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竟是我自己

　　韩兰水眸光流转，状似不经意间打量了整座小院。言府的主子们并不奢靡，日常厉行节俭。竹青阁是座两进的院落，门外生长着成片郁郁葱葱的青竹，微风拂过发出簌簌声响，误入其中几乎会迷路，隔绝了探究的视野。进门一打眼就是会客的正厅，两侧是厢房。穿过角门就能看到卧房和极具特色的两层小楼。

　　她打探过，言拙日常起居都在小楼中，下人基本不得进。

　　目下，翁有清正悠闲坐在正厅，听到来客的声音只懒懒掀眸，似笑非笑说：“十六妹妹来了？”

　　不知怎的，韩兰水心猛地一跳，仿佛给她洞察内心似的。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告诫自己只是错觉，接着跨过门槛盈盈一拜，诚惶诚恐道：“见过七嫂。我是为解释误会前来，你与七哥新婚燕尔，千万不要因为此等小事生了龃龉，否则我万死难辞其咎。”

　　说着，她泫然欲泣，帕子沾了眼角，却偷偷睁开一条缝观察翁有清。

　　翁有清虽不知道什么事情，但她对韩兰水的作派很感兴趣，紧紧盯着对方身子前倾：“这是哪里的话，我与七郎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怎么会因一点小事就产生矛盾呢？妹妹千万不要多思多虑，伤了身子反而是我们夫妻的罪过了。”

　　怎么回事？她不应该先问清楚么事情，要么出言挑衅被夫君厌弃，要么假作宽容打落牙齿和血吞吗？怎么是这种反应？

　　眼见韩兰水神色一僵，几乎绷不住柔弱之姿，翁有清差点拍着大腿笑出来。她手都放到腿上，又拧了自己一把才憋住。

　　好玩！真好玩！

　　恰逢此时言拙回到院落，他眼睛一眯，被翁有清‘焦急’的声音召唤过去：“七郎快来，不知道因为何事，十六妹妹竟上门告罪。”声音一顿，她嗔怪道，“她是咱家贵客，你是做了何事欺负十六妹妹了，看我饶不饶你？！”

　　言拙轻哼一声，依言走过去。方才的姐妹之争他懒得管，可不代表会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自己找麻烦。而且——

　　翁有清神色连怒带怪，仿佛已经认定是他做了什么事情才让韩兰水委屈至此。

　　韩兰水一呆，她是来告韩兰风黑状，顺便离间夫妻感情的，怎么绕到言表哥欺负她上面去了。她赶忙解释：“不是的，我是想来说……”她似乎有些羞于开口。

　　就这么一个空隙，又被翁有清抓住插嘴：“妹妹不必怕，有什么事情我会给你撑腰。”她又狠狠瞪了一眼言拙，随即眼珠一转，不敢置信地倒退两步，口中呢喃，“难道、难道，不，我不相信……”

　　她冲到言拙面前，十足的不堪受辱的模样：“七郎你不喜欢我我不怨你，毕竟你我身份天差地别，可你不能在新婚第一天就给我这样大的侮辱！你竟然与十六妹妹有首尾，这叫我如何面对尊长？！”她望韩兰水一眼，“罢了，既然事已至此，十六妹妹上门讨要说法，我也不能置身事外，我这就去请舅姑做主，为你纳了她！”

　　言毕，呜呜哭着跑了出去。

　　言拙几次想要插嘴，都被她急急的语调打了回来，冷眼看着她自说自话。他知翁有清一直想接近自己，无论是为了利益还是别的，可也不能如此胡搅蛮缠吧。更何况，新婚第一天就纳妾，还是名义上的表妹，他还要不要名声了？

　　他冷冷睨了韩兰水一眼，甩袖追出去。

　　韩兰水尚愣在原地，无法自拔。她是想要进言家的大门，可不是以这样名誉尽毁的方式啊！更何况，她根本没和言拙培养感情，怎么谈得上两厢情愿？如果要是此事传扬出去，她都能想到外面传的多难听。

　　阿娘的确是未婚先孕，又在阿耶的坚持之下纳进后院，可这么多年外面虽有非议，却都是冲着阿耶去的，说他不守规矩。只有嫡母，一直坚持骂阿娘狐媚。

　　韩兰水是想润物细无声击溃翁有清的心理防线，万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剧烈。她以平民之身嫁进言家，不应当唯唯诺诺，谨言慎行吗？

　　被言拙冰冷彻骨的一眼瞪醒，韩兰水打个激灵，忙跟了上去。

　　孰料翁有清看起来消瘦单薄，却脚程飞快，眨眼间已经将一干人等都拽到正堂诉说冤情。等韩兰水气喘吁吁赶到时，她基本已经将事情都叙述完了。

　　“……儿虽然出身乡野，也知道后宅和睦，开枝散叶的道理。既然七郎急迫，我万没阻拦的道理，请母亲做主吧。”翁有清唇紧紧抿着，倔强站在中央。

　　嘴上说着柔顺的话，有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口是心非。她是多么委曲求全、忍辱负重…

　　言拙坐在一旁，仍是风轻云淡的模样，若不是他叩着茶盏的手青筋凸起，旁人还当此事与他无关。

　　余寒霜目瞪口呆，儿子待人冷淡是有，无情无义也多少沾点，表面恭顺有礼私下我行我素更是常态。但要让她相信儿子在新婚第一日就与表妹勾搭上，多少还是超出认知了。

　　果然，言拙轻轻放下茶盏，发出‘噌’的一声，冷淡道：“子虚乌有。”

　　言如丽在家与白氏对上时常落下风，听到翁有清与韩兰水第一天就闹开，虽然很想幸灾乐祸，但她更不愿叫韩兰水得逞，好在侄子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她勾起嘴角，不无嘲讽道：“七郎媳妇，你不要听风就是雨。事实如何还未有定论，这般毛毛躁躁怎么担得起宗妇职责？”

　　翁有清斜眼一瞥，恍然大悟道：“姑母早先提起要为七郎抬一房侧室，该不会此事就是你授意吧？我知道我并非书香门第，也不是大家出身，可您没必要这么着急，这不是让所有人看我笑话吗？”

　　言如丽拍案急道：“你竟敢污蔑长辈，我何时授意十六去勾搭七郎了？她还有她姨娘就是小家子气，成日里勾搭来勾搭去，和我有甚关系，你不要空口白牙污蔑人！”

　　原本期期艾艾的韩兰水扑通一声跪下，扭着腰语带哭腔：“母亲怎样折辱我都可以，不要骂姨娘，我知道这么多年姨娘盛宠，对不起母亲，我代她道歉。”说着，作势在地上要磕几个响头。

　　好嘛，一个心胸狭窄容不下妾室的主母形象跃然纸上。

　　言如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韩兰风见母亲被攀咬，也忍不下去，冷斥她：“莫要把那些招数使在言家，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哪里，这没人吃你那套。”她如连珠炮似的骂，“你与七哥能有什么首尾？不就是在花园扔手绢后来回徘徊妄图制造机遇被我发现了吗，被七哥听去自觉丢人是吧？又想去七哥那里挑拨离间，你敢说今日之事完全是七…嫂多心？”

　　余寒霜已然愣住，不知道这是哪一出。

　　言拙扶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发痛，被耳边始终不绝的叫骂争执之声吵得脑袋嗡嗡作响。他从来不知道后宅还能延续出这许多是非。

　　始作俑者早就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她们唇枪舌战。看到韩兰水本欲磕头，又发现没人劝阻，只好尴尬歪到一旁，捂着胸口娇弱辩驳，时不时瞟向言拙那边。

　　翁有清饶有兴致地默默笑了一声，与咄咄逼人的言如丽母女比起来，韩兰水的确更加赏心悦目，想必白氏更是个妙人。难怪这么多年将言如丽斗得毫无还手之力，宁愿在兄长家长住都不回去。

　　恰逢此时言正道下衙，官服都没换就来到正厅断案，所有人立马住嘴，喏喏不敢言。他眉头拧紧，点言拙出去叙述经过，刨除开韩家那些积年旧怨，仅对今日之事评价。

　　他言简意赅：“言如丽你管束好女儿，无论嫡庶都是你的责任。另外，纳妾之事不准再提。”

　　言正道来去匆匆，走之前意味深长扫过在场人，肃容道：“言拙跟我来。”

　　其他人不清楚，言拙心中再清楚不过父亲又要教训他安抚家宅的重要性，他向来不爱听这些，却不能当堂走人，只能起身跟着。言拙目光凝在翁有清身上，却见对方低垂着眸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言如丽咬牙切齿道：“走，回院子去。”看来要依言好好管束韩兰水了，她瑟瑟起身，亦步亦趋跟着出去。

　　余寒霜招手叫过翁有清，摸着她冰凉的手安抚：“今日叫你受委屈了。”她顿了顿，“我知你平日性子要强，但女人遇上夫君的事心有惶惶，自乱阵脚也是难免。你也看到，小七他就是这样…唉，也不知道随了谁，今后还要你多多海涵。”

　　翁有清笑眼弯弯，连道不敢，心里边却在想‘小七’这个称呼，配上言拙常年八风不动的清隽脸庞，真是格外好笑。

　　今天她折腾一通，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再有‘花蝴蝶’们扑到竹青阁了，无论是‘勾引’还是‘偶遇’，统统朝着言拙去就好。接下来她还有要事，没时间应付，干脆一把扯下大家的脸皮，谁都别想置身事外。

　　言拙聆听父亲教诲，直到深夜才被放回来，路过卧房时，里面一片漆黑，可见主人早就入睡。翁有清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到了夜晚整个竹青阁都静悄悄的。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前，又冷静下来，转身回了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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