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作者:云墨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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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王子


      一九九五年一月,正值春节。平洞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池岁星手里拿着糖画,跟毛文博走进一家新华书店。虽说是春节,书店也没闭门谢客,只是只有一个收银台前的店员。
      书店里的地板光滑,不染一尘,大概是因为大部分来书店读书的学生都席地而坐。池岁星觉得书店做清洁肯定很简单。店里没多少人,门可罗雀,只有依稀几个小孩或坐或蹲在书架、墙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店的书。
      平常,池岁星大概,应该是绝对不会进书店里来。没有武侠小说——大部分在小卖部能买到——平常小伙伴们约着一起玩也不会去书店,至于池岁星为什么会进书店,得问旁边拉着他手的毛文博。
      “要等多久。”池岁星问。
      “不知道。”毛文博已经半蹲,挨个书架看起来,找找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书。毛健全过年给了小孩一百块的压岁钱,毛文博心里已经决定要么把钱给池岁星买零食,不能一下子全给他,等日后小孩嘴馋的时候买一包,或是买点书看。恰好今天下午到平洞逛街,毛文博没怎么来过平洞,四处逛街,刚好遇到一家。
      池岁星在书店里待的无聊,只是看着毛文博找书。小孩闲不下来,跟着毛文博找书看,他认字虽然比一年级多了许多,对于书架上的什么“儒林外史”“废都”“北回归线”,池岁星只能认得其中几字。至于书架上标的外国文学、古代文学,池岁星更是不敢靠近。
      毛文博走到另一边,池岁星也跟着去。在书店昏黄的灯光下,店外是热闹的人群,簇拥着春节氛围,书店里好像世外桃源,恬然静谧,池岁星扫过书架,拉着毛文博的衣袖:“哥哥,哥哥,你看这本书。”
      池岁星指着书架上那本他唯一能认全的三个字。
      毛文博把书拿了下来,翻了翻,又看到书架上标的儿童文学。
      “怎么了。”毛文博问。
      “我想看这本。”小孩两眼放光,通过书名,他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毛文博难得见小孩对除了武侠小说之外的书这么感兴趣,看了看书后的标价,十五元,他点点头:“好。”
      店员正在收银台午睡,这个点又是春节,书店里本就没多少人,书店的营业额也与店员的薪资无关,这个时候,有人来买书反而麻烦。在店员有些不耐烦的眼神里,毛文博结了账,让小孩把书拿着。
      池岁星一手糖画,另一只胳膊夹着书,牵着毛文博的手,一路往前逛。文丽萍在后边一路跟着,见到服装店或是促销卖鞋的,便让池岁星过来试一试。奈何小孩不想逛街,文丽萍问他想不想买鞋子衣服,池岁星都摇摇头。文丽萍还觉得小孩长大,知道省钱了。
      九十年代的逢年过节,大多都在逛街。乡村地区没有电视,电脑更不用说,池岁星还想着昨天春晚演的小品,今晚回去应该有重播,还能再看一遍。
      1995年的春晚,是春晚有史以来的最高收视率,达到96.67%,小品相声佳作汇聚,歌曲舞蹈雅俗共赏、节目编排创新大胆。支撑起这届春晚的,是95年国内文娱产业的蓬勃生长。既有外来文化的风流,又有内部文化的迸发涌现。池岁星长大后都还能想起那年的歌曲相声,虽说有家里装了电视,第一次看春晚的先例。
      街上人流不息,大人带着小孩逛街,或是小孩子们成群结伴,带着手套和围脖,手里捏着摔炮,走一路炸一路。子弟学校的学生来自平洞、周家坝、家属大院,还有一些山上零零散散的住户,池岁星能看到一些同学,他上去打个招呼,也就各自相安。那个年代的邻里关系密切,学生家长们大多认识,有时不是小孩上去打招呼,反而是两位家长聊起天来。
      “星星,那是不是你同学。”文丽萍指着前边的一个女生。
      池岁星早就看见,却没上去打招呼,文丽萍问起,他也只好回答:“是。”
      文丽萍去给池岁星开家长会的时候见过那女生和她的家长。都在景星乡,有时逛街、吃席或是上下班总能见到。
      “怎么不去打招呼。”文丽萍问。
      “不想去。”池岁星摇摇头,“她下课老是来烦我。”
      文丽萍微微笑道,“别人喜欢你呢。”
      “不要,”小孩似拨浪鼓般摇着头,“我下课要去找哥哥,她来找我,我就不能去哥哥那了。”
      毛文博在一旁听着不觉开心,前头的女生和家长买完东西,回头刚好看见三人。
      “池岁星。”她挥挥手。
      小孩也只好打着招呼,“张欣。”
      小女孩今天似乎剪了发型,一个蘑菇头,身上戴着红色的围巾,毛衣和大衣把她裹成一个臃肿的小球似的。“这么巧,你也来逛街呀。”她说道。
      池岁星赶紧拉着毛文博的手,不然等会张欣就要来拉自己手了,“嗯,我跟我哥哥一起。”
      小女孩倒是没什么动作,看着池岁星手里的糖画和夹在手臂下的书,“你还买书啦?”
      池岁星已经把书当成了毛文博送自己的,见张欣想拿,小孩便后退说道,“我哥哥买的。”
      “我也看过这本。”张欣说,仿佛想从池岁星嘴里找出点共同话题。可小孩只是摇摇头,“我还没看过,等我看了再说吧。”
      随后便推着毛文博往前走,还不忘朝后面的张欣挥手,“拜拜,等开学了我再找你。”
      在两个小孩聊得尴尬时,文丽萍和张欣家长也聊起来,说不定就是未来亲家呢。见小孩往前跑去,文丽萍才匆匆告别,跟上池岁星。
      “怎么不喜欢她吗。”文丽萍问道。
      小孩没有回答,文丽萍只是当做小孩害羞。不知道什么时候,本是池岁星推着毛文博走,渐渐就变成了毛文博拉着池岁星手。
      等小孩逛累了,手里的糖画舔完,就连手里的书也拿不住,毛文博只好背着小孩往回走。这趟逛街除了书和糖画,毛文博什么也没买,文丽萍也没买什么,只是给池建国买了一双手套,说是冬天骑自行车时保暖。
      筒子楼里,池建国和毛健全在家弄了一下午肉馅,和面擀面,最后弄出一叠大小不一、形状不整的饺子皮。肉馅切碎,加上葱、盐搅拌均匀,桌上放了一小碗水,几根筷子,等文丽萍回来了,便开始包饺子。
      景星乡的人,多是渝地人,也有从其他地方来的,各家各户饮食习惯不同,对饺子的包法也不同。有的似元宝,有的像拳头,有的要捏八个褶,有个用虎口一握便包好。
      文丽萍洗了手,坐在桌前。池建国和毛健全两人已经包了一会儿,个个不相同,小孩跑上桌来,也要包一个。
      “你洗手了吗。”毛文博问他。
      “还没。”
      于是小孩又去洗了手。
      冬天洗手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摘下手套,此时手掌还算暖和,从水缸或者水盆里舀一瓢水,洗完手,好不容易暖起来的手掌又冷下去。在家还能从热水壶里掺点热水,要是在学校,只好一整天都冷着了。
      池岁星上桌,学着文丽萍的样子,先用筷子挑起一小团肉馅放在饺子皮,用筷子头沾点水抹在饺子皮边缘,随后用虎口一握,把肉馅包起来,用心点的,可以沿着饺子皮边缘把皮折起来。池岁星看着自己包出来的饺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毛文博也想学着包,跟小孩不同的是,后者包一两个便没了兴趣,跑到沙发上看春晚的重播了。毛文博连着包了几个,像模像样,他又到对门自己卧室里拿了个硬币,洗干净后包在饺子里。
      随着天色渐晚,一盆肉馅,一叠饺子皮很快包完,桌上整齐放着包好的饺子。池岁星在沙发上已经快睡着,文丽萍去厨房烧水,等水开了就能下饺子了。
      桌上撒着面粉防止面皮粘黏,毛文博包完,用手捏着一搓面粉,走到池岁星跟前,捏了捏小孩脸颊。
      “吃饭了。”他说道。
      池岁星站在沙发上,看向厨房的位置。铁锅里烧的半开的水冒着热气,灶台几净,窗外星稀月明,电视机的杂音响了起来,大概是信号天线又被鸟踩到了。
      “我包了个硬币在饺子里。”毛文博说。
      于是刚被叫醒没什么食欲的池岁星从锅里要了十个饺子,只是十个都没有硬币。
      毛文博手还小,能握住的饺子皮位置不大,包在饺子里的肉馅不多,因此饺子也小一些,文丽萍包的最好看,池建国包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而毛健全包的肉多。一锅饺子煮出来,只有池岁星包的两个破了皮。
      小孩站在桌前,把毛文博包的都挑出来放在毛文博碗里让他吃。
      “吃到硬币记得给我。”池岁星说。
      “好。”毛文博点点头。
      他包的不多,之前小孩吃了十来个,剩下碗里还有十多个。毛文博担心把硬币吞下去,于是只好咬一半,里面没有硬币再吃下去。
      电视机里传来歌曲,楼外的鞭炮烟花声未曾停息,窗户开着小缝透气——在南方即使冬天也会开窗,只是大小问题。好像每个南方人待在窗门紧闭的屋里总会觉得自己要被憋死。
      毛文博吃到一半,咬到了硬币,他筷子夹着剩下一半的饺子,硬币正好埋在肉馅当中。
      池岁星见毛文博吃到硬币,在一旁嚷嚷:“我要吃我要吃。”
      “好。”毛文博一笑,把剩下半个饺子喂到小孩嘴里。
      池岁星用嘴唇叼着硬币,不忘炫耀。那枚1991年发行的一角钱的硬币被小孩一直保存到二十六岁才还到毛文博手上。都说吃到硬币的人,新的一年运气会变好,可池岁星没这么觉得。
      春晚的重播结束,小孩在沙发上还没困意。午觉和傍晚小憩一会儿,池岁星正精神着。时间尚早,池岁星上四楼,雍淳杰刚吃过饭,一起约着去周家坝。
      过年的周家坝热闹,初一晚间,吃过饭的人围在一桌烤火,还有织毛衣的。围炉前,闲不住的小孩子在四处玩闹,雍淳杰带着池岁星和毛文博到周家坝,却不知道做什么。冬天能玩的少,稍微跑一跑,出了汗又冷又闷,身上穿着四五件衣服,也不方便洗澡。
      小孩几人站在坝子旁,坝子里四处的围炉散着星火微光,点不亮小孩附近的暗处。池岁星之前的手电筒电池没电后,在小卖部重新买了两节,他还是照例带在身上。周家坝的小孩聚在一起,玩着演戏的游戏。
      雍淳杰是将军,带领池岁星和毛文博一起进攻对方的城池。在地上随便捡几根树枝是刀剑,玻璃珠是藏在袖子里的暗器。而对方,周立言手无寸铁,一问,他说自己会降龙十八掌,张浩在一旁当观众,钟世林蹲在地上,反手拿“剑”,要当刺客来刺杀对方的将军。
      小孩们打得火热,这种游戏,看谁能演能说。这边一顿大吼,吓得对方节节败退,即使扮演什么无名小卒,也能震慑对方,另一边手拿刀剑(树枝),却畏首畏尾,不敢上前。一阵刀光剑影,池岁星眼看要败下阵来,左手一抖,把一个暗标(玻璃珠)丢在对方身上。
      小孩断定:“你中毒了!”
      “我会解毒!”另一边把手握拳后张开,吃下一颗仙丹(瓜子)。
      “你不会。”
      “我会。”
      周家坝吵吵闹闹,这场战斗延续到最后,只剩下两边的将军。毛文博率先出局,累得蹲在一旁,看着小孩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最后被骑兵拿着长枪(扫帚)砍下,倒在一旁。
      毛文博眼看小孩要倒在地上,上前把他推正,“衣服别弄脏了。”
      池岁星喘了口气,“好累。”小孩出了些汗,毛文博便让小孩把毛衣脱下来,不然等会热伤风。
      “战场”上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天色暗下来,夜露渐起,在周围蒙上一层水雾。毛文博带着池岁星远离战场,免得等会被误伤。小孩蹲坐在地面,脑袋靠在毛文博肩上。
      池岁星看着另一边激烈如火的战斗,抬头对毛文博说道:“我还想玩。”
      死者不能复生,池岁星想要接着玩,还得等这一场战斗打完,随后双方的将领决定人员分配,胜者优先。毛文博见还有一会儿,便对池岁星说:“我们自己玩。”
      小孩两眼放光,“怎么玩。”
      毛文博书看得多,一只手拿着小孩的毛衣,另一只手数着手指问小孩:“你想当什么,国王、勇士、魔法师……”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夜雾将起,大人们收拾围炉准备回屋,周家坝不远处传来呼唤,要孩子们回家休息。
      毛文博催促道:“选一个,玩完我们回家了。”
      于是池岁星灵光一闪:“小王子!”
      毛文博觉得小孩肯定是想起下午买的书了,“好。”他点点头。
      “那我当什么。”毛文博问他。
      “王子哥哥。”池岁星不假思索。
      毛文博带着小孩捡了个笔直的树枝,对他说这是王子的佩剑,把毛衣用袖子挂在小孩脖颈,说这是王子的披风。
      “还有什么。”池岁星小脸红彤彤的。
      毛文博想了想,“你等我会儿。”他去小卖部买了两根烟花,很小一束,拿在手上放的那种。担心小孩等得久了,毛文博小步跑回来,还不忘找牛老板借了个打火机,等会还得还回去。
      他气喘吁吁,对小孩说:“王子殿下,你想看烟花吗。”
      池岁星忍不住笑起来:“想。”
      于是毛文博把手里的烟花递给小孩一根,点起打火机,在打火机微弱的火苗下,池岁星把烟花一端都放在火苗上。烟花亮起,四散,吸引了周家坝上所有人的目光。
      池岁星拿着烟花转圈,身后的披风被夜风吹起,佩剑掉落在地面,毛文博站在小孩身后,看小孩开怀大笑。烟花燃了不到一分钟,池岁星好像有点失望,把烟花一丢,跑到毛文博身前。
      后者把剩下一根递给他:“还有一根。”
      “你放。”池岁星说,“我想看你放。”
      于是毛文博点起烟花,绕着池岁星跑起来。烟花散落的星火,仿佛簇拥着小孩欢呼,像是子民爱戴王子。
      另一旁的战斗结束,身后的小孩围在池岁星身前,“你还有吗。”他们也想点。
      “没有。”池岁星说,”我哥买的,就两根。“
      于是其他小孩在大人的催促下失望回家,池岁星穿好衣服,也要回家去。毛文博拉着小孩暖和的小手,“困了吗。”
      “不困。”池岁星说,“我要回家听故事。”
      “什么故事。”
      “今天买的那本书。”
      筒子楼下,大人们也早已回家,围炉里的炭火还有些许余温,毛文博带着小孩洗漱完上床,翻开了那本1985年由江浙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小王子》,给小孩读了起来。夜空愈渐明亮,星河欲转,池岁星望着天边,耳旁是毛文博读书的声音,眼里仿佛满是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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