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的自我修养

作者:月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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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0 章


      花叶落了一地,雨丝密密地打在湖面,一圈圈涟漪起伏。

      霍吟衣摆沾雨,收拢油纸伞,木板地曳起一路水痕。

      沿廊灯笼成列悬挂,地面的水珠映照光影绰绰。

      襄陵公主提灯站在阁前,远远见到了他,待他走近,款款一笑。

      “走了吗?”

      霍吟知道她说的是谁,点头应道:“都走了。”

      襄陵公主脸色颇为苍白,发鬓也有些乱了,额前两缕头发软软耷拉下来,眼圈微红,看上去不太好。

      霍吟还未开口,襄陵公主先他启唇:“你来的时候见到采驹了吗?”

      霍吟心中泛起酸水,做着淡然模样,否认道:“并未。”

      襄陵公主蹙起的眉头压低眼皮,眸色有浅浅哀愁,霍吟观她模样,应是夫妻二人关于延龄一事吵架了。

      “殿下若是想见驸马,为何不派人去寻他?”

      灯火隔开两人,襄陵公主低敛的面容隐约看不清神色,“他大抵……以后都不想见我。”

      她捏紧细长的提竿,骨节泛白,霍吟接过灯,轻声道:“殿下和驸马坐下来好好说话,驸马定然会理解公主。”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您与他夫妻十载都走了过来,破镜早晚能重圆。”

      他们是拜过堂的夫妻,京城的百姓见证过他们的婚车从皇宫驶入长乐坊,大雍的史书记载了那场华美盛大的婚礼。

      “有情才能破镜重圆,我和他……”襄陵公主一时难言,纵是满腹才华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们。

      夜雨萧瑟,襄陵公主忍不住拢了拢外袍,霍吟的目光随之下移,眸光一凝,抬臂照上襄陵公主纤长的细颈。

      借着昏黄的灯光,脖子未退的掐痕已经成了瘀紫,在夜色里看不真切,看见了便显得尤其可怖。

      霍吟一瞬间气血攻心,天地昏沉地颠倒过来,他踉跄两步,眼底蓄起冷冽的霜意,咬着后槽牙冷静道:“他打你了?”

      襄陵公主先是一怔,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年身上看到如此浓重的肃杀稚气。

      她虚虚捂着脖子,弯指向侧轻刮霍吟紧皱的眉心,霍吟的戾气在襄陵公主温柔的举措下烟一样消弭,眼睛化作小鹿般的温顺。

      “我先打的他。”襄陵公主夹杂些许愧意,“我把他的脸打伤了。”

      霍吟抓上襄陵公主的手,微微使劲,襄陵公主缩臂,却挣不过霍吟的力气,霍吟深沉的眼眸凝视襄陵公主,周围暗涌着灼热的气流。

      霍吟手指穿过襄陵公主捂脖子的指缝,寻着间隙抚上触目惊心的瘀紫,带有安抚的意味在其间游走。

      指尖带来微微的痒意,像贫瘠已久的土地突然将要萌芽的种子,叫嚣着开出绚烂的花。

      襄陵公主很清醒,也昏沉了。

      她即将坠入深渊,直到一声突兀的请安惊醒了她。

      金碧辉煌的寝殿,灯芯燃尽生命,世界陷入了黑暗,白鲛纱在夜里发出微弱的银光,留下一地寂静。

      受江陵王牵连,京城的人摸不准太宁帝如今对襄陵公主的宠厌,如今太宁帝召襄陵公主侍疾,就是在昭告天下他的态度。

      只是太宁帝……就要驾崩了。

      续上灯火的襄陵公主猛然认识到这一点,险些失手打翻烛台。

      太宁帝既然如此急切地传召襄陵公主,第一夜,一炷香内宫里的消息快马来了三次,他一定也是猜到了自己时日无多。

      襄陵公主侍疾许久,一天盼望着一天停下来。

      太子的亡故足矣击垮高高在上的太宁帝。

      “容容。”龙榻上,昔日冷酷英武的皇帝睁开发黄的混浊眼睛,嘶声虚弱地叫她。

      襄陵公主的眼泪滴在烛台上。

      襄陵公主乳名“余容儿”,太宁帝会叫她“容容”,全天下只有太宁帝会这样叫她,就像父女之间的小秘密。

      襄陵公主已经忘了她还有个名字叫“容容”。

      她拭去泪珠,转过身强打起精神,坐在太宁帝身边搭上他的手,微笑道:“阿爹想说什么?”

      太宁帝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难听的“嗬嗬声,“容容。”他又叫了襄陵公主一声。

      襄陵公主握紧太宁帝长满厚茧的手,脸贴着交握的手,“容容在这里。”

      太宁帝瞪大眼睛盯着寝殿大门,渴求看出些什么,喉咙仿佛卡了一口痰。

      “容容……还不肯过来吗?”他把襄陵公主认成了闻淑妃,“景徵,去把容容叫来。”太宁帝咳嗽两声,震得胸腔颤抖,“朕给她选了个好夫君。”

      襄陵公主温热的眼泪砸在太宁帝手背上,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太宁帝自说自话:“容容该嫁人了,朕多想让她一直留在朕身边。”

      襄陵公主嘴角艰难地勾起笑,张嘴便感受到了咸湿的滋味:“那就让她永远留在陛下身边,不嫁人了好不好?”

      太宁帝凹陷的颧骨动了下,皮囊牵出笑来,“不行,不行!容容要配天下最好的儿郎。”

      “朕啊,想为她选位好夫君。”太宁帝说话越来越艰难,眼皮半耷拉下来,“可是天下男子,有谁配得上朕的容容。”

      襄陵公主说不出话来,眼泪止不住,她将太宁帝的手握得更紧,温柔地笑了。

      “霍家的如何?”

      “霍氏……他不能,他不能娶朕的女儿。”太宁帝摇头,他忘记在襄陵公主未及笄时霍氏便已获罪,“世家……他不能,朕不能留霍家,朕的女儿,也绝不能嫁世家子。”

      襄陵公主哭出来:“元家郎君呢?”

      太宁帝重新睁眼,捏了下襄陵公主手指,“那孩子好……好……那孩子和他爹……一样……一样好,景徵,容容嫁给他,好。”

      太宁帝念叨着:“容容喜欢貌美的才子,他家世也一顶一的好,容容嫁给他最好,公婆都是好相与的,不会让容容受委屈。那孩子小时候还和容容玩过,朕记得,朕记得那时候一圈孩子下来,容容最喜欢他。”

      “她知道你给她选的都是天下最好的至宝。”襄陵公主抹去眼泪,哽咽一声,“可是你没问她喜不喜欢,还抢走了她喜欢的东西。”

      滚烫的泪珠打在太宁帝脸上,他忽而睁大双眼,眼球似乎要蹦出来,努力辨认眼前的“景徵”究竟是谁。

      “容容……”太宁帝声音高了些,“容容来了。”

      襄陵公主嘴角在笑,眼睛的泪止不住,像小时候撒娇一样,歪着头贴向太宁帝的手,“容容来看阿爹了。”

      “你已经、已经十年没见过阿爹了。”太宁帝当真病糊涂了。

      襄陵公主用极轻的声音温柔道:“端阳节的宫宴不是才见吗?”

      太宁帝摇头:“算不得。”

      十年间,除却宫宴,襄陵公主没有见过太宁帝一次。

      太宁帝混沌的目光被襄陵公主脖子上的伤痕占据,渐渐变得清晰,后来慢慢狰狞,仿佛即将溺水的人奋力挣扎出一线生机。

      “谁打你的?谁打你的?!”太宁帝剧烈咳嗽起来,“朕要……朕要斩了他九族!”

      太宁帝拍打床榻,每说完一句咳嗽就加重一分。

      “阿爹!阿爹!”襄陵公主慌乱急切地安抚太宁帝,垂泪摇头 “无人欺负我,无人。”

      “是不是……是不是元茗光?”太宁帝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他胆敢打你?!元如言呢?元如言去哪了?让他带着他儿子滚进来!”

      “阿爹!”襄陵公主悲悸痛哭,“元相早就不在了。”

      岁月折戟断笔,昔日相知相伴的少年已被风雪摧折,只剩坟茔一座,老骨一具。

      “不在了……不在了……”太宁帝喉咙里不知卡住了什么,襄陵公主依稀听到太宁帝问,“他去哪了?”

      襄陵公主紧紧抓着太宁帝的手,渴求留住曾经英武不凡的阿爹,抿去脸上的泪,极温柔地笑,哽咽着:“他去了干净纯洁的地方。”

      太宁帝似懂非懂,颤巍巍抚着襄陵公主脖子,“容容,”太宁帝来回抚摸着淤紫,声音宛如枯朽的老树沙沙作响,“疼不疼啊?容容不哭,阿爹给你做主。”

      襄陵公主的话被哭声淹没,断断续续地回:“不疼......女儿不哭......女儿听阿爹的。”

      襄陵公主的脊背弯下去,哭得头脑发胀,太宁帝神智颠倒,瞪着眼睛怒道:“谁惹你伤心了?是不是元茗光?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他死死盯着襄陵公主的脖子,大吼大叫着,额头暴起青筋,“朕要斩了他,朕要斩了他满门!!”

      太宁帝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襄陵公主听不清他嘴里在说什么,按着他的肩膀安抚,泣道:“阿爹,这不是采驹打的,不关采驹的事。”

      “和离。”

      太宁帝大口喘气,喉咙里艰难溢出两个字。

      “和离!”

      有很长的岁月,襄陵公主都盼望着有一天能听到这两个字,她与元茗光俱是累累伤痕,孤独的向月祈祷,盼望各得解脱,生死不见。

      襄陵公主终于等到了,却哭得凄惨,跪下来哀求道:“阿爹,女儿不和离。”

      太宁帝安静下来,浑浊的眼睛艰难转过去看着襄陵公主,襄陵公主跪在地上叩首,哭得肝肠寸断。

      “女儿求阿爹收回旨意!”

      太宁帝为大雍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但他从不理解亲近之人的情感。他多疑、残酷、冷漠,以皇帝的情感对抗亲朋之心,孑然孤独的享了一辈子帝王尊荣,当他想起自己是一个父亲时,已经不懂儿女了。

      襄陵公主与元茗光没有爱慕之心,却已经离不开彼此了,他们是世上唯一互相仇恨又彼此依偎的同伴。

      此世同生共死,永不离弃。

      “这世间,女儿与他再也找不到可爱之处了,只能怜悯着一起过活。”襄陵公主哭声悸动,砸在地上的泪珠打在太宁帝心里,“如今您要我们和离,便是要我们的命啊。”

      “是阿爹害了你,是阿爹害了你!”太宁帝口齿不清,“阿爹以为他值得你托付终身,到头来却……”

      “采驹与我夫妻十年,未曾失礼于我。”襄陵公主心痛万分,太宁帝的愧疚比万箭穿心更让人痛不欲生,“阿爹,当年是女儿错了,是女儿任性自私,是女儿对不起你与采驹,也对不起阿吟,万般错误全系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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