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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信公阵亡
一善郡的疫情在蔓延四个村落后终于得到控制,再没有新的病人,轻症的已经好转,重症的已经死亡,毗昙计划返程时,接到西境接连陷落五座城池的消息,立刻赶回徐罗伐,归来时一身风尘。
德曼听闻毗昙回来,面色难得舒展,问阏川:“为什么还不见毗昙公?”
阏川道:“毗昙公说,他刚从疫村回来,不敢直接面见陛下,还请您等待几日。这是状启,先行呈交。”
德曼接过状启,看完后面色凝重,隐有怒意。压了压情绪,她对阏川道:“待毗昙公方便时,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
不需要阏川通知,几日后,毗昙走出房门便往仁康殿走去。原本步履匆忙,可进入仁康殿,脚步又变得轻缓,到德曼面前时,他陡然顿住,默然地直视着德曼。
德曼唤了一声:“毗昙公。”
毗昙展颜,定了定神,低头行礼:“微臣毗昙,见过陛下。”
“毗昙公此行辛苦了。”德曼说。
毗昙没有接这句客套,直接进入正题。状启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但从毗昙口中听到,德曼仍不免情绪浮动,叹声:“果然如此。”
一善郡的瘟疫由洪水带来,却并未随洪水而退。竹方前往赈济时,疫情已经发生,但为了自身利益,当地贵族下令隐瞒,竹方受当地官员蒙蔽,并未看到瘟疫村的情况,因此只是等洪水退去、灾民得到安置就赶回徐罗伐复命。
幸而司量部的情报人员在附近收集情报时,听闻有疫情发生,几经打探,才得到这消息,而当时已经有三个村落成为疫区,到毗昙赶去时,第四个村子也遭到了感染。
了解情况后,德曼由衷道:“如果不是司量部,这次疫情,后果不堪设想。”她真切地说:“谢谢你,毗昙公。”
“陛下。”毗昙低头,压了压嘴角。
“但是,”德曼表情一变,厉声道:“这些贵族,竟敢瞒报灾情!”
毗昙面色沉肃,说:“是为了收到更多租税。”
凡是发生灾情,地方官员需要上报朝廷进行赈灾,赈灾的同时,朝廷会发布诏令减免受灾区的赋税。
一善郡发生洪水是无法隐瞒的事实,朝廷必然会减免赋税。原本当地贵族与朝廷五五分成,赋税一旦减免,朝廷利益受损的同时,贵族的利益也将受损。如果此时再将疫情上报,贵族很可能收不到半点赋税。
就如同当初的安康城,百姓受灾,而贵族选择瞒报,照常收取租税,最终活不下去的百姓发起暴动。那时是德曼亲自前往安抚,给予他们拥有自己土地的希望,而现在,仅仅安抚是不够的。
如果不能从根源解决这件事,那么,这样的事将会不断重演。
况且,兵部只有三万兵力,金舒玄和庾信带走两万,剩下一万必须用来拱卫徐罗伐,如果前方战事不利,能够动用的只有贵族私兵……
正想到这,门外阏川声音响起:“陛下……前方战报。”
德曼立刻道:“进来。”
阏川走进来,表情是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看着德曼:“陛下……”
“怎么了?”德曼心头划过不好的预感,声音加重几分:“情况如何?”
阏川放轻声音:“速含城陷落……”
德曼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复又看向阏川:“还有呢?”
“还有……”阏川艰难地说:“庾信,庾信……”
德曼盯住他,语气咄咄:“庾信公如何?”
在德曼灼灼的视线中,阏川挤出一句:“庾信公,阵亡。”
德曼迟钝地看着他,片刻,陡然惊醒,起身从他手中扯过战报,一目十行看完。
战报自手中飘落,德曼打了个晃,阏川连忙去扶,德曼立刻抬手制止,自己扶着椅子,慢慢地坐下去。
她抓着椅子扶手,目视前方,许久没有说话。
庾信,怎么会,庾信……
他们曾经说过要一路同行的,如今,天明已经离开了,难道庾信,庾信也要离开吗?
不,不会的,阿莫城战斗,他们陷入那么危险的境地,九死一生,可最后不是一样活下来了吗?怎么会,如今却,却……
可是,世事原本就如此无常啊!
德曼脑中乱成一团。
阿莫城,速含城,天明,庾信,庾信……天明,天明……娘……不,不,应该是速含城,速含城现在是什么情况,金舒玄的军队怎么样,边境的情况,百济的动向……但是,庾信,庾信……
心头一团乱麻,德曼禁受不住地闭上眼睛。
“陛下。”毗昙担忧地唤了一声。
德曼没有听到。她正沉在自己的世界,陷入失去亲友的犹疑中。脑中不断闪过昭火、天明和庾信,想起曾经一幕又一幕的悲剧。昭火为她而死,天明为她而死,如今连庾信都……她陷落在悲伤的漩涡里,可又努力维持清明,试图从中挣扎出来。或许是假的,庾信怎么会那么轻易死去……她试图找回理智,对抗波涛汹涌的情绪。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伤感,哪怕庾信真的阵亡,当务之急也是稳定防线。镇定。镇定……
毗昙看着她的手。像以往每一次那样,强烈的情绪涌动,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试图握拳来抵御那股激动的力量,可却连拳头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看着在痛苦中挣扎的德曼,又哀切地垂眸,慢慢地伸出手去。两只手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只有尺许的距离,却像跋山涉水般艰难,三寸、两寸、一寸……
他万分珍重地、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像触碰轻易破碎的梦,唤道:“陛下。”
两只手触碰的瞬间,泛起轻微痉挛。德曼猛然睁开眼睛,正对上毗昙的目光。
所有的情绪顷刻间荡尽,只有毗昙握着她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
毗昙对她微笑着,劝慰的目光似乎充满力量。
德曼却看得心头抽痛,决然地抽出手、正过头。
“毗昙公,”她生硬地说:“你可以退下了。”
毗昙表情一滞,手也顿在半空。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里似乎还留存着方才的温度,可很快就流失在空气中,只余清冷。
他缓缓扭头看向德曼,勉强地笑着,问她:“为什么?”
德曼目视前方,没有回答。
“所以,”毗昙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努力地笑着,笑得嘴角颤抖、目光哀切:“我再也不能……触碰您了吗?”
德曼静默地定格在那里。
毗昙笑得像哭,却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理解似的点点头,用尽力气般霍然起身。可是,脚步已经迈出去,却又停住。他仍然忍不住回头,去看她。那眼神中满是不舍、哀痛和希冀,可是,那又如何?
德曼没有回头。
他苦笑着收回视线,毅然离去。
他离开的瞬间,德曼卸力般地松弛下来。
她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它依然在颤抖,像她颤抖的心。
但是,只要握起拳头,她就又坚强起来。
阏川不忍地看着她,轻声道:“陛下……”
“阏川公,请不要说话。”德曼打断了他未尽的话,倦怠地说:“我想安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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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有点短,但插在其他章节也不合适,所以还是单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