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

　　那件事之后，沈劲的妈妈倒是没再找过温竹一麻烦，而沈劲也再三给他道了歉。但毕竟闹得大了，街上那些店主基本都知道他跟一个男的谈恋爱被人家妈妈早上来砸了店。

　　虽然时代在发展，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变得越来越开放和包容，但在晏城一条不起眼的街巷里，同性恋还是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

　　店里的生意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影响，温竹一能感觉到对面超市老板娘看自己的眼光变得奇怪，六子的妈妈不让他来店里了，几个原本热心的隔壁店铺大哥也在有意无意地躲他。

　　不过温竹一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事情，跟沈劲的关系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让他犯愁的还是厉行。

　　最近半大小孩越来越叛逆了，他跟自己生闷气，总是往外跑，还不让自己管。

　　就开学前的这么几个星期，温竹一算是彻底体会到叛逆期的小孩有多难搞了，有时候他多叮嘱了一句，厉行就要拿沈劲说事，有的时候还会阴阳怪气地刺他一句。

　　他只是反应慢，也不是完全听不懂，每每回过味来都觉得十分难受。

　　温竹一本以为开学就好了，也就没把厉行管得太紧，谁知道正式上课第一天就接到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说厉行根本就没去上学。

　　温竹一这才慌起来，他照着小天才电话手表的定位找了过去，没想到最后是在一家网吧看到厉行。

　　这可把他气得够呛，温竹一知道厉行这个年纪自制力差，一玩游戏就容易没时间观念了，最终把眼睛给看坏，学习成绩也掉得厉害。

　　他原先还觉得厉行聪明听话，以后肯定能奔个好前程。如今倒好，只是一阵子没管他，竟然还知道逃学去网吧了，这事可不小。

　　温竹一性子这么软的一个人倒是生起气来，他推开玻璃门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欸，你干嘛？”蓝毛见温竹一径直往里走就站起来喊他，喝了一半的罐装可乐往边上一放，“你朋友在里面吗？”

　　“抓小孩。”

　　温竹一甚至不知道要顺着网管的话讲下去，他人长得白皙清秀，严肃的时候一点也不唬人，说完不等蓝毛回答就进去找人。

　　网吧里很多都是网瘾少年，桌面弄得有些乱，吃了一半的桶装泡面和空了的饮料瓶子就扔在一边。整个人打了鸡血似的，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嘴里还时不时蹦出一两句骂人的话。

　　温竹一越是往里走，眉头就皱得越紧，找到厉行的时候他正戴着那种普通的黑色头戴式耳机，也跟那些人一样紧紧盯着电脑屏幕。

　　看他熟练地操作着游戏人物，温竹一只觉得有些眩晕。他不由得想起那些小孩跟他生闷气的日子，应该就是跑到这里来了。

　　温竹一把厉行的耳机扯下来，立体音效消失的时候，厉行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黑眸沉沉看不出情绪。

　　“你跟我回去，”温竹一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都不敢相信，怎么原来这么乖的一个小孩会变成这样，“你还小，不能碰这个。”

　　厉行坐着没动，因为暂时无人操作，英雄血条已经被轮空，连带着边上的一个小菜鸡也无辜丧生。聊天框里有人不断敲他，骂他陪玩陪一半人不见，害自己跟着嗝屁。

　　厉行扫了眼不断滚动着的聊天记录，正要去回复屏幕却直接黑了。

　　厉行抬头看了看温竹一，这人红着眼圈站在一边，明明是他强制关的机，反倒像是他在欺负他一样。

　　“阿行，你听叔叔的话，”温竹一去拉他的胳膊，“要去上学，别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其实厉行不顺着站起来，温竹一是拉不动他的，厉行余光看见蓝毛往这边走过来，这才站起来挡在了温竹一前面。他现在比他叔叔高很多，叫人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大人。

　　“要不要再开一台，”蓝毛见他们两个站在那里，“5块钱一小时。”

　　“不了，”厉行抢在温竹一之前开口，“剩一个多小时不退了，再打下去我小叔叔要生气。”

　　蓝毛大概也猜到了怎么回事，他应了声又回去了，咬着吸管喝了口可乐润润嗓子，又戴上了头戴式电竞耳机：“来来来，咱们继续。”

　　温竹一是被厉行拉着手带出网吧的，小孩态度转变的太快，他一时都忘记要生气，等到出来了，他才气鼓鼓地想起来要说厉行逃学的事。

　　“今天你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温竹一憋到回了家才开口，他身形是偏瘦的，此刻胸膛气得起伏。他叫厉行站在墙角，自己站在他面前教育，他个头才堪堪一米七，厉行低着头都比他高了很多。

　　“未满十八岁不能进网吧的，你是不是想留案底，啊，你再这样迟早要被抓到，到时候怎么办？”

　　“我查过了，”厉行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被抓到也只是进去做笔录教育几句，不会有案底的。”

　　温竹一看到厉行还敢顶嘴火气更盛了，他平常这么温和的一个人，触碰到他底线的时候也会生气，发了脾气像个凶起来的兔子。

　　“你就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网吧外面是不是写了不满十八不能进去的？到时候抓到了，你是没事，你害人家网吧停业整顿，还要罚款。”

　　温竹一忽然有了种怒其不争的感觉：“你既然查了肯定也知道的，凭什么要别人为你的错误买单呢？”

　　“你也不用为我的错误负责。”

　　厉行顿了顿，进入变声期后，男孩子的声音变得低沉，哪怕他心智还很不成熟。

　　“我以后变成什么样，是跟我爸一样坐牢，还是送外卖、摆个摊修电瓶车，跟你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温竹一难以置信地看着厉行，他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已经是他的温叔叔了，他们已经变成了家人，并且要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各自努力。

　　“厉行！”

　　温竹一被他气得狠了，他整个人抖了抖，讲到后面声音都变了调，眼睛里也流出眼泪来：“跟我没有太大的关系，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我以为你当我是你叔叔了。”

　　厉行说不出话了，他没想过只是回了句嘴温竹一就会哭。这人一哭他就倔不起来了，垂下的手握成拳，默默听着温竹一带着哭腔骂他。

　　以前好像从来没有人为他流过眼泪，现在有了。

　　“啊，你还不去学校，为什么不去，你这么好的底子为什么不去？”

　　温竹一抬高了音量，他的声音不好听了，混了哽咽和鼻音，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你给我回学校，你现在这样以后后悔了就来不及了。”

　　“干啥呀干啥呀。”

　　沈劲一进来就看到温竹一哭着训人，那小屁孩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地挨骂，现在小孩长得高，温竹一自己又哭得那么凶，鼻头都是红红的，乍一看甚至分不清谁才是家长。

　　“你别管，”温竹一也不怕被沈劲看到自己哭的那个难看样，他正在气头上，讲话就半点不客气，“出去。”

　　“好好好，”沈劲举起双手退了出去，退到大门外前还补了一句，“我车子在外面，到时候要送小孩去学校了坐我车去啊。”

　　温竹一没吭声，本来性子很软的一个人硬是逼着厉行道了歉，还叫他上楼收拾东西，马上回到学校上课。

　　厉行被他的眼泪吓怕了，背着书包下来的时候温竹一已经洗过脸了站在门口等了，他看上去没事了，但眼圈和鼻头还是红红的。

　　“这个带去学校吃，”温竹一没去看厉行，他知道小孩没吃饭，把打包好的板栗饼塞到他手里，“自己坐沈叔叔的车回学校。”

　　厉行虽然很讨厌沈劲，但今天他也不能再惹温竹一生气了，就默不作声地上了那辆黑色的丰田SUV。

　　沈劲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半大小孩脸色也不是很好，他刚才在门口多少也听了点，加上本也知道别人家初一的学生都上学去了，前后一联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叔叔也是为你好，”沈劲试图缓和两人的关系，“他这人吧看着没脾气，有些事情还是很坚决的。”

　　厉行知道沈劲是在开解他，但他一坐进这辆车就想到上次温竹一就是坐着它跟沈劲看电影开房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种强烈的、毫无道理的恶念和妒忌叫他无法心平气和。他那么狭隘自私地，逼得温竹一为他掉了眼泪。

　　“你叔叔当时是考上高中的，不过当时他妈妈生病，家里的店没有人开了，也没有钱，他就没去读。”

　　沈劲双手握着方向盘，到八中开车就特别快，眼看着就要开到校门口了，又说了一句：“你叔叔其实很羡慕那些可以读大学的人，他自己上不了，就想你可以上。”

　　厉行默不作声，那句话他却是默默记下了。

　　其实他本也只是想多得到一些关注，没想到会惹得温竹一哭。这人也真是……怎么这点小事也要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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