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眼食

　　异味一点点消散了，轻柔的晨风吹拂，茱萸深呼吸，一点点置换肺里的浊气，她听到陈晏的发问，很平淡地回答：“情绪平稳对我来说是节能状态，像现在，我要争取早点把你安全送出去，还要注意脚下有没有石头绊倒自己，我的精力有限，顾不上心情快不快乐。”

　　走到一处，脚下的土地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贝壳，陈晏见状，要停下来挖回去做纪念，她代劳了，抠出两颗塞进衣袋。他笑说：“你瞧，绊脚石不一定是石头，也有可能是千万年前的贝壳。”她嗤笑道：“你没有一把年纪，倒一身爹味了。”

　　走到天亮，总归碰到了接应的救兵。两人不再返回山庄，直接送到了山下的医院，陈晏经过简单治疗后，辗转送到省会的总院做手术。术前少不得大会诊，请了相关领域的专家来评估。陈金城照例来不了，林宜钗飞来了，亲自照顾，虽说如此，多数也就是过问他的状况和签字罢了。

　　专家陆续进来询问，陈晏一一回答了，差不多最后来的是一个老太太，挎着一个花布包，身旁随着一个女学生抱着病历，她接过来，扶了扶眼镜仔细瞧，林宜钗看她的双手不停颤抖，忙客气道：“老人家，您请坐。”老太太摆手，依旧认真看病历，又让学生取来片子，对着窗户分析，转头问：“你抽烟？”

　　林宜钗皱眉打陈晏的胳膊，他赶忙捋直了腰背，赔笑道：“这两年戒了。”在一旁陪同的石院长含笑抚了抚老人家的肩背，说：“哎呀，老师对好同志严格要求，而且又是姑——”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石院长打住了话头，招呼一声，领着师徒俩离开了。

　　会诊结束以后，石院长亲自和母子俩沟通手术计划，又将一张纸交给林宜钗：“这是芈老师的习惯，会诊以后都手写意见给病人和家属，算是她的心意了。”林宜钗谢过，看到上面的字很大，但依旧整齐，一条条罗列，既总结了病情，又提出了意见，完全没有陌生的词语，都是直白恳切的话语。

　　林宜钗拦住陪同的于医生，问：“这位老专家请问叫什么名字？”于医生虚空比划了好几下：“啊，她的姓很少见，写不出来，有部电视剧叫芈月传，就是那个字。”陈晏插口：“难道她就是芈露老师？”于医生拍掌道：“是的、是的，你们认识？”他顿时支支吾吾，林宜钗笑着应付过去，转头拧了他好几下。

　　陈晏好说歹说哄走妈妈去打饭，迫不及待侧过身子背着人打电话给茱萸报备，她问：“你得了什么病，要劳烦老师？”逐一翻看了他发过去的检查资料：“真真杀鸡用牛刀！”他赌气道：“瞧你说话，是好是歹都错了？我九死一生，你就不会说两句贴心话？”

　　听他撒娇撒痴，茱萸格格直笑，电话那头，她妈妈喊着：“快来吃药，又忘记了。”茱萸答应着，起身应付，回头陈晏紧紧张张地问：“哪里不舒服？好好的怎么病了？”她说：“水土不服吧，回来发烧，今天有半天没发热。”他少不得婆婆妈妈叮嘱一番，好容易挂了电话。

　　茱萸头昏，睡了半晌，朦胧到了傍晚，妈妈敲门进来说：“闺女，谁送东西给你？巴巴地叫个跑腿上门。”她爬起来，走到客厅，见茶几上有两大杯加盐的果茶，还有眼熟的四脚蛇，趴在沙发上，妈妈一拍它的大脑袋，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提起它的桃心尾巴，揶揄道：“这玩意儿怪有意思的。”

　　茱萸扛起它，钻进房间，打开手机，陈晏有一条留言，大意是他让跑腿送四脚蛇来她家，有它在，就当他陪着她了。隔天，陈晏看到她难得发朋友圈，四脚蛇趴在阳台架子上，配文是：“脑子进水，晒晒太阳。”

　　熬到拔掉管子，陈晏缠着妈妈回家，林宜钗再三问了医生才松口，但是不许他独居，一定在家养病。亲戚时不时来探望，林朝君和妻子金玉珍略略来坐坐，慰问他几句，又和林宜钗说了一会儿话，很快便告辞了。林宜钗同陈晏叹气：“你姑父不久前查出来癌症，已经是晚期了，正在住院，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到过年。”

　　陈晏回想刚刚见到表弟夫妻掩盖不住的沉重神情和憔悴面色，果然是家里有了大变故，又回忆起姑父素性潇洒，向来关爱晚辈，比起自己的父亲还要可亲，不禁黯然，林宜钗说：“等你过阵子养好了伤，我和你姑妈商量，让你去看看他。”

　　母子俩吃过晚饭，陈晏又喝了药，一夜无话。等过了一段时日，他已经大好了，苦求一番，总算搬离了家回到绿房子，兴兴头头地扫除一番，约茱萸见面。打开门，一个粉红的大脑袋直直怼到他脸上，他笑嘻嘻地接过四脚蛇，殷勤地迎接她进来。

　　茱萸脱了头上的贝雷帽和外套，问他做了什么菜，他回答：“可乐鸡翅刚出锅，准备弄排骨。”她挽起袖子，换上围裙说：“酸甜的吃腻了，我来蒸。”两人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整好了饭菜。茱萸做的是香芋排骨，说：“读书的时候聚餐，大家知道我不爱吃辣，就特意点这道。”陈晏笑嘻嘻地说：“下回带上我，我还得敬茶呢。”

　　她斜了他一眼，不搭腔，他又说：“咱俩算不算‘小别胜新婚’？”她没给他眼神，桌底下踩了他一脚，教他老实些吃饭。陈晏看她不上钩，悻悻地扒拉了几口，收起调笑，同她说了林朝君的父亲病重的消息，她一怔：“真的？他爸爸是个好人。”

　　陈晏奇道：“你认识？”茱萸点点头，说：“林朝君的爸妈用他们的名字设了一项奖学金，叫做清晨奖学金，我初中得过，还是他爸爸亲自颁奖的。”他酸溜溜地问：“都说买猪看圈，你既然满意他家人，为什么当初不答应他？”她不接茬地说：“你闲着没事去咬打火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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