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即视

　　于思思看了眼对面的顾堇堇和陆时清，才感觉理直气壮了些：“她和陆医生的关系可很是不一般呢。”

　　何勉一下子音量提高了八度：“你看见他们了？什么时候？”

　　于思思得逞似的笑了笑：“就现在。”

　　何勉低咒了一声，很快挂了电话，紧接着，顾堇堇的电话响了起来。

　　顾堇堇蹙着眉，在于思思挑衅的眼神里，选择了接听，并且也打开了免提。

　　电话那端，何勉的语气有着明显的不虞：“在哪里？和谁一起？”

　　“文化广场。”顾堇堇坦荡地说，“和陆医生，你的青梅竹马，她的几个朋友，以及莫名其妙的女人。”

　　何勉不用想也知道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说的是谁，冷笑一声：“还真是死性不改。你把电话给月影。”

　　顾堇堇有些不解，但还是把电话递给了江月影。

　　江月影接过，轻声道：“我在听。”

　　何勉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要很多朋友，但不是什么人都配和你一起玩，你懂我意思？”

　　江月影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果说上次的事，还能用误会来开脱，这次于思思搬弄是非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江月影有些难以忍受了。

　　江月影于是轻轻点头：“我明白。”

　　“那就行。”何勉说，“你留堇堇和姓陆的一起坐会儿，我这就过去，不会很久。”

　　电话很快被何勉挂断，江月影把电话递给顾堇堇：“你也听到了，我们一起坐一会儿吧。”

　　顾堇堇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演变成这样，正思忖着怎么处理比较好，陆时清先一步开口拒绝：“不了，我今天并不打算和很多人一起用餐。”

　　顾堇堇于是也向江月影道了别，临走前见于思思的脸色有着难掩的苍白，一副欲言又止、无从说起的样子，着实有些不解。

　　在餐厅落座以后，顾堇堇还是忍不住问了陆时清：“那个女生刚才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她怎么会突然就熄火了呢？”

　　陆时清沉吟片刻，还是给她解了惑：“于思思和江月影并不在一个圈层，她想要认识那个圈子的人，就需要有人引荐，如果江月影不愿再带她玩，她也就失去机会，被无声无息地排除了。”

　　顾堇堇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深意，不由得微怔起来。

　　陆时清却是早已了然，他毕竟和于思思在画展上接触过，知道她甚至根本不是打心底地喜欢艺术，只是为了接近家室相对优渥的人，才去做一些相关功课，深聊几句，就会发现她空有外表而缺乏内涵。

　　这样的女生接近他们都带着目的性，见得多了就能感觉得到。他清楚这一点，何勉自然也清楚，以前隐忍不发，是因为不在意，但于思思今天当面惹事，性质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她自己有那样的小心思，潜意识里就认为顾堇堇也和她一样，才会说什么钓优质男这样的话。何勉要是真信了，别说顾堇堇，就连陆时清也会觉得不应该的。

　　陆时清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叹一声：“虽然不想承认，但何勉的确处理地很高明。”

　　他直接从根源上推翻了于思思打的小算盘，没有让她再被卷入分毫。没有言语袒护，却比言语袒护来得更笃定果决。

　　顾堇堇抿唇笑了一下，颊边的梨涡浅浅地显露出来。

　　陆时清又是一叹：“突然觉得，不该和你解释这些。又或者，我该进一步地为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做一些注解？”

　　顾堇堇轻轻摇头，在知道于思思和江月影的关系是有着怎样的隐秘之后，她也就明白陆时清之前说的“都市很忙，都是抽时间见自己想见的人”，对于自己是怎样的尊重维护。

　　“不需要注解，我知道的。”顾堇堇轻笑着说，“谢谢你。”

　　陆时清也淡淡地笑着：“……只是感谢而已？”

　　顾堇堇被他问得一怔，这时候才发觉，在知道何勉有在维护她，她竟还会升出些类似于甜意的感觉，毕竟是真心喜欢过的人，会更希望自己的喜欢没有落空。但对于陆时清的维护，她更多地是感激，就没有类似的情感。

　　接连感觉到陆时清的试探，顾堇堇也多少知道了些他的想法，但她并不能非常坦然地回应他的试探。

　　两个人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冒着热气的牛排被烤得香熟地端到面前。

　　顾堇堇切着牛排，动作不是非常优雅娴熟，但也没有很粗暴，她就像许多普通女孩子一样，偶尔会吃高档西餐换个口味，却不会把这当成什么值得标榜的事。

　　陆时清的动作就温雅地多，他毕竟在海外留过学，西餐的用餐礼仪是再熟悉不过的，很绅士地问：“需要我帮你切么？”

　　“不用。”顾堇堇笑了笑，“谢谢。”

　　“怎么这也要谢？”陆时清似有无奈，“倒显得我们很不熟似的。”

　　“也没有，应该是像这牛排一样。”顾堇堇笑，“七分熟。”

　　陆时清也是莞尔，片刻后接着问：“那么，我是不是该再适当地升温，让它变成八分熟？”

　　顾堇堇慢慢地把一块牛排放进口中，轻轻地咀嚼着说：“八分熟的牛排，会不会有些熟过了？”

　　“这个么……”陆时清也叉起一块肉，“因人而异吧。”

　　两个人就着牛排的熟不熟玩了几句文字游戏，并没有能论出个结果。

　　顾堇堇想了想，觉得不该再迂回下去：“其实我之前觉得和何勉的朋友私下往来蛮尴尬，可我又的确很欣赏性格温柔的男生，所以上次你说义结金兰，我想也没想地就同意了呢。”

　　陆时清品着她的话，渐渐地失了笑：“我怎么觉得……好像被发了好人卡？”

　　顾堇堇忙放下刀叉，举起双手表明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有的时候看到你那么温柔，我也忍不住会想，你的女朋友应该会很幸福，但是我自己并不会把自己代入，那样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你很值得喜欢，但我的话……”

　　她本是很坦白地和他说着自己的想法，并不吝啬表达自己对他的欣赏和祝福，但说到自己的时候，话却突然顿住，哽在喉间，竟是成了难以言说。

　　陆时清因她这样的坦诚心头一热，耐心地放柔了声音问：“你怎样呢？”

　　顾堇堇笑了笑，又有些黯然地垂了眼睛：“我好像有点丧失喜欢别人的能力了呢，亲情，友情，甚至工作……都比爱情更让我更期待和满足。”

　　曾经她也是炽烈地爱过的，爱到甘心付出一切，甚至到了最后失了从容，变得都有些不像自己。

　　太想让初恋修成正果，太不愿失去自己喜欢的人，背负着那份对她而言已经有些沉重的情意前行，在磕磕碰碰里还是把两个人的未来撞了个粉碎。

　　到现在，勇气也跟着消失，比起追逐无法捉摸的爱情，她更想去把握自己可以把握住的东西。

　　她说完就继续默默地吃东西，仿佛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只是垂下的眼睫，却在下睑覆出了一片阴翳。

　　陆时清看着她，温声开口：“不用为此太过纠结，不同的人，在生命的不同阶段，需求是不一样的，自己能够从自己的选择里得到抚慰就很好。”

　　顾堇堇知道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点头表示自己有认真听到心里去：“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陆时清摆了下手，表示她不该言谢：“是我该谢谢你对我说。”

　　顾堇堇于是笑：“刚才还说我太客气，怎么现在自己倒更客气起来了呢？”

　　陆时清也笑了笑说：“之前有些事情没理清，听到你说的那些，感觉有了些眉目，所以这句谢也不全是客气。”

　　“可以和我说说看么？”
　　“正面的感情反馈都是双向的，从一开始没能产生信心做出和接收理想的反馈，就不该莽撞地继续进行。”

　　陆时清见证过顾堇堇和何勉身上之间的爱情，却并不确定顾堇堇就可以同等地把爱转移到自己身上，而她自己现在也没有勇气去开始新的恋情，两个人都这样充满顾虑，是没办法平稳迈出下一步的。

　　陆时清用刀片下一小块牛排：“或许七分熟就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顾堇堇点头，带着豁然的意味：“我也这么认为。”

　　深入而平和的沟通总是容易拉近距离，一顿饭结束，顾堇堇和陆时清都轻松不少，回去的路上自然也是一路说笑。

　　深秋的夜色比以往来得更早些，深蓝天幕在灯光映衬下更显浓郁。

　　并肩步行着，顺着香樟茂密的街道走到小区门口，顾堇堇还没来得及和陆时清道别，眼前便闪过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何勉穿着一件像是天幕一样的深蓝棒球服，脸上挂着黑色口罩，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声音也是沉闷的：“为什么不等我？”

　　顾堇堇反应了一下才说：“我和陆兄先约好的。”

　　何勉目光扫过陆时清，浓黑的眼睛携着明显无法按捺的情绪，慢慢地咀嚼着她的那个称谓：“……陆兄？”

　　面对何勉的审视，陆时清这次显得很坦荡，但何勉却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只把他当做陆嘉泽的亲哥。

　　何勉的语气自然不会太友善：“你明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有待修补，还要三番五次跳出来阻碍，是几个意思？”

　　“被你说是阻碍，我觉得有点冤枉。”陆时清面色不改，若有深意地看着他，“你的最大阻碍，难道不是你自己？”

　　何勉顿时一僵。

　　他和顾堇堇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他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已经为了维持骄傲做了太多不知所谓的事，再推卸的话，不用陆时清，何勉自己都会给自己打差评。

　　“所以别太低估我清楚阻碍的决心。”何勉说，“能赢下过去的我的，只有现在的我，而不是你，或者其他的什么人。”

　　何勉的话简直像是在宣告占有，但顾堇堇不是很喜欢他这样没由来的宣告：“我又不是什么奖品，不是说谁赢了争夺游戏就可以拿走的，你不要下什么莫名其妙的战书。”

　　何勉又是扫了一眼陆时清才看向顾堇堇，微微蹙眉说：“是他先挑衅我的好么？不想听我下战书，就不该和他见面，下车之后直接去找我难道不好？”

　　顾堇堇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太想和他在这上面多做纠缠，朝两人挥了下手：“回去了，回见。”

　　陆时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缓缓地颔首，何勉却是跟着她往小区里迈了几步，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

　　陆时清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忽然自嘲地笑着摇了下头。

　　*
　　何勉跟在顾堇堇身后走了一段，把陆时清彻底丢在视野后面才开口：“把戆戆牵出来给我遛会儿。”

　　“我的狗为什么要给你遛？”顾堇堇没有应，“你要真是闲的无事可做，捡空瓶子打发时间好了。”

　　“我怎么可能无事可做？”何勉是真的急了，话没经过思考就说出了口，“我在冷风里等了你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找个还能说得过去的理由，难道真要看我满小区捡瓶子才可以和我单独待会儿？”

　　话音刚落，顾堇堇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就见何勉自己先一步地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作出了回馈，低低地“啊”了一声，径自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有点抓狂似的把自己的头发信手揉得凌乱。

　　顾堇堇看着他凌乱的发丝，半晌轻呼了口气：“好吧，你在这里等一下。”

　　何勉听见了，却没有回应，高大的身子蜷缩在路边，别扭又孩子气。

　　顾堇堇转身去到楼上把戆戆从家里牵了出来，彼时何勉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自我调解好，正站在小区的砖石路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脚尖踢着枯黄的落叶。

　　顾堇堇走到他跟前，把狗绳递给他，何勉目光在她纤细柔软的指上停留了片刻，才垂眸接过了狗绳。

　　而被狗绳束缚着的戆戆，却早已经快把自己的尾巴摇成一朵花，抬起两只前爪就往何勉身上扑，把何勉的深蓝色外套上面扑得都是爪印。

　　何勉并不在意，用手指梳过它的金色的毛发，或是轻挠，又或者揉弄拍抚。

　　何勉在原地撸了好一会儿狗，才又牵着狗，顺着小路漫无目的地走。顾堇堇在一旁只是沉默，微微垂着的眼睛，把思绪都遮住掩藏。

　　何勉侧头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才和她说：“今天的事我已经问过月影，那些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你不用理她们。”

　　顾堇堇轻轻地应了一声：“谢谢。”

　　“上次……”何勉说到这里，不自然地耸了下肩，“我不知道传成那样，不然早会让人控评的。”

　　“没什么。”顾堇堇说，“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是我，何况清者自清。”

　　但她本来不应该被污蔑的……

　　何勉顿了顿才说：“我今天早上开车路过你家那边，然后……”

　　“然后？”
　　“被轰出来了。”

　　知道他来过，和从他口中得知他来过，并且被轰走，这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顾堇堇错杂之余，也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发出一声带着气音的莞尔。

　　听到她的笑声，何勉也很浅地勾了勾唇角：“没挨揍，倒比我预想的好一些。”

　　“现在是法制社会，不然真还不一定。”
　　“是应该庆幸这一点。”

　　两个人只是话赶话地随意调侃了几句，并没有对“路过”两个字进一步地追问或注解，因为心里知道，这只是一种体面说辞。

　　调侃结束，他们就很快一并陷入默然，只有戆戆还兀自欢快地在前面嗅来嗅去地带路。

　　不知不觉里，小区外围的路已经在他们脚下绕了一圈。原本对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活动，现在却成了难得的独处，这样的变化，根本经不起对比。

　　尽管有意放慢了脚步，也还是重新走到了她所在的单元楼，那个好不容易才成为合理的理由，也就用完了。

　　何勉看着垂眸不语的顾堇堇，感觉心都在她的默然里被沉沉地碾了好几遍。

　　两个人就隔着一拳的距离站着，却不能牵手和拥抱，只有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在脚下有着一小块的交汇。

　　何勉指着那一块交汇，低喊了声堇堇。顾堇堇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何勉的影子晃动了一下。

　　他的手臂绕过她身后虚环着，从影子上看去就交叠在了一起，好像是他把她抱在怀里。

　　何勉又侧了侧头，于是两个人纠缠的影子里，他的头也紧挨着她的，宽肩窄腰的倒三角体格，覆着她的玲珑曲线。

　　喉间紧涩，何勉却又只是若无其事地低笑——

　　“看，我们依然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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