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大理寺

　　为了替罗凌保密，初灵姿每日带去大理寺的食盒里并没有给他夫人做的那份药膳。

　　罗凌感激初灵姿的细心，特意给她带了昨儿初易明想吃却没吃到的肉丸子汤。

　　“听说近来这家肉丸子汤特别火，我顺道买了一碗，尝尝看。”

　　“这得排好久的队吧，多谢罗大人，昨儿易明还想吃来着，我带回去他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两人边说边往厅堂走，这时，章积成的随身书吏抱着一摞案卷，从一旁匆匆而来。

　　案卷太高，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又走得太快，一时没有察觉前方有人，直冲冲地撞上了初灵姿。

　　案卷散落一地，书吏急得抓耳挠腮。

　　罗凌呵斥道：“走路不长眼睛？这么空的地儿也能撞上。”

　　“对不起，罗大人，对不起。”书吏一个劲地道歉。

　　罗凌气不打一处来：“你撞得是我吗？你撞到他了，跟他道歉。”他伸手一指初灵姿。

　　书吏一愣，他跟着章积成多年，不论是章积成本人还是他手下的寺正寺丞司直之类的官员，个个从来都是对他呼来喝去。

　　他在旁人面前从来只有受委屈的份，怎么可能有人为他出头说话。

　　看着眼前横眉冷对的罗凌，书吏低下头：“对不起初哥，对不起。”

　　初灵姿：“没事的，罗大人我没事，赶紧把案卷收拾好才是。”

　　说着她便要上手收拾。

　　罗凌拽了她一把：“走吧，让他自己弄。”

　　初灵姿扬起脸对罗凌一笑：“搭把手的事，罗大人您先进去吧，”她将肉丸子汤递给他，“麻烦帮我把丸子汤带进去，谢啦。”

　　罗凌凶狠狠地指了指书吏：“抢着点干，别累着我们阿次。”

　　书吏吓得一缩脖子。

　　见罗凌走远了，他才怯怯道：“初哥，你们大人对你真好。”

　　初灵姿：“可不是，他们个个都对我很好，尤其是我们少卿大人，就是嘴上不饶人，实际不知道对我们多好。”

　　书吏苦笑：“真羡慕你。”

　　初灵姿没法安慰他，总不能告诉他谁让我讨喜，还会破案，家里还有个能做药膳的老爹，只得干巴巴道：“赶紧干活吧。”

　　案卷掉地全部打乱，还要一份一份理出来。

　　初灵姿拾起一份看了眼，一个月前的无名男尸案，又拾起一份，两个月前的无名男尸案，再拾起一份四个月前的无名男尸案……

　　她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都是无名男尸案？”

　　书吏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管替大人们跑跑腿，干些粗活，案子的事我不懂。”

　　“那这些案卷是要怎么处理？”

　　“大人说都是各地方报上来的悬案，正打算全部存入卷宗阁，就算了结了，以后多半也不会有人过问了。”

　　初灵姿左右看看：“左右我没事，你要是还有别的事你就去忙吧，这些案卷我替你整理好了送过去。”

　　“当真？”书吏眼睛一亮，他确实还有旁的事要做，一刻不得闲，“谢谢初哥，你真是个好人。”

　　初灵姿快速整理好，全数抱回了陆闻渊的厅堂。

　　陆闻渊从上面拿下几份案卷，露出初灵姿的脸：“你抱这么多案卷回来干什么？”

　　“大人，能不能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能与杨大人给的失踪商户对得上的受害人？”

　　陆闻渊眉尾一挑，二话不说挪开圆桌上的茶具，摊开案卷开始查看。

　　案卷里的死者俱是身份不明，但是有样貌、衣着、身量之类的描述，全部翻完之后一屋子人惊讶地发现，杨怀东给的名单上的失踪商户，已经全部遇害，甚至还有更多的遇害者不在名单上。

　　案卷送卷宗阁意味着章积成不打算查了，案子不查了，尸体自然要送去义庄。

　　陆闻渊大喝一声：“赶紧去仵作房。”

　　仵作房后面挖出了一个冰窖，专门储存未结案的尸体，以备随时需要重新尸检。

　　果然不出陆闻渊所料，老胡头正和庆谕费力地将尸体抬上板车。

　　陆闻渊指挥着手下几个人：“快，帮着把尸体放回去，让许老头过来全部重新做验尸。”

　　老胡头愣愣地看着自己“哼哧哼哧”刚搬出来的尸体又被抬了回去，勃然大怒，骂道：“姓陆的，老子好不容易搬出来的，你耍老子？”

　　陆闻渊没接他话茬，溜达过去往他手里塞了点碎银子：“晚上吃顿好的。”

　　老胡头恼怒的脸色硬生生挤出个笑容：“得嘞，几位大人，这种粗活哪能让您几位干，我来，我来。”

　　那头仵作房里，许老头被陆闻渊逼着重新验尸。

　　按照杨怀东给的商户失踪事件，许老头正在检验第一位被报失踪的商户。

　　结合当时的尸检记录，许老头边检查边道：“第一名死者身上有多处刀伤、鞭打伤和烫伤，致死原因是后脑被钝器击打，死亡时间约7个月前……第二名死者身上有多处刀伤，手脚有捆绑痕迹，颈部有勒痕，是被软绳一类勒死，死亡时间约5个月前……第三名死者……”

　　陆闻渊的人在仵作房围成了个圈，听许老头的验尸结果，庆谕在一旁快速记录着，只有初灵姿，紧盯着每一具尸体的眼睛，在自己身上重复他们的被害过程，一遍接着一遍。

　　中午时分，尸检才进行到一半，陆闻渊捏了捏鼻梁：“先去吃饭，吃完饭继续。”

　　个个都是身经百战，在验尸和吃饭之间随意切换，就连初灵姿也渐渐适应。

　　不适应就得挨饿，在挨饿和恶心之间，初灵姿选择将肚子吃饱。

　　“专挑商户下手，这些死者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没了，贼人是为财。”

　　“不仅如此，都是外地来京城做买卖的。”

　　“外来的好下手。”

　　几人边吃饭边讨论，只有初灵姿，还沉浸在看到的情形中。

　　杀害商户的是一男一女。

　　男人贼眉鼠眼，又瘦又小，女人却是杏面桃腮，千娇百媚。

　　女人负责□□，男人负责杀人越货，正是慧娘和姜子安，与诱骗胡胥的手法如出一辙。

　　“阿次，阿次，”沈潭用胳膊肘杵了杵她，“怎么不说话？”

　　初灵姿愣愣地将手中的筷子伸向嘴里。

　　“哈哈哈，”沈潭狂笑，“你的筷子是空的。”

　　罗凌伸手挠他：“吃你的，怎么那么欠呢，阿次，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啊？没有，”初灵姿终于回过神，“我还在想刚才的案子。”

　　陆闻渊头也不抬：“吃饭就好好吃饭，回去问问你爹，吃饭的时候三心二意对身体可有益处。”

　　“是，大人。”初灵姿埋头苦吃起来。

　　用了饭，几人顾不上休息，又拉着许老头再次投入验尸。

　　新一轮的验尸最终在子时前全部完成。

　　许老头从前定下的天黑后绝不验尸的规定，在每人给他举着两根蜡烛照亮的情况下宣告作废。

　　“辛苦了，案子结了人人有赏，”陆闻渊趁着许老头发火前飞快地靠近他，低声道，“我那有一坛上好的屠苏酒……”

　　许老头故作不懂：“你有上好的屠苏酒与我何……”

　　“现在，是你的了。”

　　陆闻渊得意地咧嘴一笑：“放衙。”

　　初灵姿“噔噔噔”跑回厅堂，打开装着肉丸子汤的食盒，发出懊恼的一声“啧”。

　　一股子酸臭味从食盒里飘出，忙活了一天，把它给忘了，她可惜地垂着脑袋，看来这碗肉丸子汤弟弟是又吃不上了，这倒是其次，白费了罗凌的一片好意。

　　初灵姿还是将食盒拎回了家，进门前将肉丸子汤倒在了门口的狗盆里，那狗盆是邻居二水叔家的女儿水青青准备的，专喂门口一只叫大黄的野狗，上了床，初灵姿累得倒头就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整天大脑都处在兴奋中，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死者不断地出现在梦里向她喊冤。

　　早上，初灵姿是被初易明硬从床上拉起来的，她一阵头重脚轻，好容易稳了稳，给自己灌了碗提神醒脑的绿豆汤，总算感觉好了不少。

　　出门时看见肉丸子一颗不少的还在碗里，心里嘀咕了一句，大黄还真挑剔，有点子异味就不吃了。

　　刚进大理寺的门，就有衙役跟他打招呼：“早啊初神探。”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人过来：“初神探，早。”

　　这时，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初哥，早。”

　　是章积成的书吏，初灵姿忙拉着他：“这什么情况？”

　　“你不知道？”书吏弯着眼睛，“邸报都出来了，大理寺小神探连破奇案。”

　　初灵姿的脸“唰”一下红到耳根，慌不择路地跑进陆闻渊的厅堂。

　　陆闻渊认真地搓着下巴：“小神探，这回的案子再给点意见？”

　　初灵姿双手合十地冲他拜：“大人，您饶了我吧，外面人这么叫，您怎么也跟着起哄。”

　　陆闻渊不开玩笑了，点着桌上几个地址：“既然还有一名凶手没有落网，这回死者多，还都是外地的，少不得得出趟远门，你回去收拾一下，午后启程。”

　　初灵姿回了趟家收拾包袱。

　　初沐安药膳也不做了，跟前跟后地唠叨：“非去不可吗？能不能跟少卿大人商量商量换别人去？”

　　初灵姿又拿了一身换洗衣裳：“大伙都去，只有孟大人留下来看家，难不成您认为这个家我来看？我拿自己当根葱谁拿我炝锅啊。”

　　初沐安从她左手边绕到右手边：“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和一群大老爷们，成何体统。”

　　“不是啊，没人知道我是姑娘，”初灵姿反驳，“而且不是一群大老爷们，各自去不同的地方，我只跟着大人。”

　　“孤男寡女就更不成了。”

　　初灵姿：“爹，我知道您担心我，可是您知道有多少人被害了吗？如果不尽快抓到凶手还会继续有人遭到毒手，爹，我既在大理寺就该担起这份责任，哪怕是以己度人，想想那些被害人的家人，揪出凶手也是势在必行。”

　　“哎~”初沐安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劝不动你，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去大理寺当什么杂役，都是爹没用。”

　　说着又“呜呜”哭起来。

　　“怎么没用，”初灵姿指着外面一堆食材、药材，“这回的食疗铺不知道多成功，以前只是没找对方向，爹，您特别厉害，您信我，咱们家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初沐安抹着泪终于妥协：“成吧，你在外面一定得当心，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放心吧爹。”

　　初灵姿收拾妥当，想了想，她不在家，初沐安忙着生意，这几日还是让初易明住在学堂好，又拿了些食宿费和换洗衣裳，和初沐安打了招呼直接去了学堂。

　　一路上她都听人议论纷纷，仔细一听，居然在说她的事。

　　“小神探”几个字如雷贯耳。

　　初灵姿心虚地缩着脖子，生怕被人发现她就是小报上的那个人。

　　不料到了学堂，初易明兴奋地举着一份小报，远远地便喊道：“姐，上面说的是你。”

　　初灵姿紧张地比着“闭嘴”的手势，疾步上前在初易明脑袋上扇了一巴掌：“要死啊你，你穿成这样你那么大声喊姐，生怕人不知道我是姑娘家？”

　　初易明吐吐舌头：“对不起啊，一时兴奋，忘了，那个……你怎么来了？”

　　哥字还是喊不出口。

　　初灵姿将包袱塞给他：“我要出几天远门，爹顾不上你，你在学堂住几天。”

　　“得嘞。”初易明高兴地应着。

　　“我走了啊，在学堂乖乖的，”初灵姿走出去几步，想想又回头用警告地眼神恶狠狠地对初易明说，“不许到处跟人说小报上那个人是我，听见没有。”

　　初易明：“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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