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入梦

　　从苏府回到山谷后，冬雪消融。谷主的病情却越发严重起来。对久病之人而言，寒冬腊月不算什么，春日最是难熬。在一场风寒发烧之后，谷主连日咳嗽，回回有血。季无衡日日关在药房里炼丹药，沐恩和顾夕颜则日日守在床前。

　　正月末，经历了大半个月病痛折磨后，谷主让沐恩把季无衡叫到跟前来。见季无衡来了，谷主目光殷切地看着他，直到季无衡走到床前握住他的手。“咳咳……你来了，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咳咳……”

　　“义父，你别说话，我一定会想办法……”季无衡的眼眶泛红，心如刀绞。“我的身子我知道，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谷主看着眼眶湿润的季无衡，也不禁老泪纵横。“是我不好，这些年是我这副残躯拖累了你。”

　　“义父……”季无衡心痛地握紧谷主的手，喉咙哽咽，几不成语。“如今沐恩也长大了，你也有顾丫头在身边，我也能安心地去了……”说罢，谷主抬起头看向一边无声垂泪的顾夕颜，殷切地说道：“可惜我看不到你们拜堂成亲、儿孙满堂的样子了。顾丫头，无衡我就交给你了，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下他……”

　　闻言，顾夕颜立刻来到床前，蹲下身子含泪应道：“义父，我答应你。你放心，我会永远陪着无衡，绝不会丢下他。”

　　得到顾夕颜的承诺，谷主欣慰地笑了笑，又转向了泣不成声的沐恩：“好孩子，别哭……今后好好跟你师父学本事，你是个好的，师公知道……咳咳咳……”

　　沐恩呜咽着点头，“师公，我都听你……师公，你不要死……”十二岁的少年，从没经历过死亡，却对死亡充满了恐惧。

　　“傻孩子，人老了……都会死的……别哭，师公这辈子……无憾了……”谷主费力地喘息着，没等话说完，一口气再也上不来了。漂泊一生的毒郎中，终究还是去世了。

　　看着再无气息的谷主，季无衡终究是忍不住一腔悲痛，殷红的眼眶中暴雨如注。顾夕颜和沐恩同样悲痛万分、哭得昏天暗地。

　　窗外春雷阵阵，雨疏风骤。谷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这个寒冷的春天，无论季无衡如何悲痛，也再换不回义父的回眸注目。他悲苦的生命中，又再一次失去了挚爱之人。这个救他于危难之中，免他孤苦，悉心教导他武艺医术的义父，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的一双凤目凄楚地要泣出血来。若有来生，他还要做义父的孩儿，以他之躯，侍奉左右，再续今生的师徒之义、父子之情。

　　谷主死后，季无衡将他葬在山谷中的青松坡上。他希望此后的四季更迭中，每一个季节里，义父的坟头都是松柏常青、四季翠绿。

　　谷主死后，三个人都消沉了许久。尤其是沐恩，再也不见他调皮嬉戏，整个人像是瞬间长大，变得格外成熟懂事。每日除了在厨房里忙碌，便躲在房里研读医书，好似如此才能不负自己对师公的承诺。

　　季无衡独自在坟前守了七日，才在顾夕颜心疼的劝解中回到石屋中去。谷主逝世后的日子里，季无衡格外消沉，顾夕颜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照顾着季无衡的三餐与休憩。

　　这一日顾夕颜将饭菜装入食盒中，快速走到谷主的卧房内。自从谷主死后，季无衡常常在他的卧房内，一坐就是一整天。顾夕颜进入卧房后，将饭菜依次放在桌上，然后莲步轻移，走到季无衡身边，轻声唤道：“无衡，该吃饭了。”

　　季无衡低头坐在窗前，手上捧着一本札记细细地读着，顾夕颜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本草药注解，想来是谷主亲手做的。

　　“无衡，该吃饭了。这些日子你瘦了一圈，这样下去身体该吃不消了。”顾夕颜望着他消瘦的侧脸，有些心疼，更多的还是理解。“我知道义父走了你很难过，可是再难过你也要振作起来，否则义父在天有灵也不会高兴的。”

　　说着她轻轻环住季无衡的肩膀，贴近他的侧脸，语调更加柔婉：“再说，你还有沐恩和我，我们都会陪着你的。”感受到顾夕颜的柔情，季无衡心中一定，胸腔中有一股热流渐渐融化了心头的坚冰。

　　“谢谢你，颜儿。”季无衡伸手搂着她纤细的腰，将她拥入怀中，近乎呢喃般叹道：“谢谢你”更多是没说出口的：谢谢你在我身边，谢谢你让我不是独自一人品尝着失去亲人的痛楚。

　　“你我之间，永远都不用说谢，那太生分了。”顾夕颜将头埋入他的颈窝，贪婪地感受他的气息和温度。这些日子她们都太悲伤了，她都快忘了上一次相拥依偎是什么感觉了。

　　季无衡不再说话，只紧紧地抱住她，让这份温暖缓缓流入心底。他默默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似乎是在告诉天上的义父，他和他的颜儿一定会幸福快乐地度过将来的每一个清晨与黄昏，绝不会辜负义父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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