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落雁

　　秦齐鸣带颜亚楠去的，是孙奶奶在城西的老房子。

　　那是个带院子的平房，青砖灰瓦，门口种着棵老槐树。推门进去，院子里摆着张方桌，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孙奶奶系着围裙
　　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盘刚炒好的青菜。

　　“来啦？”她笑眯眯的，“快坐，还有个汤就好。”

　　颜亚楠愣在门口。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简单，朴素，却充满家的温暖。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从屋里又走出两个人。

　　秦妈妈和秦奶奶。

　　秦妈妈今天穿了身素雅的棉麻长裙，头发松松挽着，比之前见面时看起来更亲和。秦奶奶则是一身深紫色绸缎旗袍，头发梳得
　　一丝不苟，但眼神温和，嘴角带着笑。

　　“亚楠来啦。”秦妈妈主动打招呼，“快坐，就当自己家。”

　　秦奶奶点点头，没说话，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接纳。

　　颜亚楠下意识看向秦齐鸣。他冲她眨眨眼，小声说：“别紧张，就是吃个家常便饭。”

　　家常便饭。

　　这四个字让颜亚楠心里一暖。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礼貌地打招呼：“奶奶好，阿姨好。”

　　“好好好。”秦妈妈拉着她坐下，“听孙姨说，你这段时间常来看她。谢谢你啊，亚楠，老人家就喜欢有人陪着说说话。”

　　孙奶奶端着汤出来，放在桌子中央：“可不是嘛。这丫头，心思细，会照顾人。每次来都带点心，还陪我聊天，帮我收拾屋
　　子。比我那个外孙强多了。”

　　秦齐鸣举手投降：“外婆，给我留点面子。”

　　大家都笑了。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晚饭很简单，四菜一汤：清蒸鱼、红烧肉、炒时蔬、凉拌黄瓜，还有一锅排骨莲藕汤。但每道菜都做得很用心，味道也很好。

　　吃饭时，孙奶奶自然地挑起了话题。

　　“亚楠啊，我听小鸣说，你最近在跟什么物流园的项目？”她给颜亚楠夹了块鱼，“做得怎么样？”

　　颜亚楠简单说了说项目情况，提到上周刚落地时，秦妈妈接话：“这个项目我知道，开发区今年的重点工程。能跟下来，很不
　　容易。”

　　这话里带着认可。颜亚楠心里一动。

　　秦奶奶慢慢喝着汤，忽然开口：“年轻人，工作上要拼，但也要注意身体。我看你比上次见，瘦了点。”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颜亚楠怔了怔。她抬头，看见秦奶奶眼里的温和，鼻子忽然有点酸。

　　“谢谢奶奶关心，我会注意的。”

　　孙奶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了：“这就对了。一家人吃饭，就该这样，热热闹闹的。”

　　“一家人”三个字，她说得自然，但桌上的所有人都听懂了。

　　饭后，秦妈妈和秦奶奶去厨房收拾，孙奶奶拉着颜亚楠在院子里喝茶。槐树下挂了盏小灯，暖黄的光晕洒下来，把夏夜的微风
　　也染得温柔。

　　“丫头，”孙奶奶握着颜亚楠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这三个月，委屈你了。”

　　颜亚楠摇头：“没有，奶奶。”

　　“别骗我。”孙奶奶拍拍她的手，“我都知道。心里装着事，还要强撑着工作、学习，不容易。”

　　她顿了顿，看向屋里亮着灯的窗户：“小鸣的妈妈和奶奶，之前确实有顾虑。但不是因为你不优秀，而是因为……做父母的，
　　总是希望孩子走一条更轻松的路。”

　　颜亚楠沉默。

　　“但我跟他们说，”孙奶奶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感情这条路，没有轻松不轻松，只有合适不合适。小鸣在你面前，会笑
　　会闹，会犯错会道歉，像个活生生的人。但在别人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完美的秦总——完美，但也累。”

　　“这三个月，我让他们看到了你的好。看到你工作上的努力，看到你对老人的孝顺，看到你受了委屈也不抱怨的坚韧。更重要
　　的是，他们看到了小鸣的改变——看到了他为了你，学会了反思，学会了沟通，学会了怎么去珍惜一个人。”

　　孙奶奶看着她，眼神里有慈爱，也有智慧：“所以啊，今天这顿饭，不是施舍，不是妥协。是真心实意的接纳。是他们看到
　　了，你是那个能让小鸣幸福的人。”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颜亚楠赶紧擦掉，但越擦越多。

　　孙奶奶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不哭了。以后啊，这儿就是你的家。受了委屈，累了烦了，随时回来。奶奶
　　给你做吃的，陪你说话。”

　　屋里，秦齐鸣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相拥的两个人。月光和灯光交织，落在颜亚楠微微颤抖的肩上。

　　他妈妈走到他身边，轻声说：“是个好姑娘。”

　　秦奶奶也走过来，看着窗外，良久，说了句：“好好对人家。”

　　秦齐鸣点头，声音有点哑：“我会的。”

　　又过了一周，周末的傍晚，秦齐鸣开车带颜亚楠去了一个地方。

　　是渡口。

　　湘江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波光，渡船静静停靠在岸边。船夫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见秦齐鸣，笑着打招呼：“小秦来啦？
　　这位是……”

　　“我女朋友，颜亚楠。”秦齐鸣介绍得自然。

　　颜亚楠心里一动。这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介绍她，准确点是态度真诚的介绍是第一次。

　　“好，好。”船夫笑眯眯的，“上船吧，今天江景好看。”

　　船行江中，晚风带着水汽的清凉。白鹭从沙洲的芦苇丛中惊起，翅膀划过天际。颜亚楠靠在船边，看着眼前的美景，忽然觉得
　　这几个月所有的颠簸，都值得。

　　“我们要去哪儿？”她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秦齐鸣卖关子。

　　船在白沙洲靠岸。这是个江心小岛，不大，但很幽静。岛上有些老房子，青砖灰瓦，掩映在绿树丛中。

　　秦齐鸣牵着她，沿着石板路往前走。路两边种着桂花树，虽然还没到开花的季节，但绿意盎然。走了大概十分钟，在一处带着
　　院子的老宅前停下。

　　他掏出钥匙，打开木门。

　　院子不大，但很整洁。青砖铺地，墙角种着花草，一棵老槐树枝叶繁茂，树下摆着石桌石凳。屋檐下挂着风铃，晚风吹过，叮
　　当作响。

　　“这是我奶奶年轻时候住的地方。”秦齐鸣牵着她往里走，“后来搬去了市区，这里就空着了。但我小时候常来，夏天在江里
　　游泳，秋天在树下捡槐花，冬天围着火炉听奶奶讲故事。”

　　推开屋门，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家具都是老式的，但保养得很好。颜亚楠推开卧室的窗，正好能看见江景。夕阳已经完全落下
　　去了，天边还残留着最后一抹霞光。

　　“喜欢吗？”秦齐鸣问。

　　颜亚楠点头。这里没有豪宅的奢华，没有别墅的气派，但有一种朴素的、踏实的温暖。像秦齐鸣给她的感觉——不是高高在上
　　的施舍，而是并肩同行的陪伴。

　　“这三个月，我只要有空就来这里。”秦齐鸣走到她身边，看着窗外的江面，“收拾院子，修葺房子，想着……如果你愿意原
　　谅我，我就带你来这里。告诉你，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家。”

　　颜亚楠转过身，看着他。暮色渐浓，屋里还没开灯，他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里有些模糊，但眼睛很亮。

　　“为什么是这里？”她问。

　　“因为这里安静，远离城市的喧嚣。因为站在院子里，能看见江面上的白鹭和落雁。因为……”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想和你有一个家，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和疲惫的地方。”

　　掌心相贴，温度传递。颜亚楠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最后那点芥蒂，彻底消失了。原来他也会紧张，会不安，会害怕被拒绝。

　　“秦齐鸣，”她轻声叫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我什么吗？”

　　秦齐鸣想了想，笑了：“我说你‘脾气挺大’。”

　　“那现在呢？”

　　“现在……”他走近一步，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现在我觉得，你这脾气，刚好配我。不大不小，正合适。”

　　颜亚楠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秦齐鸣慌了，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怎么哭了？我说错话了？”

　　“没有。”颜亚楠摇头，抓住他的手，“我是高兴。秦齐鸣，这三个月……我也很想你。”

　　话音落下，秦齐鸣的吻就落了下来。

　　这个吻和以往都不一样。不是试探，不是挑逗，不是情欲的宣泄。而是带着三个月的思念、懊悔、等待和失而复得的珍重。很
　　轻，很柔，像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颜亚楠闭上眼睛，环住他的脖子，回应这个吻。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却扬了起来。

　　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江面上有渔船的灯火，星星点点。

　　忽然，远处传来“咻——”的一声。

　　一道光划破夜空，在最高处炸开，变成金色的雨，缓缓落下。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各色烟花次第绽放，把夜空装点得璀璨夺目。

　　“这是……”颜亚楠惊讶地看着窗外。

　　秦齐鸣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我跟洲上的管理处申请的。说今晚……要跟最重要的人求婚。”

　　颜亚楠身体一僵。

　　烟花还在继续。红的像火，粉的像霞，蓝的像海，在夜空里勾勒出绚烂的图案。最后几束烟花同时升空，炸开成一行字：

　　“颜亚楠，嫁给我。”

　　字迹在夜空中闪烁，像心跳的节奏。

　　秦齐鸣松开她，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他从口袋里掏出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

　　简单的铂金指环，镶着一颗不大的钻石，在烟花的光里闪着温柔的光。

　　“颜亚楠。”他仰头看着她，声音在烟花的声响里依然清晰，“我知道我不完美。我骄傲，我固执，我不懂得怎么爱人。但这
　　三个月，我学会了反思，学会了沟通，学会了怎么去珍惜一个人。”

　　“我也知道，婚姻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未来我们可能还会有争吵，有误会，有需要磨合的地方。但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
　　什么，我都会第一时间站在你身边，倾听你，理解你，陪着你。”

　　“所以，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证明我爱你，珍惜你，守护你。”

　　烟花已经停了，夜空重新暗下来。但房间里很亮——秦齐鸣的眼睛很亮，亮得像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

　　颜亚楠看着那枚戒指，看着跪在眼前的男人，想起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烧烤摊的初遇，公司的重逢，夜市里的告白，生日那天的惊喜，还有误会后的心痛，分离后的思念，和此刻的圆满。

　　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这一刻。

　　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让他们更懂得珍惜。

　　她伸出手，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愿意。”

　　戒指套上无名指的瞬间，窗外又升起一束烟花。这次不是华丽的图案，而是一颗简单的心，在夜空里缓缓绽放，然后化作无数
　　光点，像星河般洒落。

　　秦齐鸣站起身，紧紧抱住她。抱得很用力，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谢谢你。”他在她耳边说，“谢谢你愿意等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颜亚楠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笑了：“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院子里，槐树的叶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江风穿过窗户，带来远处渔歌的调子。风铃叮叮当当，像在唱一首祝福的歌。

　　在这个湘江中心的小岛上，在这个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宅里，两个曾经走散的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一年后的秋天，颜亚楠站在白沙洲老宅的院子里，看着江面上的落雁。

　　雁群排成人字形，从北方向南迁徙，在沙洲上空短暂停留，然后继续南飞。它们的翅膀划过天空，留下优美的轨迹。

　　秦齐鸣从屋里出来，把披肩搭在她肩上：“小心着凉。”

　　“你看，”颜亚楠指着天空，“它们每年都来，每年都走。但总会回来。”

　　就像爱情一样。可能会有分离，有迁徙，但真正属于你的那个人，总会找到回来的路。

　　手机响了，是工作群的消息。颜亚楠升任了招商部副经理，正在跟进一个新的重大项目。她快速回复了几条指示，收起手机。

　　“工作狂。”秦齐鸣笑着捏她的脸。

　　“彼此彼此。”颜亚楠回敬，“秦总上周可是在办公室熬了三个通宵。”

　　两人相视而笑。

　　这一年，他们都在各自的道路上奔跑。颜亚楠完成了学历提升，拿到了本科文凭。工作上，她负责的第三个项目刚刚签约，投
　　资额创了园区新高。

　　秦齐鸣的公司拓展了新业务，和颜亚楠所在的园区达成了深度合作。但这次，他严格按照商业流程来，该招标招标，该评审评
　　审，一点特殊待遇都没要。

　　“公是公，私是私。”他说得很认真，“我不能让任何人说，我老婆是靠关系上位的。”

　　颜亚楠当时笑他：“谁是你老婆？还没结婚呢。”

　　“快了。”秦齐鸣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婚纱照拍完了，酒店订好了，请柬也印好了。下个月，你就是名正言顺
　　的秦太太了。”

　　是的，他们要结婚了。

　　婚礼定在十月，在白沙洲上。不请太多人，只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孙奶奶坚持要在老宅办，说这样才有家的味道。

　　秦妈妈和秦奶奶现在成了颜亚楠的“后援团”。每次她去家里，秦妈妈都会拉着她试新学的菜，秦奶奶则会拿出收藏的首饰，
　　说这个适合婚礼戴。

　　至于宋妍馨，她真的如约和颜亚楠成了朋友。偶尔会约着喝茶，聊聊工作，说说近况。上个月，她告诉颜亚楠，遇到了一个让
　　她心动的人。

　　“是个摄影师，没什么钱，但很有趣。”宋妍馨说这话时，眼睛里有光，“他带我去爬野山，去看凌晨四点的海，去菜市场跟
　　摊主学讨价还价。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事。”

　　颜亚楠为她高兴：“真好。”

　　“是啊。”宋妍馨笑了，“所以你看，有时候放手，不是为了成全别人，而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

　　屋里的电视开着，在放晚间新闻。颜亚楠听见自己的名字——“开发区招商部副经理颜亚楠，凭借专业能力和敬业精神，成功引进了多个重点项目……”

　　秦齐鸣从后面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肩头：“颜经理，上电视了，厉害啊。”

　　“那是。”颜亚楠故意抬了抬下巴，“我现在可是开发区名人了。”

　　“名人的老公有没有什么福利？”秦齐鸣凑近她耳朵，压低声音。

　　颜亚楠脸一红，推开他：“别闹。”

　　窗外，又一群落雁飞过。

　　它们在空中盘旋，然后稳稳地落在沙洲的浅滩上。有的低头觅食，有的梳理羽毛，有的静静望着江水。

　　像找到了归宿。

　　颜亚楠转过身，看着秦齐鸣。月光落在他脸上，照出温柔的轮廓。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孙奶奶对她说过的话：“这世上最好的缘分，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历尽千帆后，依然选择彼此。是看过
　　对方最糟糕的样子后，依然觉得，这个人，我要定了。”

　　她当时不懂。

　　现在懂了。

　　爱不是童话里的完美无瑕，而是现实中的互相包容。不是没有风雨，而是一起经历过风雨后，依然紧握的手。

　　就像这白沙洲上的落雁，迁徙千里，穿越风雨，最终找到这片可以让它们栖息的家园。

　　而她，穿越人海，历经悲欢，终于找到了他。

　　“想什么呢？”秦齐鸣问。

　　颜亚楠摇摇头，靠在他肩头：“没什么。就是觉得……真好。”

　　是啊，真好。

　　人间烟火，山河远阔。

　　而他们，终于在这片白沙之上，找到了属于彼此的，永恒的落雁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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