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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未曾修行的孩童怎么可能伤得到已抵达意行境数十年的张枫分毫,乐静元的反抗被张枫轻易地镇压下来,并且不耐烦的要求他安静。
乐静元在那个时候才恍然发觉,张枫不是个正常人。
他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问题;也不理解那些孩子们惊愕而恐惧的看着他;更不明白这个一向乖巧、常常告诫其他人不要打扰到他的孩子怎么这么激动。
乐静元不明白张枫为什么要这么做,也难以接受那个孩子的逝世。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精神恍惚,完全吃不下东西。
失去了他的约束,孩子们反而更安静了——他们都听到了那个孩子和乐静元的惨叫声,即便还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动物的本能也在警告他们,要安静。
他们围绕在奄奄一息的乐静元身边,担忧地看着他,小声劝慰着,希望他多少吃些什么。
弟弟妹妹们还需要他。
乐静元勉强振作起来,几乎是硬逼着自己去吞咽食物。
冰冷的肉块被唇齿切割,他强撑着压下呕吐的欲望,感受到肉糜顺着喉管落入胃袋,翻滚着、蠕动着,有什么被吸收,有什么在消失,又有什么诞生了。
乐静元渐渐从实验的后遗症中走了出来。
张枫冷眼旁观他的变化,并如实的在书简上记录下来。
他在书简上写道,实验对乐静元产生了未知的影响,但既然他最终能挺过来,那么大可以继续。
于是在乐静元的沉默里,在孩子们的沉默里,张枫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炼成了灵力环,烙在了乐静元的身上。
张枫实力强横,所有的反抗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孩子的小打小闹。
而乐静元随着体内相异的灵力越来越多,他越来越强大的同时,每日都在苦痛中度过——□□上的以及精神上的。
乐静元的话越来越少,他封闭了自己,减少和别人的沟通:一方面是难以再承受相熟的孩子在自己面前逝去,而自己对此无能为力;另一方面是他承受的苦痛太多,就快要无力回应他人的呼唤了。
他的意识挣扎在自责、痛苦和恐惧之中,全凭着刻骨的恨意维持着清醒。
但再这样下去,乐静元离疯狂也不远了。
这显然不是张枫想要看到的。
于是他减缓了实验的速度,给乐静元留下调整的时间。
在乐静元仔细回想之前,关于那天的记忆仿佛笼在一片血红色的雾里。
他在记忆的长河中寻觅着和那片鲜红相关的回忆,那是什么?是餐桌上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肉块?是梦魇时张不开的眼睑?还是张枫身后晕开的那一片血迹?
意识仿佛被浸泡在水中,回忆没过了乐静元的思绪。
是了。
乐静元恍然想起,这是那天宛若血色一样的黄昏。
而在林暮的记忆深处,也有一片那样鲜红的黄昏。
……
林暮在卯初时分睁开眼睛。
窄小的寝室里缠绕着淡淡的檀木香味,被她穿衣的动静扰动,在室内飘散开来。
林暮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后,赤足走过木制的地板,推开门扉。
在一片寂静中,房门打开又合拢。
林暮踏出房门,暖光笼罩她沉静的眉眼,她面上无悲无喜,侍立在门外的两个林家人欠身行礼,在林暮左侧的那位向林暮身侧靠拢了两步,手中提灯没有一丝晃动。
林暮用余光扫过两侧的侍者和右手边紧闭的大门,她微微颔首权做回应,垂着眼帘在原地等待起来。
在她默数到第三十个数时,属于林朝的那扇门被推开了。
林朝和林暮长得有三分相似,但脸庞更为瘦削,面上含着笑,只不过怎么看都有些发苦。
他的衣着和林暮大体一致,只不过林暮习惯垂手而立,任由袖袍飘荡;而林朝身上长袖的末端被他拢于交叉在腰前手中,露出几段苍白色的指节。
负责“侍奉”他的那个侍者皱起了眉头,欠身行礼。
林朝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般,转头看向林暮。
“今天是三月三,林暮。”他打破了这晨间的寂静,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生日快乐。”
林暮愣了一下。
现在是卯时,林家人不允许他们在这个时候讲话。
向您祈祷一个宁静的清晨。
那两个“侍从”开始祈祷了。
信仰之力不受控制的涌入体内,林暮渐渐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她赶忙朝着林朝点点头,学着林朝的样子笑了笑:“谢谢你。”
她左侧的那个“侍从”神色不愉地看了她一眼,林暮只做没有发现,待林朝迈出第一步之后,在距他一步远的右后方跟上了他。
而乐静元醒来的时候,辰时已经过了一半。
虽说张枫不再继续进行实验,没有再加重他的负担,但维系体内现有灵力那脆弱的平衡已经耗费了乐静元大半的心力,他甚至要比孩子们睡得更久。
他从床上坐起,朝阳的光芒透过石屋那简陋的窗户洒在他身上,乐静元举起双手,在阳光下仔细地端详自己那十根缠绕着疤痕的、颤抖的手指。
……这都是与他相熟的孩子们的遗留物。
乐静元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再次尝试运转体内的灵力。
不属于他的力量在身体里涌动,时而顺遂乐静元的心意,时而停滞,甚至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乐静元猛地呛咳出声。
身旁垂落下关怀的视线——当然不是张枫,是几个孩子的。
乐静元和他们并不熟悉。
和他相熟的那些孩子都已经去世了。
林暮跪坐在高台上,听林家人给她和林朝授课。
课程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他们反复叮嘱的也就只有救世的那一套说辞了。
林暮厌倦地半阖上眼。
此处永不停息的风浪吹动她的袖袍,在漆黑的高台上翻卷成两朵青色的云,又被她的双手束缚在原地。
耳边的说教声停下了,高台重新陷入寂静,徒留风声继续在耳畔嬉戏打闹。
今日的授课到此为止。
林暮抬眸看向四周。
已经到戌时了。
太阳在林家那层层叠叠的、白墙黒瓦的建筑后半隐半现,层层叠叠的昏黄色彩晕染开来,涂满了整片天空。
“林暮。”
林朝忽然开口。
林暮问声转头看向他。
林朝脸上含着笑容,他轻声说:“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叶裁烟脸上含着笑容,他轻声说:“去找属于你的那个答案吧。”
夕阳为他苍白的面孔添上了一摸血色。
乐静元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他的右手撑在床上,左手拇指扣着灵力环,脚尖试探性的在地上点了两下。
没有头晕,没有刺骨的疼痛,没有天旋地转的感受。
乐静元松了一口气,另一只脚也落到了地上,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张枫居所的地面上都铺了毛料,走起来悄无声息。
乐静元扶着栏杆,一步步向下走去,楼下翻动、整理的声响越来越清晰。
张枫今天出去狩猎了。他现在应该是刚回来,正在厨房将今天的收获归类摆放好。
乐静元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悄声走到张枫身后。
张枫对此全无防备。
毕竟这个房子里只有对他而言十分弱小的孩子,和一个无法控制自己实力的少年人。
乐静元站在距离张枫两步远的后方,控制灵力环向前掷出,穿过了张枫的后心,转了一圈之后,染上血色的骨环回到了乐静元手中。
乐静元以为自己会感到快意,但实际上,他站在那里,冷眼看张枫瘫软在地上,心里却泛起一股悲哀、一阵空茫。
张枫艰难地转过身,意行境的灵力支撑着他,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向着乐静元招了招手,后者犹豫了一下,俯身蹲到他身侧。
“……你可以,控制,灵力了,啊。”这个疯子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脸上露出一种痴狂的笑容,他猛地发力,用手指在乐静元右侧脸颊划出一道血痕,“让我,来,帮你,最后一次。”
在巨大的惊愕和恐惧之中,乐静元感到熟悉的痛苦再度袭来——张枫把自己炼成了灵力环。
在意识沉浮之间,乐静元听到他说:
“你要好好活着。”
林朝说完退后两步,从台上倒了下去。
林暮愣了一下,冲上前想要抓住林朝。
但已经太迟了。
林朝的衣袍从她的指缝间划过,她在倒塌的高台中穿梭,试图接住那个下坠的身影——
身边的景色坍塌,鲜红色的天光在梦境的间隙中洒落下来,手中好不容易抓住的布料化作枯黄色的藤蔓,叶裁烟冲她无奈的笑笑,最后连脸庞也崩解开来,变作藤蔓垂落在地上。
她愣愣的抬起头,看到遮天蔽日的大树,碧新秋靠在自己的本体上,别着脑袋看天。
天空宛若鲜红色的幕布,笼罩着这片发生了无数故事的土地。
林暮开始向极光许愿。
她许愿自己终有一日会死去。
她的灵力被抽走,极光没有降临在她的身上:
祂受到一个更为惶恐、在生存与死亡之间反复徘徊的灵魂牵引,迫不及待地向那里落去,询问他是否要许愿。
乐静元无所谓地笑了笑,他说:“好啊,那先实现我的一千个愿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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