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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次日一早,厉溟顶着眼下的泛青便去了登阙阁。
他本就一直克制着对冷琇琇的情感,得知她病了,便就怎么也坐不住,自知这般行为毫无原则可言,也知道这或许会伤害到她,但他偏就想不管不顾这么一回,只盼着能亲眼看看她是否安好,也能在需要之时帮她一把。
今日管家依然不在,是他那手下招呼的厉溟。厉溟对此人多少有些怨气,所以没让他跟着自己,只叫他指了路,便独自找到了冷琇琇的屋子。
冷琇琇的状况并不似管家说得那样好,她一直沉沉睡着,白皙脸颊上的红晕如同高照的烈日。厉溟不由得拧起了眉,一时顾不上那么多,右手温热的掌心缓缓落在了她的额上,灼热的体温仿佛一路蔓延到了他的身上,叫他也浑身发烫。
似乎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触碰,她微微晃动脑袋,睫毛微弱地扑闪,像栖息在她脸颊上的蝴蝶扇动着翅膀。
厉溟仓皇移开手,生怕被她发觉自己这般逾矩的行为和心思。出格的事情已经做了,他也自认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
接下来冷琇琇却没有继续作出反应。
厉溟转头向一旁的婢女问道:“她从几时开始睡的?”
婢女不知晓厉溟的身份,只道是个寻常公子哥,回话道:“姑娘昨日酉时不到便服了药睡下了。”
“期间可有醒过?”
婢女抬眼回想:“只醒过一回,迷迷糊糊地要水喝。”
“什么时辰?”
“大约是亥时。”
“之后便没再醒过了?”
“没有。”
厉溟担忧道:“叫大夫来。”
婢女支支吾吾道:“可是昨日大夫已经来瞧过了,也给了方子抓了药,大夫说吃上几日就会好的。”
“本王会给诊费,也少不了给你的报酬。”
婢女听到这自称,这才知道眼前的是王爷,惊惶道:“奴婢这就去。”
“等等。”厉溟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牌递给婢女,“拿着这个去城北市集旁的闻啼巷找穆大夫。”这位穆大夫是厉溟在宫外最信任的大夫,平日有个什么毛病都会叫人拿着这枚玉牌请他到府上瞧。
“是!”婢女一路小跑着出去,忧心以自己的体力难以尽快找到那位穆大夫,便同代管事说了此事,代管事随即安排了登阙阁最快最稳的马车送婢女去城北接那位大夫。
穆大夫见了厉溟的玉牌便利索地将东西收拾好,跟着婢女上了马车,幸好今日病人不多,眼下也正好得了空闲。
穆大夫给冷琇琇切过脉后,厉溟急切询问道:“她如何了?”
“应是无碍,只是单凭服药怕是见效并不显著。”
“还应如何?”
穆大夫看向婢女:“还请这位姑娘来动手。”
婢女有些畏缩,不知所措地等待厉溟的指示。待厉溟点过头后,她才踌躇上前。
“以右手食指和中指沿右前臂内侧正中,自腕横纹推至肘横纹,连推四十九下,此乃‘清天河水’。”
穆大夫一边口述着,一边将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一步步示范给她看。
婢女畏手畏脚地,不敢下手太重。
穆大夫皱了皱眉:“需得再用劲些,否则毫无作用。”
婢女得了厉溟的默许后才敢真的用劲。
“而后用食指和中指之指面沿左手前臂尺侧,自肘关节推向腕纹尺侧,连推四十九下,此乃‘退六腑’;最后握住她的一只手,使之掌心朝上,以右手大拇指之螺纹面自其无名指第二指间关节横纹推向指尖,同样是四十九下,此乃‘清肺经’。”
眼见着这一套下来,冷琇琇的手腕上出现了道道深红色刮痕,虽不能立即见效,但厉溟相信穆大夫的法子定能管用。
他问道:“可是每日都需这么做?”
“每日两回。”
厉溟叮嘱婢女道:“那这些日子便劳烦你了。”
婢女惶恐:“这本就是奴婢的职责,定不会懈怠。”
穆大夫又道:“这幅药方老夫看过了,无甚问题,只是依这姑娘的身子来看,此药不可服用过量,当减少剂量,每日少服一帖。”
“奴婢记下了。”
自婢女知晓厉溟是王爷后,便不敢再呆在一旁碍眼,大夫走后,她也识相地退了出去,留厉溟与冷琇琇独处。
屋子里顿时静谧了,厉溟只听得见自己和冷琇琇的呼吸声。
他想要伸手抚摸上她瘦削的脸颊,可他已经恢复了理智,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只能用眼神轻柔地抚过她的眉眼,俯身在她耳边低喃:“给你带了三套衣裳来,是赔给你的,那日原本想借着召你来府上弹曲的名义将衣裳送给你。”
他自责道:“我早该自己来这儿瞧一瞧的,否则也不会到昨日才知道你病了。”
来都来了,他也不再藏着掖着,心里的几句话便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你快些好起来,试试这些衣裳合不合你心意,若是不喜欢,本王再送新的来。不,本王陪你去铺子里挑,自己挑的才最合心意,对不对?”
床榻上的美人没有半点回应。
“今日正好空闲,本王可以在儿多陪陪你。明日本王就来不了了。”
这话说完,冷琇琇额上敷的帕子滑落了下来,厉溟环视屋内,找到了水盆。他没有喊婢女进来,而是拿着帕子起身,将帕子放入凉水中绞了绞,重新敷到了她额上。
之后便继续默声坐在她床榻边,时不时替她更换帕子。
直到未时左右小厮带来宫里的消息,厉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瞧见婢女还在屋外,再次嘱托道:“穆大夫教的每日两回可别忘了,还有,每日少服一贴药。”
“奴婢记着了。”婢女不敢贸然进去打扰,又担心不知何时会唤自己进去,便寸步不离地守着。
厉溟刚走两步又回过头补充道:“若发生了什么事便立刻送信到王府。”
婢女小鸡啄米般点头:“是!”
厉溟一走出登阙阁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小厮赶忙伸出手将他扶住:“王爷这么多天都没休息好,为何不告知陛下?若有要紧事,陛下体贴,自会到府上来亲自同您说,您大可先好好休息。”
更何况今日午膳他也未用,这些对寻常人来说尚可忍耐,但于他而言无异于是一剂毒药。
“本王终究是臣子,怎可恃宠而骄?若是人人都这般行事,岂不是乱套了?”岦帝虽给了厉溟诸多特权,但他从不滥用。他并不完全是在乎那些坊间流言,一方面他的确在尽力不让流言朝着不利于岦帝的方向发展,但他更求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心。
厉溟进宫后照着传话直奔文华殿,殿内站着一人,他背对着厉溟在赏玩字画,听到脚步声后他回头一顿,担忧道:“你看起来怎这般憔悴?”
此人正是当今岦帝,厉溟的皇兄,厉煚。
厉溟搪塞道:“许是这几日天气不太好罢了。”
“其实你大可好好歇息,这些朕可以找旁人来做,何清浅……”
有些事厉溟并不放心旁人来做:“臣弟无碍,可以做这些。”即便如今朝政渐稳了,但也还没到能够享受安逸的时刻,他不想因为自己而令皇兄受到掣肘。
这个道理厉煚不是不明白,但他更担心厉溟的身子:“可你做的足够多了,不需要再帮朕什么。朕只希望你能安稳度日,陪伴着朕一年又一年,到老的时候你我兄弟二人还能一起说说话。”
厉溟执拗道:“臣弟知晓皇兄走在帝王之路上艰险万分,亦明白皇兄心中抱负,必当竭尽全力相助皇兄坐稳这位置,这便是臣弟的抱负。”
“可在朕的心中,你的平安康健同样重要。”他不希望在这条路上搭上自己手足的一生,乃至性命。
“天底下人才济济,但真正全身心站在皇兄这边的唯有臣弟一人,若是臣弟不能替皇兄分担一二,还有谁可以?”
厉?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走入内殿。
等他们二人商议完,又与接二连三的官员分别商讨,待事情敲定下来已是子时。
“夜深了,不如便歇在宫中吧,你那王府距离皇宫甚远,朕早就在宫中给你留好了住处。”
厉溟拒绝得干脆:“这于理不合。”
“只这一回。”
“皇兄放心,臣弟定会注意身子,待这段时日忙完之后便有空好好歇息了。”厉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礼不可废,他执意向厉?辞别。
而此时的登阙阁中。
婢女听见翻身的声音,歪着脑袋试探道:“姑娘醒了?”同时撇下手头的杂物小跑到床榻边。
冷琇琇吃力地睁开双眼,只觉全身绵软无力,嘴唇干裂得像是有十天半个月未曾进水。
但她张口并未立刻要水喝,而是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人来过?”
“王爷来过,他还留下三套衣裳,说等您身子好些了便试试合不合心意。”婢女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衣箱,“奴婢给您放那儿了。”
“嗯,我迷迷糊糊的,都听到了。”原来不是梦,是他真的来了,也真的说了那些话,厉溟说的那寥寥几句话她恰巧都听到了。
冷琇琇强撑着身子走下床榻,在婢女的搀扶下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衣箱前。她将那三件衣裳捧起来看了看,一摸一瞧便知用的是上乘面料,花纹都是用金丝线绣的,就连图样也是寻常见不到的,想必都是独一无二。
也不知他是如何挑出这三套衣裳的。
冷琇琇抿嘴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出两抹红晕。没想到他独自碎碎念时话竟那样多,与平时看着倒是完全不同。
指尖抚摸着柔滑的面料,心里念着那个人。
翌日,厉溟一大早又进了宫,忙碌了一整日,在用过晚膳后片刻也未歇息,便又立刻审起了公务,厉?劝道:“今日早些回去吧,别再像昨日那样晚了。”
厉溟脑海中过了一遍今日还未做完的那些事,摇了摇头:“这些事情该在明日之前做完。”
“明日再做也是一样的。”
厉溟仍旧固执地摇头:“这不妥。”
厉?拿他没办法:“你真是与母亲一样倔。”
“母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向来说一不二,决定了的事情便不容他人置疑,我也一样。”
听到这话厉?有些来气,分明是为他好,他却死心眼:“那便索性往后都住在宫中,既然照顾不好自己就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厉溟直截了当道:“若真如此,皇兄这皇位怕是要生变了。”
厉?也毫不避讳:“若非你身子弱,平心而论,这皇位本该由你坐。”
“皇兄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朕不过比你多了几分野心,身子更强健些,其他的怕是真的都比不上你。”
厉溟定定地直视着他的双眼,语气坚定:“臣弟还是那句话,能助皇兄成就大业便是臣弟此生所盼。”
“朕知道。”厉?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这样的对话已不下三次,若说前两次厉?说的的确是真心话,可这一次,他的话当中已夹杂着两三分上位者的试探。
厉溟也正是知道皇兄对自己早有几分忌惮才那般直言不讳,为的就是激一激他。他这位兄长虽有野心,但有时太过优柔寡断了,不够狠厉。反正他从未在乎过自己的处境,他心里清楚自己是活不久的,不如亲手为皇兄递上一把刀。
这一日厉溟离开皇宫之时又是接近丑时。
自前几日起,他日日为冷琇琇担忧,夜里睡不好,这两日又忙于操持要事,日日往返于皇宫与王府,身子终究是吃不消的。
回到王府时便再也撑不住,由两名小厮将他抬回了屋子里。
跟在他身边那小厮心疼道:“王爷怎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昨日宫里早就传了话,说您要留宿宫中不回府了,可您还是回来了,又逞强了不是?今日又是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将穆大夫找来便好,太晚了,不要惊动陛下。”厉溟晕过去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本就身子不好,连日奔波操劳下来终是身子垮了,不得不卧病在床,好不容易断了没多久的药也得继续服用了。
可冷琇琇对于厉溟的情形一无所知,她压根没法子知道。况且她自己的状况也并无多好。
就在冷琇琇醒来后的第三天,也是厉溟晕倒后的第二天,屋外传来一些嘈杂的动静和放肆欢笑的声音,她立刻便知是菱角她们几个来嚼舌根了。
果不其然,门一打开便是以菱角、阿栗为首的一众乐师,人不算多,大约五六个,气势却霸道得像是有十来人。她们将冷琇琇的婢女赶了出去。
菱角上下打量着冷琇琇,放声嘲讽道:“哟,冷姑娘竟好得这样快。”
阿栗翻了个白眼:“怕不是几日都是装病吧。”
菱角十分满意这句污蔑,顺着此话拱火道:“为了往上爬,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冷琇琇翻了个身面朝里头,自顾自闭目养神。前日夜里她才醒来,只过了两天,这些人便巴巴地找上门来,真是够闲的。
身后又传来尖酸刻薄的声音。
“难怪连花魁都不做了,一心要来岦都。也是,通州那样小的一个地方,哪有岦都富贵呀!”
“随便在岦都攀个高枝,那不比在通州做花魁强?这不,才来多久就勾搭上王爷了。”
说话的这二人虽是在对着冷琇琇阴阳怪气,但菱角听了倒生出些不服气来:“多大的脸面要王爷亲自来探病?”
阿栗见菱角不悦,口中又胡诌了起来:“她该不会是得了花柳病吧?”
“真说不准,也不知被多少男人玷污过,可别脏了我们这儿的地。”靠近门边的一位乐师表情夸张地说道。
冷琇琇拧紧了眉,但她只能隐忍不发,任由她们继续肆意泼脏水,毕竟她还要在登阙阁长久地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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