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禾

　　马车在采玉楼前停下，赵靖临与微禾在兰芙带领下走入了翠萍生前住的厢房，只见假母也在内，正指挥着人将那架樟木床移走。

　　假母抬眼见到兰芙领了一男一女进来，正欲发问，赵靖临表明了司刑寺的身份，令众人停下手中动作。

　　他在房中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假母不明就里，脸上堆着笑，说道，“上官是知道这屋里头刚病死过人，屋中物品皆是污秽，待我好生清理一番……”说完，亲自去搬那架松木围屏。

　　“勿动！”赵靖临沉声道，注意力被引至那架绘着仕女出游图的屏风上，只一眼，他便发现一处异常，在那屏风的右下角，有半个赤色掌印，断掌掌纹清晰可见。

　　他蹲了下来，伏身近去察看，脂香味扑鼻而来，那红掌印似是沾了胭脂留下了这屏风上的。

　　兰芙见那郎君久盯着屏风不放，好奇走近一望，她在瞧见那掌印后惊慌失措，急急挡在屏风前，似着要遮掩些什么。

　　赵靖临顿时起疑，很快就猜想了兰芙此举与谁人相关。

　　“你们都出去，将门带上！”赵靖临对假母那群人说道。假母无可奈何，领着众人悻悻离去。

　　兰芙仍不移半寸，立在屏风前，眼神乱飞，不敢直视赵靖临。

　　“想必兰芙娘子一眼便认出这为谁人的掌印，不然亦不会这般急于掩饰……”

　　兰芙急出了冷汗，心虚使她的回答支支吾吾，“不，不是的，郎君，奴家不识……只是，只是，翠萍死于脏病，奴家，怕，怕郎君碰到这房中物件沾了秽……”

　　“真是如此吗？”赵靖临站起身来，指着掌印对着兰芙说道，“想要查找断掌之人并非难事。你还是与我说实话罢！今日殴打你那人，之前是否进入过翠萍这房中来！”

　　兰芙咬着唇，愁眉不展，犹豫了许久，还是不曾吐露出话来。

　　赵靖临再说，“若你不讲，我亦能查探到那人是谁，直接抓了他回去审讯便是！”

　　兰芙被吓得脸色煞白，“郎君，我说！那人叫丁仲宇。丁郎在翠萍死的那一夜是曾经来过采玉楼寻过我，问我索要钱财……我实在是拿不出了。他见我手中端着药碗，得知翠萍命不久矣，叫我入她房中盗取些饰物出来。我断不肯从，他便骂骂咧咧离去了！我并不知，他是何时又入了这房中的……”

　　司刑寺的官差在赌坊中将丁仲宇抓获，押送回了衙署。有了兰芙在旁佐证，丁仲宇很快就放弃了狡辩。

　　“上官明鉴。那夜我是入了那伎子的房，可我一件饰物都未曾取走！那掌印是我不小心打翻了她的胭脂盒，刚好有人推门而入，躲藏时慌乱中印上的，其他的物品我还一概未动！”

　　“你进入翠萍房中时，里头竟无人发觉？”赵靖临提问道。

　　“小人进去之时，仅见到榻上那伎子，见她双目紧闭，尚不知她当时已咽了气，只顾着在房中翻找值钱的东西。很快就有人推门进来，我急忙躲入了围屏后面。那人亦未察觉小的进来了，他直直扑向床边，随即便哭嚎起来，哭声极为尖细。我才知晓，那伎子已病死……正当我不知如何脱身时，又有一人翻窗而入……”

　　丁仲宇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咽了咽唾沫。见赵靖临定定望着他，赶紧又往下说，“小的以为是窃贼入了屋。不料那翻窗而入的人与那尖声哭啼的人说起话来。我听见那尖细声之人说，要他给什么郡王染疾之事他已办成，问对方何时将说好的钱银付讫。另一人粗声粗气，冷笑了两声，说让他去找阎罗王要去！后面便只听见了一阵“唔唔”的声音，似还干呕了几声。直至那个人又翻窗而出，房中久不闻动静，我壮着胆从屏风缝中偷偷一望，只见一名面白无须的男子两眼翻白，躺倒地上……小人当时吓到几乎要溺出了，怕招惹到人命官司，颤着腿儿赶紧逃开……”

　　“此番供述可有虚假？”赵靖临在听到给郡王染疾这一句，心中如急雷击中。

　　“小人所言无半句虚假，再无一丝隐瞒，只求上官勿降重罪！”丁仲宇举起四指作起誓状，急于证明话中的真伪。

　　钱司直匆匆走来，凑近赵靖临说了一句，“少卿，罗逸玮的小妾惊霞的底细已探清，与韩家有着莫大的关系……”

　　***

　　李令盈的生辰宴一直持续到夜晚，圣上已回寝宫。筵席上异弦鼓乐起，且闻琵琶促促声迎舞姬，一群腰肢细柔的胡女长袖拂荡，身飘如雪舞，回旋中玉足上玲佩作响。

　　顺王李缜姗姗来迟，直直走向李令盈，面带愧色道，“今日阿妹生辰宴，阿兄有事晚来了，望阿妹莫怪！”

　　李令盈唇边荡漾着笑意，眼中却是如冰霜凝冻，“阿兄知自己来迟是为不对在先，还不快快自罚三杯……”

　　李缜此人亦为戏中翘楚，忙端起金樽，饮尽三杯，却不急着入座，又走近驸马韩维宁的面前，举起酒樽，邀其共饮，面上带着轻笑，借着这鼓乐声，用仅有两人可听见的声量说了几句话。

　　韩维宁听完之后脸色大变，“啪”的一声将酒樽重重搁放在案桌上，酒液四溅，湿了李缜的衣摆，正好舞毕乐停静了下来，这一声响引来旁人纷纷侧目。

　　李缜亦敛起了笑意，神色不虞地落座，宫侍忙来斟酒，他才恢复平静，朝众人微笑示意。

　　一众朝臣见韩驸马不知为何当众拂了顺王的面子，心中猜测是两人间生了龃龉。此时破阵乐曲响起，将这不悦之事带了过去。

　　李缜已神色如常，一边看着舞乐，一边饮酒。而韩维宁却不像他这般沉得气，反倒是心烦气躁，坐立难安。过了不久，他站立起身，与李令盈托辞说酒意上头，要出去吹吹风散散酒气方好。李令盈点头应承，未给半句关怀，只用眼神示意他可离席。

　　待韩维宁离席后，李缜亦站立起来，言明说酒洒了衣襟，须去更衣，稍后再回来痛饮一番。

　　李令盈看着两人先后走出宫殿宴堂，计划如她所想般顺利，唤来了阿蝉，在她耳边吩咐道，“你去将赵靖晖叫来，让他来见证这一场好戏。”说罢，亦起身离席向外走去。

　　说了去更衣的李缜带着侍卫入了空置的延嘉殿中，将守殿的宫侍打发了出去。很快，韩维宁闯了入来。

　　已是撕破了脸皮二人，说话亦不再藏着掖着了。李缜怒气冲冲，指着韩维宁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本王！”

　　韩维宁冷笑道，“料不到顺王敢做却不敢当。你买通了成王府上的宦官，在郡王贴身衣物中混入患疾之人的物品，致使谨安郡王染上风寒。那为你行事之人，现就在我的手里，有证有据！还有当年你欲说动我父亲与你联手加害成王之事，亦还保有证据！”

　　李缜咬牙切齿道：“可笑至极！你该不会以为，这就是你能用来威胁本王的把柄？你也不想想你们韩家犯下的滔天恶罪！与高岑县罗逸玮暗中勾结，欲开采私矿，谎报疫症屠村……你该掂量掂量下，韩家人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韩维宁怒气迸发，“那日在山中助援司刑寺的面具人是你所派！我早已查到，你在暗杀高钦裕等人时，派出的人亦是带着狴犴的面具……”

　　李缜忽然发现不对劲，他查到韩家这桩事还在近两日，而今日收到韩家密信道手中挟他的把柄。“本王何时……”

　　宫殿门再度被人推开，守门的侍卫忙不迭请罪，说阻拦不了公主。李缜沉着脸看着李令盈独自一人缓缓走入。

　　“原来是阿兄与驸马在此相谈甚欢……”她漫不经心在李缜面前停下，手却疾如闪电般抽出李缜身旁侍卫腰间的佩剑。侍卫身手敏捷一下挡在了李缜跟前。

　　可谁也不曾料到，李令盈倏忽之间转身，将剑狠狠刺入在她身后站着的韩维宁胸腹间。

　　在场所有人被这一举动打的措手不及，被刺伤的韩维宁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胸腹巨痛传来，他捂着狂涌不止的温热鲜血，身体控制不住往前倾，双膝跪地，“李……李令盈……你……”

　　“公主！”一道迫切声从殿外传来，阿蝉与赵靖晖赶来。见到殿中这一幕，赵靖晖亦大惊，连忙俯身察看韩维宁伤势。

　　可韩维宁已说不出话来，头一偏，倒地身亡。

　　李令盈见赵靖晖的到来，眸中狠厉之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是惊恐失态。似被吓坏一样站立不稳，赵靖晖下意识上前将她护住。

　　“赵将军……阿兄……阿兄的人杀，杀了本公主的驸马……”她的声音因惊惧断断续续，抬起颤抖的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不住溢出，痛苦不堪的呜咽哭声回荡在宫殿中。

　　“驸马不是臣杀的！”那侍卫欲证明清白，却被李缜挥来一掌呼在面上。

　　“阿妹是真正长大了。”在这昏暗宫殿中，李缜面上表情极为狰狞，恼恨至极却因千牛卫在场只能隐忍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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