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狐狸精

　　（1）

　　通常密谋都在夜晚，况且管相白日里应酬实在是多。因此胡照英和四平只在夜里去探听消息，白日里都在小客店。

　　官兵早上来查房，胡照英、四平故意扮的又丑又俗，吴喜年本色出演，只说弟兄妹妹来投亲不遇，困在这里做点儿小买卖糊口，变出各色胭脂水粉、廉价饰物。
　　当官儿的撇着嘴，当兵的翻着眼白，上别屋转去了。

　　这天夜里，胡照英和四平又去管休仪府上，一个士人报过了账，管休仪说：“想不到田仲平的女儿田桐那么运气，竟然被胡相的公子胡子健看中，要明媒正娶。”

　　士人说：“田桐才貌双全，且贤名在外，倒也般配，只怕纸里包不住火。”

　　管休仪说：“她后来知道了又能怎样？还能不要荣华富贵，为她父亲报仇？要是聪明的，就是装也要装一辈子不知道。”

　　胡照英和四平翻身就走，回到小客店，带上吴喜年，变了车马，直奔郑国。
　　走着走着，吴喜年说：“哎，咱们这是回到郑国了？”
　　四平说：“田桐在郑国丞相胡岩府上。”

　　吴喜年说：“郑国丞相胡岩？”
　　胡照英说：“想必她要认贼作父。”

　　吴喜年说：“那我岂不成了胡相的女婿？”
　　拍手笑道：“妙哉，妙哉。”
　　胡照英和四平都气乐了，胡照英说：“是胡相的公子要娶田桐。”

　　吴喜年僵住，斜了一眼四平，尴尬笑道：“咱们是要去抢亲吗？不要了吧，我和田桐素不相识，又不是非她不娶，跟着两位衣食不愁，就行了。”

　　胡照英说：“你必须让田桐爱上你，未来才会幸福。”
　　吴喜年说：“你是卜卦出来的吗？”
　　胡照英点头。

　　（2）

　　吴喜年咧了咧嘴，说：“我怎能比过丞相的公子。”又斜了一眼四平，说：“我其实喜欢老实过日子的，象我们村里的姑娘，我就都挺喜欢的。”

　　胡照英说：“她们喜欢你吗？”

　　吴喜年眯眼笑道：“喜欢的不得了，争着给我做饭、收拾屋子。但是村里的老人给我卜卦，说我有仙缘，我就只好拒绝她们了。”又瞄了一眼四平。

　　胡照英看四平没有丝毫不满，反而笑意盎然，不由得赞叹她的好性情：吴喜年的眼睛看四平的时候粘乎乎的能拉丝，真叫人恶心。
　　这真是自己的灵魂吗？胡照英想到：
　　是不是自己看费明阁的时候也是如此？实在羞愧。

　　胡照英一揪吴喜年的脖领子，看着他的眼睛，灵魂黑洞洞的，又再一次确认了是自己，胡照英回过神来，在心里深叹一声。

　　同时，又存一丝侥幸：
　　一定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是光明和美丽的自己，值得让别人深爱至灵魂。
　　人人都有，我也有。

　　吴喜年诧异的看着胡照英，胡照英替他抻了抻衣裳，说：“你一定要让田桐深爱你才有活路，这事很严重。”

　　吴喜年说：“那给我换件衣服吧，官家小姐怎么也得配个士人。”
　　胡照英说：“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坚持本色还不那么令人生厌。”

　　吴喜年叹一口气，看了一眼四平，忽然跪下，扯着四平的裙裾，说：“四平，我知道我是一介凡人，但是我不喜欢官家小姐。我自打看到你，就想娶你。只要咱们邻河而居，我打鱼，你织布，日子会很幸福的。我知道你勤劳善良，虽然是神人，可是也是女人，总要嫁人的，我死心爱你，没人能比。你就……答应吧。”

　　（3）

　　出乎胡照英意料，四平蹲下身来，温柔笑道：“喜年，有的东西必待时日，就象粮食必待发酵，才能成酒。咱们也要相处些时日才行，急不得。”一面扶吴喜年起身。

　　吴喜年说：“多少时日？”
　　四平说：“且待一年。”
　　吴喜年笑眯眯、骨软筋酥的说：“我等得。”

　　胡照英真想踹他两脚，爱不爱四平且不说，他算计的倒好。
　　四平倒让人看不透，爱吴喜年绝不可能，这“且待一年”的“且待”似乎包含着许多说法。

　　进了郑国都城，气象整饬。胡照英思量朝中必有能人，莫非胡岩？胡照英倒希望胡岩父子皆是肥得得的蠢材，打成肥肉馅也不可惜。

　　把吴喜年留在小客店里，胡照英和四平待夜潜到胡岩府上。
　　一弯明月朗朗，四下里悄寂。
　　胡照英疑惑道：“怎么丞相府里灯也无？”
　　四平说：“是啊，此时正是商议亏心事的时候……看来得明日请早。”

　　胡照英和四平躺在屋顶上，看那月亮，窃窃私语。

　　四平说：“照英，你就象月亮一样，眉目清朗照人，令人神往。”
　　胡照英说：“你看我象吴喜年吗？”
　　四平说：“他就象沐浴在月光里的偷儿啊。”
　　胡照英叹了一口气，说：“他就是我啊，我们是同一个灵魂，两个身体罢了。”

　　四平笑道：“那他得在尘世里怎么洗刷才能脱胎换骨啊。你一力撮合吴喜年和田桐，那是风马牛不相及，要让田桐爱上你还差不多。”

　　胡照英说：“也成。”
　　四平说：“你爱她吗？”
　　胡照英说：“当然。”
　　四平说：“你了解她？”

　　（4）

　　胡照英说：“了解不重要，只要是她的灵魂，不论她托生成什么，我都能对付着爱，生生世世随她赴汤蹈火。我是从后世里来的，为她而来。”

　　四平说：“痴男怨女。”
　　胡照英说：“这就是人世啊，一旦为人，就避免不了。”

　　两人娓娓而谈，不觉斗转星移，渐到黎明。
　　忽听一阵清澈的铜铃响，两人翻身向院子里望：院子里上灯，门次第打开，人来人往。

　　一个眉清目秀的白衣青年，风采卓然，穿着单薄利落，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杆长矛，练了起来。练罢了矛，又练刀，又练剑。
　　就在练剑的当口，边上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胡照英一见，吃了一惊，是惊艳，立时知道那就是田桐。

　　田桐端着一盏茶，站在那里静静的看，风吹起了她斗篷的一角，象是吹动了一朵儿仙界的奇花，迎风飘举。她微微的笑着，温润如玉，嘴角边浅浅两个梨涡。

　　那白衣青年必是胡岩之子胡子健了。
　　胡照英酸溜溜的叹一口气：真是般配啊。

　　胡子健练罢武功，走到田桐面前，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说：“你在这里，真象是美梦一般，想想日后能天天如此，我感到人生很圆满。”

　　田桐说：“我也是。”

　　四平说：“咦，这两人相处时日不长，竟是倾盖如故、一见钟情了？”

　　胡照英说：“杀了人家父亲，还要娶人家女儿，什么东西。”
　　长身站在屋顶上，喝道：“田桐，胡岩、胡子健父子是你的杀父仇人。”
　　一纵身，象一片叶子落在院子里，四平也跟着下来。

　　（5）

　　田桐面沉似水，说：“你就是胡照英？”
　　胡照英一愣：看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底细，什么人透露？

　　田桐又对四平说：“姑娘，快离开这个人，你跟着他不会幸福的，除非你跟他一样坏，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胡照英说：“田桐，你不要听白墨上人挑唆。”
　　田桐说：“没有人挑唆我，我已到阿父坟前祭奠过了，什么情形一目了然。”

　　胡照英只觉身后一阵腥风，四平吼道：“后面。”
　　胡照英立时腾身而起，转身再看，四平骑在一条大黑蛇头上，死死的抠着大黑蛇的上鄂。

　　另一条大黑蛇张着黑口，直击胡照英。胡照英化身狐狸，伸出利爪，让过蛇头，就掐蛇的七寸。

　　两条蛇与胡照英和四平在半空里缠斗，白墨上人手执宝剑在下面掐诀念咒，徒子徒孙在一边虚张声势。
　　胡子健与田桐并肩站在廊下，面无惧色。

　　胡照英喊道：“田桐，你看，玩儿这种邪恶黑蛇的显然不是好人。”
　　白墨上人喝道：“咄，狐狸精，孽畜，变幻人形，媚惑世人，妖言惑众。”
　　从袖子里又抖出两道黑绳，化为大黑蛇，加入战团。

　　胡照英和四平在蛇缠里上下奔突，胡照英把火凤凰、血鸟、蝙蝠都放出来，七窍喷出火来，战住三条大蛇。

　　四平拿着匕首捅在一条蛇的七寸里，用力一划拉，开了膛，黑色的血扑了四平一身，四平仰身下落，胡照英急忙接住，翻身就跑。
　　火凤凰、血鸟、蝙蝠断后，白墨上人也没有狠追。

　　胡照英抱着四平直跑到寂静无人，几株光秃秃的大柳树下。
　　胡照英放下四平，只见他双眼紧闭，唇色漆黑，全身都僵了，只是手上的嵌花金戒指熠熠生辉。

　　胡照英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求助于何人，摸了摸四平的脉，缓慢有力，也不知道会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坏，只知道摇着四平，焦急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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