绵混着蛋黄送进口中,不咸,却香。混杂在口中,层次丰富得差点咬着舌头。
周栗缓了缓,才道:"能问下你房东在哪买的吗?"
"好,我问问。"林予星也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裹蒸粽,迫不及待拿起手机给黎嘉年发消息。
那边过了五分钟才回。
[我同事他奶奶包的,好吃的话我再跟他要点,他吃腻了。]
正想回个好,又老拿人家东西会不会不太好?
林予星纠结,旁边周栗却在这时用手肘捅了捅她。
顺着周栗目光望去,远处巷子口路过几道身影。
在这些人中,有三个身影格外熟悉。
一个高胖,一个矮瘦,一个蹦蹦跳跳的挽着他们向前。
在吃粽子的二人目送三人消失在另一处巷子。
林予星忍不住问:“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周栗幽幽道:“放下脸和身段吧,你会发现这世界底线低得惊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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