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

作者:虚弱老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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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诞


      大澟地处大陆中部,四季分明,物阜民丰。
      不同于北雍冬季严寒漫长,也不同于南洲气候湿热、夏日绵长,更没有东胤常年遭受海上风浪侵袭的困扰。

      形胜之国,地势险固,由此生生不息。
      北雍多次发兵挞伐,意欲占据中凜领土均无功而返。

      接下来二三载日子意外地平静,偶尔也横生些枝节。

      中凜与北雍之间连着荒原与沙漠,亦有大片草场、草甸,零星存活着许多游牧部落。今朝北方军情急报,奎戎、酋狄与樨马诺三个部落意欲吞并其他小部落,壮大自身,又结成同盟频频骚扰北境。

      中凜属国南洲亦是大乱。
      南洲王病危,本该南洲世子梁邱庭继位,其庶长兄梁邱枫却率先把控了南洲朝局,公然夺位。

      好在北境有陈麟君驻守,南境有陆平侯衡继南坐镇,除了偶有风波,天下也大致太平。

      境内,河州河道淤堵是大患,谢渊向宣元帝举荐都水监的都水丞程令典前往河州清淤治堵,加固河道,颇有成效。
      任期满后,程令典调任庸安府尹,成为谢渊的左膀右臂。

      慎王在朝声望与日俱增,却也恪守着为臣为弟的本分,从无逾越,太子依旧稳坐东宫。
      一切持衡,难得清平。

      这浮于表面的一片祥和被打破,是由于一本禁书的出现。
      宣元二十年,那本由已斩首的上任国子监司业姚霁风所著的《女论》,在中凜卷土重来。
      时下,谢文希守孝期满。

      几乎是一夜之间,这本禁书如大风席卷,遍地开花。
      于是自然而然的,再次成为庸都读书人谈论的焦点。

      四月十五,逢东府老王妃七十寿诞。

      庸都不少世家闺秀都曾受她训谕言教,老王妃在庸都素有盛誉,她的整数寿诞,来宾皆是达官显贵,朝廷命妇。
      其中不少是带着自家待嫁女前去请老王妃相看的,若哪家姑娘能得老王妃一两句褒扬,媒人随即便能踏破门槛。

      连贺云周这样只宿在佛堂伴青灯古佛的侯爵夫人,也早早梳了妆,备下贺礼前去给老王妃祝寿。

      陈滦早已及冠,这些年他一直在苍南求学,亲事未有着落,眼瞅着再不成家要变成没人嫁的单身公了,她心里难免着急。
      借着给老王妃祝寿,她也是盘算着若是相看上哪家不错的姑娘,就先将亲事定下来。

      善妈妈在严姩那处寻到陈良玉,唤她二人同夫人一起前去东府。
      彼时陈良玉正与严姩闲话。

      严姩有了身孕,北境常有奎戎与樨马诺的刀马客入城抢劫财物,多见血光。
      严姩扶着腰,提刀斩杀了两个掳掠百姓的马贼后,脉象便一直不平稳,陈麟君怕血光冲撞,便将她送回庸都静心养胎。
      姑嫂两人许久不见,整日腻在一起闲扯个没完。

      提及谢文希,陈良玉掰着手指头,“算算日子,惠贤皇后仙逝已有三年,江宁公主也是时候从太皇寺回宫了。”

      严姩倒是稀罕,问她:“你从前不是不待见公主吗?近日倒没少听你提起她。”

      “呵,我第一次见她,她就这么高,”陈良玉站起来手比画到肚子,“一钗子捅死一个北雍流兵。我见过那么多新兵首次上阵杀敌都吓得手软脚软浑身发抖,还有吓到崩溃大哭的,她完全没有。”

      这就稀奇了,严姩惊讶问道:“人不是你杀的吗?”

      陈良玉一摊手,“所有人,包括大嫂你,问都不问就认定了那流兵是我杀的,谁能想到她身上去?可事实是,人就是她捅死的,我只是替她背了个锅。”

      “这事儿我倒是不知道,也没听你说过。”

      “也没人问我啊。虽说是个北雍贼人,可公主杀人传出去总归不好听,太子那边使个眼色,底下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做事。北雍死在我手上的贼寇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况且那天除了那几个北雍流兵就只有我和公主在场,锅往我身上一扣那是再合适不过了,我还能大街小巷去喊冤不成?”
      陈良玉剖白心迹。
      “不怪我对她有防备,她长得跟西边庙里菩萨身边的童女一样,童叟无欺的,谁能想得到一钗子这么利索?”

      “那你如今怎地又对江宁公主的事情如此上心了?”

      “我只是心疼她这么小的年纪……”
      陈良玉低着头嗫嚅,轻叹,似乎还没意识到如今是何年月,故此也没掐算,江宁公主如今已是二八年华了。
      “惠贤皇后是个可怜人,受娘娘临终托付,既然应承了,就得做到,我不想让逝去的人不得安心。”

      荀府的马车也在门口停着,轿帘掀开,一少女正在里头端坐着。
      端庄娴雅,婉丽有仪。

      “良玉,你来与我同乘。”

      荀淑衡连声音都是柔静且婉约的。
      她也是跟着荀相夫人去为老王妃贺寿的,两家府邸大门相对,都是走同一条路,脚程也差不离,乘坐谁家的车马都不关紧要。
      陈良玉跟母亲与严姩说了一声,钻上了荀府的马车,“阿衡。”

      荀淑衡与荀相夫人分车而行,她独自坐在舆中软榻上,铺着虎皮,面前摆着几盘考究的点心,燃着香炉,将衣袖缓缓拂过炉烟,熏上清雅香气。

      车身动了,她便招手叫陈良玉坐近些。
      然后就见她神神秘秘掀开一角,轻轻往下一按,从兽皮下暗藏的阁子里拿出一本书。

      陈良玉立时猜到了她藏的什么,拿到手一看,果不其然,是《女论》。

      “母亲说这是逆道乱常,不叫我看,是我偷偷藏下的。”荀淑衡朝她眨眨眼,“良玉,你一定不觉得这是秽迹,对吧?”

      她当然不觉得这是秽迹,她还知道这本书突然盛行是出自谁的手笔。

      太皇寺除了供奉皇亲国戚的牌位,还担着授讲经义的职责,游历天下,传扬懿德。
      寺中有特用存放经义典籍的书库,由于寺中僧众走南闯北,书卷遗失、破损都是常有的事,民间刻铺兴起之后,太皇寺中便仿照着置了刻坊。
      这个刻坊可不是雕石木文玩的,是太皇寺专门用于刻印寺中经义典籍与经文的。

      江宁公主为生母守孝,没有去惠贤皇后葬身的墓陵,而是选了太皇寺。

      “这本书,很好。”陈良玉道。
      “你也读过?”
      “自然。”

      这版与谢文希给她瞧过一眼的那半册大有不同,那半册是书面语,与四书五经的文风一般,文辞简练深奥,却难读。
      市面上风行一时的这版《女论》,却是译成了口语,与民间说书的话本子相似,不需要先生逐字讲解,只要是认得字,就能读懂。
      这也是为何传播如此不费力的缘由之一,不少人将它当做读物来看。

      东府外墙与内苑只隔了半堵墙,女眷聚在内苑妆阁之上。那妆阁建造得巧妙,从二楼朝南看,便能看到外院廊宇水榭,不少世家公子在水榭攀谈。

      陈良玉推辞掉荀淑衡的侍女斟来的东府陈酿。

      荀淑衡笑道:“饮一樽也不碍事的,这酒味道香醇回甘,是难得的佳品。亏得你是领兵的人,连口辣酒都喝不得,喝果子酒。”

      “领兵的人怎就一定会喝酒,哪有人会在军中大肆饮酒的?”
      陈良玉反唇打趣她,“都说荀家姑娘最是知节守礼,温良恭俭,是世家名门闺秀之典范,德有国母之风,行有林下之范。讲这话的人,定是没见着你举坛痛饮、豪迈酣醉的模样,我可是见过的。”

      她与荀淑衡结识便是荀淑衡在粤扬楼饮酒,醉红了脸,她路过时被她拽住,叫她吐了一身。

      她不认得这女子是谁,对方却能叫出她的名字,直到那醉态女子被几个贴身丫头七手八脚架上荀府的马车,她才知道这便是庸都富有盛誉的荀家六小姐。

      荀淑衡抱歉地看着她,羞得脸蛋霎时嫣红。

      清风从那边袭来,世家公子们交谈的声音叫妆阁之上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女子要读书,要抛头露面,那成何体统?”

      “叫女人读书,考取功名,那谁来生儿育女?无人延续子嗣,将来田谁种?仗谁打?税谁交?那些个宫殿庙宇谁建?老者当由谁所养?社稷当如何延续?”

      “女人有了权势,会教唆更多的女人蔑伦悖理,倒行逆施,到时女人都去读书科考,谁操持家事?家中无人主内管家,你我身后岂能安宁?”

      “此书该禁!都去学那世家典范、名门楷模陈良玉,还不翻了天了!”

      “说你呢。”荀淑衡道。
      “听着了。”陈良玉道。
      这两个词儿用在她身上显然不是赞誉,陈良玉反而来了兴致,竖起耳朵,饶有兴趣听一听这群人还能怎样编排她。

      水榭中诸人并未意识到他们的言谈都落在白墙灰瓦的另一边,陈良玉竟成了靶子,供他们挞伐,征讨。

      群情激奋时,一人出现,“敢问这位兄台,谈论女子书学事宜,干陈良玉何事?”

      他一只脚踏进水榭,那边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并非因为来人有多位高权重,只因这人长相过于突出,在一众气度不凡的名门华胄中也有鹤立鸡群之态。

      他只着简单一身月白阑衫,长身玉立。
      刚一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便引得妆阁上的姑娘与夫人们频频惊叹,有女儿的命妇们不由得开始打听,“这是谁家的公子?倒是面生。”

      他再道:“对天下女子开放恩科,开化民智,是好事。”

      这下墙内墙外都静默了,仔细听着。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想听听他的高论,这等离经叛道之言论,有何好处可言?

      “一味地愚民并非善道,开了恩科,所有人便都能位升宰相吗?其实不然,此书所道,只是给天下女子们选择的余地,叫有志者鸣志,有能者显能,贤者施贤,乃大善!为国选才,无关男女,届时尽收其才为朝廷所用,余下的,庸人还是庸人,愚人还是愚人。陈良玉在朝中身居要职,是陛下慧眼识英杰,亲封授衔,诸位有何不满?”

      水榭中一人气不忿儿,道:“还不是她先偭规越矩,带坏了风气!女子就该修好德言容功,寻个好夫家安安分分地相夫教子,做什么练武打仗,若好好修一修德行,多读《女训》,也不至于自己请赐婚还被慎王殿下拒了。”

      陈良玉二话不说下了妆阁,去往那边转了一圈,便再也听不到那些靡靡之音了。

      两三个年头已过,陈滦个头揠苗似的蹿出许多,相对而视,陈良玉竟要仰头看他了。
      脸颊也有了些肉感,脸部的线条依旧明晰,身体与常人比还是清瘦,却已然从一个逃饥荒的难民蜕变为翩翩佳公子。

      陈良玉扯着他左瞧右瞧,将不可置信写在了脸上,看不出来她二哥还是个美男胚子。

      与陈麟君的轩昂张扬的帅气不同,陈滦更带着些柔弱的病态感,他在翰弘书院养出一身正气,这种矛盾冲突之下,更叫人看一眼便挪不开。
      极品!绝色!
      那深邃而端正的五官,与陈良玉记忆中薄弓岭上那个闲坐藤椅的人重合。

      “齐先生来拜见老王妃,我与先生一同回庸都,本想先回家跟爹娘请安,齐先生说今日老王妃寿诞,你和母亲必会前来东府,我便随先生先到了这里。”陈滦道。
      他说的齐先生便是齐修。
      也是改头换面、更名后的姚霁风。

      陈良玉再回到妆阁时,荀淑衡已随荀相夫人去给老王妃请安了。
      她便独自坐着。
      老王妃身旁是各名门淑女的秀场,她这种反面教材,不去也罢,反正娘身边有大嫂陪着。

      “阿漓。”

      陈良玉还未回身,妆阁之上已跪倒一片。
      女眷们齐声行礼问安,“江宁公主万福。”

      谢文希一袭玉色高腰鸢尾长裙,挽着帔帛。身后是不徐不疾的清风与人间骄阳,她伸出手,摊开掌心,“找了你许久。”

      陈良玉注视着她一步步走到面前与她齐肩而立,有片刻断弦。

      她本觉得三年时光短暂,不曾改变过什么。
      今日才知岁月如白驹过隙,许多人与物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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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寿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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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星期前 来自: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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