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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重合融合（大修）
杨戬没料到。
或者说，他压根没想过会出现这种不受控制的局面。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死死抠住手心，双目隐隐发赤。
“你舅是真疼你，不叫你知道的，你是一丝儿消息都打听不到。”
刘臻弯着一双温柔多情，却又冷若冰霜的眸子，对上小舅子内疚到通红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怜了我那傻闺女，被祂拉过来替你顶缸。”
杨戬眼眶一酸，正要陷入痛苦自责中，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似的，脑子倏地清明起来——不对，这巫言语间赋上了巫族秘法，有引导蛊惑之意……仙人板板滴，差点就上了他的当！
杨戬不愧是阐教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电光石火间便洞悉大巫启的手段，当即默运清心决，将一切负面情绪屏蔽在丹田之外。
“你是刘湘的父亲，必不会将她置于险地。”
杨戬抬眸，清冷的眼中再无半点想要自毁的悔愧。
刘臻见这边的小舅子也扛住了他的蛊惑之音，意兴阑珊地撤回秘法，当做无事发生。
他话锋一转，亲切地慰问起他的伤情来——此前杨戬被开天神斧所伤，即便有刘湘及时施救，以功德金光化解斧中神力，还是损伤了些元神。后来被他舅舅关押在这洞中面壁，始终难以静下心神，浮躁得如同尚未得道前的杨家二郎……
“多谢关心，并无大碍。”杨戬心生警惕，立马端起司法天神孤高冷傲的架子，死活不叫便宜妹婿看出半点脆弱端倪，“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先去天柱那边看看……”
他边说边走出洞口，冷不防耳朵里冒出尖锐的杂音，眼前亦是陡然一黑，脚下两个踉跄，差点没扑倒在地上……
“我的法力！”杨戬声音微颤，说不出的恐慌。
这是他肉身成圣后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不可控制、不可名状的恐惧。
“闭嘴。”刘臻脸色大变，捂着他的嘴将他拖入地底。
“我的法力在……”杨戬扒拉开他的手，才说几个字儿，就觉呼吸困难，眼皮如坠千斤。
“闭上嘴！”刘臻咬牙切齿，逃命似的在地脉里乱窜。
“你的法力，也在流失。”杨戬面色铁青，气若游丝。
“法则破了。”刘臻嘴唇发白，四肢逐渐无力。
“什么！”杨戬大为惊骇，颤抖着嘴唇，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就在此时，他的耳朵里又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悲鸣。
灵台上，无数斑驳絮语如海潮般涌了进来，密密麻麻听得不甚真切，而后，这些声音又汇聚成滔天巨浪，将他重伤未愈的元神高高卷起，重重摔下……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道心上长出个瘆人黑影，顿时暗道一声不妙，本想出言提醒刘臻，奈何嘴里黏黏糊糊，出不了声，只好撂下脸面，去扯大巫的衣袖。
然而此刻，刘臻的情况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强撑着找了处干燥的洞穴，便到了极限，既无法起阵，也使不出咒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狂吞丹药……
“别扒拉我。”他的声音极其虚弱，力量接近枯竭，颤巍巍的手指试了几次，才拧开瓶口，将清香丹药一股脑倒进嘴里。
“欸，你睁眼，撑住。”
刘臻蛄蛹到他身旁，从袖中摸出第二支玉瓶，将里面药汁艰难滴入杨戬七窍，“两个位面正在融合……撑过去，你就……不对，小舅子，你俩最后谁夺谁的舍，我还挺期待呢……”
***
与此同时，另一位面的同一时空，正在都江堰行宫复核三川香火的清源妙道真君额间突然一阵刺痛，抬手一摸，竟发现天眼里渗出点点血渍。
“法则变了？！”
他豁然起身，果然感到一阵眩晕，余光撇过，身侧的空气被时空法则扭曲成水波纹样，很快便将整个行宫覆盖……
几乎同时，两个位面时空交叉，一切突然静止，即便是三清四御，也被天道法则碾压而过，霎时没了知觉。
三十三天外，修补天柱到精疲力竭的昊天突然无声地笑了。
一道浅淡的金色影子在祂的注视下从位面交叉的空隙钻出，瞬移到天柱前，向祂伸出手掌。
昊天毫不犹豫地抓住那手，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无论重来多少次，结局都是一样……”
金色影子也跟着叹息一声，缓缓劝道：“也不尽然。这回两道时间轴提前融合，说明把湘儿挪到这边的大方向是对的。”
昊天苦笑：“可她并未觉醒欲望之力，如何对付得了命运及其控制的天魔一族？”
金色影子跟着祂一起苦笑：“若是她现在觉醒，只会使事情变得更为复杂，毕竟你也不知是谁控制了谁……”
昊天闻言，觉得头更疼了，蓦地趔趄一步，几乎栽下凡间。
金色影子忙伸手去搀扶，无意间瞥见祂鬓边生出的白发，顿时咯噔一声，脱口而出：“怎么就天人五衰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昊天低低喘着粗气，再抬头，已是满脸皱纹，老态龙钟。
“意料之中。”祂颤颤巍巍，断断续续地说，“当日……以道祭天，本该立时陨灭，能撑至如今，全蒙天道垂怜……如今你来了，我也该走啦……”
说罢，祂挣扎着对金色影子拜了三拜：“从今往后，三界存亡……皆由你来……昊天……拜托啦！”
话音未落，祂安详地阖上眼，化作一缕清光，与金色影子融为一体。
另一位面，玉皇大天尊眼角流下一行清泪，默默道了句：“一路走好。”
***
白骨城池，刘湘捂着心口蜷缩在地。
除了因位面交叉感到的身体不适，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悲戚之情，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离她而去……
天旋地转间，她恍惚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紧接着，眼前蓦地一黑，失去了全部意识。
就在她倒下的瞬间，四重天上的欲望女神像突然毫无预兆地开裂，桌案前摆放的香烛贡品无风自动，噗地燃烧起来。
仿佛是感应到什么，昏迷中的刘湘口吐黑血，周身浮起一层阴冷的蓝色火焰。
片刻后，火焰熄灭，她却不见了踪迹。
迟来一步的李佑眼睁睁看着刘湘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不见，向来和煦的脸上阴云密布。
他仰头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儿，发出汽笛般叫声，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黑暗里。
***
不知过去多久，刘湘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芗……芗……”
她慢慢掀开眼皮，被充沛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只得抬手遮住……这一遮，她马上发现不对，因为胳膊和手腕看上去像刚折下的麻杆，纤弱得完全不是她自己的肢体。
这不是我的身体。
刘湘心跳得很快，冷静地观察起周围环境——她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宽敞的茅屋，屋里有很多她不认识，但莫名亲切的男男女女。
“芗，你可算醒了。”姣美健壮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纸片似的身躯，皱着眉头说，“父都要担心死啦。”
刘湘顶着苍白秀丽的小脸挤出一丝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开始假装干咳。
这时，她发现体内还存在另一道灵魂，看上去委屈巴巴，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模样，正躲在识海深处，怯生生地望着她。
刘湘愣了一瞬——这姑娘与她幼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那软绵绵的气质……小姑娘仿佛一颗任人揉搓的糯米团子，看着就好欺负，不像她，打小就混不吝，给根定海针敢把天捅破。
“芗。”
陌生而肃穆的声音打断刘湘的胡思乱想，她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位身形高大，体格健硕的中年男子向她走来。
这男子她倒认识，是火云洞三皇之一，炎帝神农氏。
“孩子，你好些了吗？”
刘湘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虚弱地指了指喉咙，表示暂时说不出话。
神农氏担忧地了摸了摸小姑娘有些烫手的额头，转身叫大祭司端来一壶草药。
刘湘闻了闻草药的味道，感觉除了苦点，对身体无害，便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很快，药劲儿上来，小姑娘的灵魂陷入沉睡，刘湘的神识趁机潜入其灵台，翻看起原主的记忆……
原来，此“芗”非彼“湘”。
这具身体的主人与她同音不同字，是神农氏最小的女儿。
据说芗出生那日，有祥瑞从天而降，为贫瘠的土地带来生机与丰饶，而在她七岁那年，神谕再次降临，钦点其为禾神，同时赐下千亩神种供人间耕种……
此消息一出，神农部落沸腾了。人们将芗奉为人间行走的神明，日日祭祀，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看到这儿，刘湘忍不住叹了口气——芗还是个懵懂的孩子，根本不明白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被人稀里糊涂架到不属于她本身的高度，被动失去了自由和成长，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心态失衡，做出点叛逆之事……
要知道，十来岁的孩子正是长反骨的时候，如不能及时纠正心态，很容易走上极端道路。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芗被家人娇宠，被部落子民奉若神明，养成了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几年下来，只长了年岁，却没长出与之匹配的脑子。她虽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对不能离开部落、不能接触外界而耿耿于怀。
刘湘：“……”
合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个活靶子呀！
——人间并非神农氏的天下，神种却只能在神农部落的势力范围内收获，正所谓怀璧其罪，其他部落早就恨得咬牙切齿，天天祝祷“禾神”有个三长两短，出点要命的意外……
得不到，还不能毁掉吗？
尤其是藏匿在深山荒原中的巫族残部——凭什么人族能吃饱，我们却要忍饥挨饿？大家一起饿肚子才是公平！
刘湘见这里头还有巫族的事儿，一颗心立马吊到了嗓子眼。
当她看到自家老爹那张秀雅脱俗的俊脸后，提着的心终于死了。
我的爸爸欸，怎么哪儿都有您！跟根搅屎棍似的……不对，是黄毛！您怎么敢跟人家小姑娘玩儿欲擒故纵的把戏！
尤其那小姑娘还长着张您闺女的脸！
刘湘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跳着脚大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假的，全是幻觉！”
她爸不可能干这事，绝不可能！
这时候，暗中窥视她的芗见她心神动荡，立即化作一簇寒芒，钻进她的后脑。
只一瞬，刘湘便觉全身湿冷，四肢百骸犹如溺于深海，沉得她动弹不得……
“别乱动。”芗以极快速度嵌进她的神识，得意洋洋地大笑，“本座只要道心。”
“你是芗。”刘湘不见丝毫慌张，反问道，“你是我的前世吗？”
芗一愣，瞳孔骤缩。
刘湘趁她愣神的功夫，开启灵台法阵，百十道功德所化的雷霆符箓齐齐发力，劈向芗的神识。
芗高抬双手，周身泛起湿冷白雾，企图阻拦雷霆攻击，却被一条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巨型符箓缠绕包裹。
同一时刻，刘湘面无表情地念诵咒文，灵台上陡然腾起万道金芒，烧得芗惨叫连连。
早已魔化的芗经不住功德灼烧，遽然高喝一声，挣脱符箓束缚，朝她体外奔去。
刘湘疼得眼冒金星，还是咬咬牙，一心二用——她一面催动灵台法阵继续狂轰乱炸，一面在外布置天罗地网，只待芗神识飞出体外，便可一头撞进那为其量身订造的功德牢笼。
“抓到你啦！”
关键时刻，一道温柔却诡异的男声在她耳畔轰然响起。
刘湘一个激灵，就见功德金光上浮出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铭文，不过一息，铭文便又化作拇指大的漩涡，吞噬掉下方的功德金光……
正在此时，满身狼狈的芗自她后脑弹出，差点撞进不断扩大的黑色漩涡。
“坍塌黑洞！”
芗一触即闪，吓得凝不出囫囵人形，余光瞥见一脸茫然的刘湘，又充满优越感地啧啧两声：“他倒是舍得下本儿，只可惜……”
媚眼抛给了瞎子。
刘湘没理会她说什么，因为此刻，她耳朵里充斥着母亲的声音。
母亲叫她过去。
明知是假，她还是忍不住朝那片黑洞走去。
芗亮出鬼爪，就要戳向她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圆润的熊掌自漩涡中陡然伸出，将刘湘抓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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