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十二的困惑
“你嘴巴一碰就无罪了?”陈柏手叉腰上,目中甚是傲慢:“别说乌河县,就是整个悬云国都没这个道理。”
“哦?你是说高阳律法里有你的道理?”桀骜的目光扫向陈柏,朗粼冷冷笑笑:“哪一页哪一条,说出来我也听听。”
“你……”陈柏一时语塞,气得直骂:“泼皮腌臜东西,也敢顶你爷爷的嘴!”
“爷你个黑皮狗畜生!还不滚去厕里吃粪!吠什么吠,你再吠?”十二左脚踩在铁栏杆上,右手学着陈柏叉腰:“再吠跺了你喂狗。”
这话粗俗,然从十二的薄唇里蹦出来,朗粼倒觉得顺耳,再一看十二那幅气昂昂的架势,更悦目了。
一向盛气凌人的陈柏,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铛”一脚踹开狱门,操起手上的鞭子便往十二脸上打。
朗粼一个闪身挡在十二身前,修长的两指猛地夹住鞭尾,腕间猛力一夺,霎时鞭子腾空而起。
陈柏心下一惊,慌忙来夺。
郎霖抬手轻巧地握住鞭首,霎时鞭尾以雷霆之势朝陈柏飞去,只听见噼啪两声,白光落处,血迹漫飞。
第一鞭他打得他的鼻梁挂了血,第二鞭他打得他双膝跪了地,疼得陈柏只顾滚地哀嚎。
跟班狱卒见状慌了神,竹哨吱呜一声响彻大牢,又见甬道里冲出五六个狱卒,这个拿着腕粗的刑杖,那个挥着铁棍,几人还没跨进牢门。
砰砰砰——
一人被朗粼踹了一脚,安安分分地躺在地上哀嚎。
隔壁牢房那几个小贼看得目瞪口呆,十二有这么厉害的小奴隶,还挖什么地,撬什么墙,直接越狱呀。
单足踩在陈柏的胸口之上,朗粼矜然俯下身:“若不是他写的高阳律法,单凭你们一个小小的悬云国也想困住我,陈典史,你可要好自为之!”
他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是倨傲,是冷漠,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铛地一声,他冷脸摔下鞭子。
十二趁势去扯陈柏腰带上的钥匙,不料腰身被一只大手轻而易举地打横抱起。
“公堂在哪?” 朗粼高声喝道,眉目疏冷间,俨然一副王者姿态,其余狱卒不敢违逆,忙领着他去了。
陈柏被跟班扶起,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铁栏杆:“来人,快来人,去禀报曾大人。”
乌河县内宅,曾大人正优哉游哉地坐在竹椅上,品着香茗,嘴中哼着时兴的杨柳牡丹曲,忽听小吏来报,监牢内有犯人越狱。
吓得他手一抖,半盏滚茶泼在了茶案上,一旁的师爷赶忙来收拾,一行人正要赶去监牢。
又有一城门小吏来报:“丞相大人的车架已进城,马上就到县衙。”这下曾大人别说茶盏子了,就连茶案都撞翻了。
“完了,完了,知州大人不是说丞相大人明日辰时到吗?怎会这么早?”曾劲庭手忙脚乱地穿着官靴,身上的官服正反颠倒,里衬翻在了外头:“快快,来不及了。”
衣襟刚刚摆正,他急匆匆奔去前衙,后头的师爷忙不迭地喊:“大人,官帽!大人……”师爷急追了上去。
曾大人一口气跑到仪门处,气喘吁吁地扶着石柱,他实在跑不动了,师爷从后头追来给老爷戴官帽。
“快……快叫所有人到门口迎接州府大人!”曾大人急声说着,袖子不停地擦着额上的汗。
恰此时,朗粼一脚踹开刑房的大门,奔到了院中,好巧不巧和曾大人打了个照面,此时乌泱泱的狱卒从监牢里追赶出来,陈柏一瘸一拐被人扶着,鼻青脸肿。
曾大人望了一眼陈柏,再望一眼朗粼,直被他脸上那半张黄铜鬼面具,吓得脊背发冷。
眨眼上司就到了,若是被人看到衙中这副乱象,他以后在官场还怎么混?
他勉强按捺住心神,问师爷道:“你们这是?”
越狱两字都快写到囚犯脸上了,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师爷不知如何回话,只得看向陈柏,陈柏正要嚷嚷。
朗粼直截了当道:“曾大人是要审渔村的案子?”
曾大人将这话放肚里寻思了一遍,感情这架势不是越狱,是逼自己审案?他将信将疑地试探道:“是要审……审案子……”
“请大人上堂审案!”朗粼放下十二,客客气气地朝曾大人作了一个揖。
“这……”
倏地,一阵响亮的马嘶声鸣破天际,门外兵甲碰撞声由远而近,曾劲庭来不及说话,急忙忙奔出县衙大门。
霎时间府衙内肃静无声,大半狱卒避回监牢内,陈柏派了两个手下监视着朗粼和十二,自己也去府门前跪了。
时值金秋九月,前衙的东南角植着一株如房高,如腰粗的丹桂,盈盈枝头绚烂似火,时不时一阵风吹过,飞洒下一地朱红。
十二瞧着新奇,前去嗅了嗅,又踮着脚摘下枝头五六朵小蕊,放在嘴中尝着:“桂花糕是用这个做的吗?”
“是呀。”朗粼回道。
舌尖苦味一个劲地蔓延,十二眉头轻皱:“为什么不甜呢?”
“那得放在细箩筐里阴干,再用蜜浸开才会甜。” 朗粼笑着说道,转眼瞥见公堂栅栏处人影瞳瞳,细看是渔村的一干人等,被衙吏领进了东边的房舍里。
县令亲迎出门,衙里一干人等悉数回避,难道是悬云国的仙辖官到了,朗粼心里寻思着,甫一转身:“嗯?十二……”偌大一个人竟不见了,霎时惊得一身冷汗。
****
乌河县县衙门口,四位骑兵前头开路,两行健壮的铁甲卫兵,自街道分列府门两侧排开,滚滚烟尘中,三乘蓝绸马车辘辘驶来。
庄重威严的马车慢慢停稳,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青衣官员,第三辆马车上下来一位蓝衣官员,他们纷纷跑到第二辆马车前。
他们一位是归泽州的范知事,一位是归泽州李知州。
小吏恭恭敬敬地掀开蓝紫色的车帘,柳致行探身出来,撑着范知事的胳膊下了车。
他一身素色常服,面容甚是憔悴,短短七日时间,他鬓上的发已白了一大半,用一根紫竹簪子一丝不苟地绾着。
纵是柳家乌衣门第,纵是柳丞相手握滔天权势,中年丧子的骨肉分离之痛,也叫一个父亲难以忍受。
曾大人携下属毕恭毕敬地跪地行礼:“下官曾劲庭,拜见丞……”话说一半,他忽然想起上司信中吩咐的,急忙改了口:“下官拜见柳大人,李大人……”
“都起来吧!”柳致行音色沧桑,尾音甚至喑哑,全然不复往昔的雄浑威严的气势。
迎侯礼毕,一行人踏入厅堂,柳致行烦腻了下级官员的恭维形式,眉心微微拧了起来,惯会察言观色的范知事,悄悄拽了拽曾劲庭的袖子。
后者忙歇下奉茶的活,在前头领路。
柳意的棺木如今移出了县衙的殓房,摆在西花厅临时布置的一个灵堂内,堂内仆从小婢来来往往,香火一刻不歇。
先入眼的是那副敞开的白玉冰棺,虾兵传令时曾说,没有仙辖官的命令,旁人一律不得开棺,可师爷没有听清,加之丞相大人亲临,哪有父亲见儿子遗体不开棺的道理。
“你们都走,都走!”柳丞相威严的嗓音止不住颤抖,一双手紧紧地扶着冰棺,众人不敢相劝,悉数退了下去。
堂内素蟠扰动,白烛昏沉,层层叠叠的紫烟飘向九天,柳丞相望着棺内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不禁潸然泪下。
“意儿,为什么要弃了爹爹?”柳丞相颤抖的手指,轻轻摸着柳意冰冷的脸颊:“你明明知道爹爹盼着你回家的,你明明知道……”
他见过他肉乎乎,裹在襁褓中的样子;他见过他举着自己掉落的乳牙,哭着朝自己跑来的样子;他见过他站在金銮殿内意气风发地作着诗。
而如今的他躺在冰冷冷的棺木内,一动不动;再过几日,他的血肉白骨化将成黄土烟尘,他的意儿,他将永生永世都见不到他的意儿了。
上天给了他们父子的缘分,却又在他将朽之时,生生夺走他孩子的命,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为什么不告诉爹爹你心中所想,为什么不告诉爹爹你在乌河县……意儿……”
一声又一声的呜咽,唤不醒棺木中沉睡的孩子。
“你这么老了,为什么还要哭呢?”一道声音忽从帘子后头传来,清透得犹如北海海面上冰与冰的碰撞,柳丞相一怔,缓缓抬起头。
拂开高高垂落的白蟠,十二踏入肃穆的灵堂,一双澈若寒冰的眸中浮着困惑:“船长说孩童和弱者才会哭,哭是胆怯。”
“你……”柳致行吓了一跳,厅堂内外皆有铁甲卫兵看守,他是如何进来的。
“你是为他哭的吗?这个死人?”十二缓步上前,双手扶着冰棺,他低下头,漆黑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柳意的遗体:“我们船上也死了很多人,我从没有见谁为谁哭过。”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