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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机
江户川遼一把掐住了柳若思的脖子: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最好等会儿给我乖乖听话,否则……”
他手上的力气又大了一分,掐的柳若思面色通红,
“死路一条!”
他猛的松开手,柳若思摔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带她重新梳洗打扮去,换上和服。”
他转身下台,声音平静,泰然自若的走回自己的位置,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东吾藤一挽着自己的女儿东吾伊仁进来的时候,现场早已重新被收拾干净,舞台灯光柔和的闪着,霓虹璀璨。
裴政和顾妍浠一左一右跟在汪丘身后,趾高气扬。
“南岗那边安排人了吗?”
似是想到什么似的,汪丘回过头。
“放心,早就让江雪去干了。”
汪丘没有说话,走到位置上坐下。
“汪司令,裴副厅长,我替江科长敬你们一杯。”
韩志远端起酒杯。
“江雪让你来的?”
裴政斜着眼睛看他。
韩志远勾起唇角,脸上带了礼貌的微笑,手上稳稳端着酒:
“江科长事务繁忙,特派我尾随,以示敬意。”
他微微俯身,将酒杯轻轻一碰,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我就先干为敬。”
另一边的化妆间——
“柳小姐,准备好了吗?”
曾经见过的那个日本女人又端着和服进来了。
柳若思抬起头,铜镜中映出她苍白的脸。
“我说过,我不会演奏日本乐曲。”
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日本女人轻笑一声,掏出一张照片,扔在化妆台上。
“江户川先生让我给你带句话。”
柳若思的目光移到了那张照片上,她的呼吸停滞了。
全是哈尔滨大酒楼里曾经朝夕相伴的姐妹啊……
“江户川先生说了,会弹琴的人多着呢,不差你一个,但是她们能不能活到明天,取决于你今天晚上的表现。”
“换上衣服,10分钟后开始表演。”
日本女人将和服丢到桌子上,转身离开。
柳若思的双手缓慢的放到那柔软精致的布料上,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抓起梳妆台上的水杯,却发现水面剧烈晃动着,映出自己扭曲的脸。
窗外传来宴会厅里的谈笑声,日语和中文的交谈声混在一起,偶尔爆发出一阵虚伪的大笑。
她闭着眼睛,颤抖的解开了旗袍的第一颗扣子……
柳若思抱着一把新的琵琶走上舞台时,看见了宴会厅两侧站着的持枪的士兵,而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赫然是七八个曾经在哈尔滨大酒楼里一起弹琴的姐妹,被日本士兵紧紧地看守着。
“诸位,这位就是哈尔滨著名的琵琶演奏家柳若思小姐。”
江户川遼用日语介绍道,
“今晚她将为我们演奏大日本帝国的经典曲目《樱花》,以庆祝关东军在满洲取得的辉煌胜利。”
台下响起了响亮的掌声,淹没了从最后一排传来的轻微啜泣。
她在椅子上坐下,将琵琶竖放在膝头。
江户川遼漫不经心地摇动着手里的酒杯,安然靠在椅子上,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柳若思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确实是《樱花》的旋律,江户川遼满意地喝了口酒,转向东吾藤一:
“东吾様,这是雅乐……”
但话音未落,就在所有人都放松下来的瞬间,她的手指突然加快,指法陡变,一段完全不同的旋律如利剑般刺破虚伪的宁静。
是《十面埋伏》……
宴会厅里逐渐骚动起来,江户川遼猛地站起身,脸上青筋爆起:
“贱人!听到没有?停下!”
柳若思没有停。
她对上了后排被枪抵住后颈的姐妹们的眼睛,她知道,她必须这么做。
“若思,弹下去,弹给他们看!”
在哈尔滨酒楼里处处帮助她的琴女林月梅高喊着。
话还没说完,一声枪响,她全身一震,滑落到地上。
柳若思的演奏仍在继续。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弹下去,义无反顾地弹下去。
“若思,琴音即心音。弹琴如做人,宁折勿弯。”
这是她刚进哈尔滨大酒楼时,林月梅跟她说的话,
“是,咱们低人一等,但咱们坚决不给敌人弹琴,不给那些狗腿子弹琴!”
混乱之中,她又听到几声枪响。
后排的姐妹们一个一个倒下去。
琴弦割破了手指,鲜红的血珠在琵琶上漫开来。
江户川遼大步跨上舞台,枪口抵住柳若思的太阳穴:
“我最后说一次,停下!”
琴声戛然而止。
柳若思缓缓抬头,脸上泪痕交错,嘴角却挂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她的左手依然按在弦上,右手却悄悄移向琵琶的琴头。
“你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吗?”
她的声音朗朗,
“埋伏四起,枯骨黄沙,你们杀不死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人!”
她突然抡起琵琶狠狠砸向他。
这一击她用尽全力,琵琶应声碎裂,琴弦崩断,发出尖锐的啸叫。
江户川遼痛呼一声,手枪掉落在舞台上。
她扑向那把手枪,将它握在手中,对准面前的人。
几乎是同时,数名士兵团团围上,将枪口对准了柳若思。
台下的韩志远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他只能看着,别无选择。
在柳若思上台时,他便已经看到了她横扫过来的淡漠目光。
无奈的,绝望的,却又充满希望和决绝的那双眼睛。
他将视线移开,站起身,走到汪丘身边:
“汪司令,我看今天的宴会恐怕没法进行下去了,我护送您离开吧。”
汪丘点头:
“果真没意思。”
他并没有招呼裴政,自己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韩志远亦步亦趋的跟着,恭敬地为他推开门。
迈出宴会厅大门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枪响。
他没有回头。
一大早,韩志远买了两份《哈尔滨日报》。
他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顺路去了江雪的办公室。
江雪这几天整日整夜待在警察厅,办公室里的人进进出出,不知是在忙什么事情。
韩志远敲门进去的时候,江雪正在认真的看一份文件,见他进来,将文件合上,放进抽屉里。
“我买了两份报纸,你要看吗?”
他将一份报纸放在她的桌子上。
“暂时没空。”
江雪揉了揉太阳穴。
“放着吧,帮我倒杯咖啡。”
韩志远照做。
“最近有什么事吗?看你这两天挺忙的,有我能帮忙的吗?”
江雪端起咖啡走到窗户边:
“上面要求处理平房的事件,让我们这边调点人过去,小事,不需要你参与。”
韩志远听懂的话里的意思,闭口不言。
“昨天的宴会上出事了。”
他指了指报纸的头条,
“一个琴女死了。”
江雪不紧不慢地瞄了一眼报纸的头条,上面赫然一行大字“昨日皇军宴会琴女狂暴自杀,江户川阁下冷静应对”。
“嗯。”
她应了一声,并没有发表过多的看法。
“我刚让官思渡向你那边送了两份文件,看完之后帮我交到汪司令那里。”
“是。”
韩志远点头。
“那我走了。”
“对了,今天我要带人出去,不用来我办公室。”
“知道了。”
韩志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敞着门,拉开窗,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开始翻看今天的报纸。
头条的最后写道:
“事件发生时,在场的大日本军官展现出令人动容的人道主义精神。
江户川少将不顾个人安危上前劝阻,反遭其用乐器击伤手腕。军医团队立即实施抢救,奈何该女子执意自绝,当场香消玉殒。
关东军司令部已按日本传统仪式妥善安葬,并请高僧诵经超度。”
韩志远不动声色的翻过面去。
民生板块:
“老旧小区今晚开展消防安全检查,请居民配合。因曾经发生过火灾,重点巡查以下地点:老道外南头道街、探戈舞厅周边。”
他沉吟片刻。
“今晚……老地方……”
韩志远心中一喜。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韩志鸿了……
此时的哈尔滨没有夏日的炎热,天气很好,太阳晃晃悠悠从东到西,不仅不慢走完一天的路程。
当西边的最后一抹晚霞消融在夜色里,韩志远才不慌不忙的离开办公室。
“韩组长下班了?”
门卫的警员跟他打招呼。
“是,去街上逛逛。”
他回答,散着步走出警察厅。
在哈尔滨的街头绕了许久,他才走进那条巷子,直奔那个被火烧了的曾经的联络所。
杂草丛生,颓垣残壁,这座破屋的门板不知何时又被移了回来,拿石头堵上了。
韩志远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猛地将他拽了进去。下一秒,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你是谁?”
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
虽然多年未闻,但韩志远立刻认出了它。
“是我。”
匕首僵住了。
黑暗中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小远?”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火柴划亮,昏黄的光线下,韩志远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那张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饱经风霜,左眉骨处有了一道他记忆中没有的伤疤。
“真的是你……”
韩志鸿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下一秒,韩志远被一个熊抱勒得几乎喘不过气。
“十年了!老子以为你死了!”
韩志鸿的声音哽咽。
他松开韩志远,上上下下打量他。在看到他一身的警服时,脸色变了,后退一步。
“所以你给那些狗腿子干活?”
他充满戒备的看着他,
“老子在山上打了六年游击,你倒好,当起汉奸来了?”
“不是,我也是组织上的……”
韩志远压低声音。
“别这么大声,小心被人听见。还有,赶紧把火柴灭了。”
韩志鸿愣住了,三两下熄灭了火柴,掰过韩志远的肩膀,两个人头碰在一起:
“老子就说嘛,我们韩家怎么可能出孬种!”
他用力拍着弟弟的肩,力道大得让韩志远踉跄了一下。
“我用你的身份打入敌人内部。但现在因为你的出现,我可能暴露了!”
“我的身份?”
“你在逃荒过程中是不是救下来过一个女孩和他的弟弟?”
“是啊,怎么了?”
“那是江雪,现在的警察厅特务科科长,那个男孩就是江寒,把你带过来的那个。”
“哎呀,小寒跟我说过了,早知这样,老子当年就不该救她!”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韩志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你现在抓紧时间,把当年跟江雪说的,做的,一字不落的告诉我。”
“行,我告诉你。”
“当年逃荒,我看到他们姐弟俩被人欺负,就出手救了。”
“江雪跟我说她是从南边来的,爹娘全被日本人打死了,家里的房子被人抢了为了活命,在青帮手下待过一段日子,但最后被抛弃,带着弟弟一路北上。”
“你跟他提起过我吗?”
“那当然。”
“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就说我有个双胞胎弟弟,叫韩志远,逃亡的时候走丢了……”
在听到双胞胎这三个字的时候,韩志远的眉头狠狠一皱。
“那就不好办了……”
“你必须尽快离开哈尔滨。特务处已经在全城搜捕你。前天你在酒馆打伤的两个巡警,其中一个死了。”
韩志鸿的笑容消失了:
“死了?老子没下死手啊……”
“现在说这些没用。我会让陆队他们尽快安排你撤离,你这几天就好好藏着,哪里都不许去。”
韩志鸿立马拒绝:
“老子不能走。咱们游击队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我这次来哈尔滨是有任务的。”
“什么任务比你的命还重要?”
“护送一位从苏联回来的武器专家去延安。”
韩志鸿直视弟弟的眼睛,
“这位专家能造出我们自己的重武器。他被困在哈尔滨,接头人叛变了。”
韩志远感到一阵眩晕,这个情报太重要了,但同时也太危险。
“专家在哪?”
“不知道。我只负责到时候接应,原定后天在南岗公园。”
韩志鸿挠挠头,
“但现在全城戒严,公园肯定被盯死了。”
韩志远快速思考着。
如果能把这位专家安全送走,对党的价值不可估量,但以韩志鸿现在的处境,恐怕连明天都活不过。
“听着,你必须按我说的做。”
韩志远抓住哥哥的肩膀,
“你这几天还是老老实实呆着,能走就立马走,我会想办法找到那位专家,再安排新的转移路线。”
韩志鸿皱起眉头:
“你小子行吗?你小时候可是连只鸡都杀不了。”
“我在敌人心脏潜伏好几个月没暴露,你说我行不行?”
韩志远难得地动了怒,
“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喝酒闹事,我现在还在稳稳当当地搜集情报!”
远处隐隐有汽车的鸣笛声传来。
韩志远没有说话,向韩志鸿打手势,让他不要出声。
屋外的雨声中突然夹杂着不一样的声响,是皮靴踩在水洼里的声音,然而只有一个人。
韩志远脸色骤变:
“有人来了。”
两兄弟同时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屋外停下,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
“韩组长,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吧。”
是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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