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小鬼差

　　绿色。
　　淡绿的天花板，有着淡淡花纹的墙纸。
　　上面不住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躺在床上的人睁眼盯了天花板半晌，终于缓缓转动眼睛，一只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打咩打咩，打咩哟……”
　　被子下传出一阵歌声，桃疆愣了许久，才伸手把还在震动的手机拿了出来。

　　看着闪烁跳跃在眼前的电子符号，她手指一挪，略感奇妙。

　　“我说你干什么去了——不要告诉我你还没起，给个准话，到底去不去啊，我真的急死了。”

　　电话里人声急促而熟悉，两三秒还没听到回应，语气更冲了。
　　“睡傻了吗你？桃疆！说话啊桃疆！别逼我现在打车过去给你两个大逼兜！”

　　“刑露。”
　　“别告诉我你不去——”
　　“刑露。”

　　“啊？”
　　对面像是终于发现不对，语气稍缓，“发生什么事了？”

　　桃疆摇了摇头，也不管对面是不是能看到，一时之间，声音有些哽咽。

　　“我说你怎么了？大下午的。”
　　“你信我吗？”

　　刑露没有迟疑，“咱两谁跟谁。”
　　“我穿书了。”

　　“……大姐，你去洗把脸行不？现在大下午了，不适合做白日梦。”

　　桃疆转头看向窗外，窗帘紧闭着，但强烈的阳光还是直直透过帘布，把半边房间照得泛黄。

　　“喂？！哑巴了你！我说你可别转移话题，不去你就死定了。”

　　桃疆回过头来，脑子却并没有在转，“去哪？”

　　“信不信我现在就过去给你两个大逼兜？”
　　没等桃疆回答，刑露语气又冲了起来，“漫展啊！你没有拒绝的余地了，下单了，两张票。”

　　桃疆缓过神来，在很久以前……啊不，在昨天，刑露确实跟她说过这件事情。

　　“cosplay？我没想好要出……”
　　“出什么都成，不出也成，陪我去逛逛。”

　　说着刑露的话转了个弯，忽然带了笑，“刚才还做梦穿书呢？你穿了什么书就出什么好吧。世子妃？太子妃？聪明绝世神医女？霸气侧漏小纨绔？”

　　“鬼。”
　　“邪佞帝王小鬼妃？鬼王的心尖宠？”

　　“黑无常。”
　　“黑无常的宠妃？啊——这题材我没见过，玩得挺花。”

　　“我是说我穿成黑无常了。”
　　“我看你还是先去洗脸吧。”——啪嗒一声，刑露挂了电话。

　　桃疆看着黯淡下去的屏幕，闭了眼，仰头又倒回了床上。

　　是梦吗？
　　拿起手机，时间只跳了一天。

　　也就是昨夜到今天，一切平静，这边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真实的梦。
　　甚至连这几天楼上连日的装修也没有断。

　　一声很轻的门锁咔哒声响起，桃疆转头，正对上外面探寻的目光。

　　“终于醒了。”
　　桃妈端着杯水走了进来，“昨天又熬夜看小说了吧？”

　　桃疆坐起来，手指捏着水杯，仰头喝了一口，缓慢咽了下去。
　　“嗯。”

　　“还有一个月就要去学校了，你作息得改改。”

　　“妈。”桃疆唤了一声，把头挪到妈妈腿上。

　　“嗯，怎么了？”
　　桃妈自然地用手托住她的发，指尖在里面轻轻梳起来。

　　“没什么，就是我答应了刑露，下周陪她去参加漫展。”
　　“cosplay吗？桃子要出什么角色？”

　　桃疆闭着眼享受着，她没有立刻回答，桃妈也没有追问，静静地由着她想。

　　好像从出生到现在，只要合乎情理的事情，妈妈都是一直支持她。
　　所以虽然脑海中这个想法有些奇怪，桃疆也只思索了片刻，就脱口说了出来。

　　“我要出蟠桃会上的蟠桃。”
　　“你啊……”桃妈失笑，尔后竟认真点了点头，“那是不是要买大衣服，套在身上？”

　　“才不是呢。”桃疆睁开眼，“我想扮黑无常。”

　　“帽子上写天下太平的那个？”
　　“嗯？”
　　“妈妈知道，白无常是一见生财。”

　　此话一出，桃疆脑子里立刻有了一个非常具体的帽子形象。
　　浑身雪白的人头戴高帽，手执魂灯，瞳仁清冷，而她背后有一双手轻轻推了她一把。

　　“小白带你去还魂。”
　　这句话也仿佛还在耳畔。

　　深夜密林、破庙孤坟、少年青衣、吞鬼怒吼；美丽却惨死的少女、坚韧生长的小少年、爱吃晒肉的小鬼……烧尽能慰鬼魂的黄符、扣在手中泠然作响的银铃、索命簿上翻不尽的名册……

　　狂奔的马路过山水几程，桃疆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炽烈的天光下穿过指间的风也灼热，少年帽子后的青带偶尔飘到前面，恰好遮住她的眼，一瞬间视觉失灵，心如擂鼓。

　　怎么……会只是梦？

　　桃妈低头，伸手去抚平桃疆眉间的皱痕，“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是桃子太可爱了，担心自己不适合扮鬼？”

　　“妈妈。”
　　“那也是个可爱的小鬼。”

　　——

　　六月的天气已经非常炎热。

　　刑露站在门口阴影里等着过安检，手里的电话还没拨出去，就听见几声惊呼。

　　她抬起头来，也忽地瞪大了眼睛，一把将桃疆拉到身边，上下扫视。
　　“你真穿来了？”

　　“很明显不是吗？”桃疆热得用袖子扇风，感觉脖子上的汗已经把里衣打湿了。

　　“你知道今天多少度吗？30！这次的展子没有空调！你穿这身，不得闷死过去？”

　　才走了不到十五分钟，桃疆已经热得受不了了，面上通红，嘴上还是倔，“也没有那么热……”

　　“放屁！”
　　刑露提高声音，引得众人侧目，她又强行压了下来，“我看你是看小说看魔怔了。”

　　话虽如此，看着桃疆脸红得不行，她还是把包里的小风扇拿了出来。
　　“我告诉你啊，这个也只能开一两个小时，不舒服了跟我说，我们就回去。”

　　桃疆摁下开关对着脸吹，“成。”

　　这是桃疆第一次来漫展，免不得到处乱看。动漫之类的她本人很少看，认识的角色寥寥无几，平时看古言比较多，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在看那些古装扮相。

　　刑露是标准的杂食动物，什么都看，这一方面了解很多，一路走一路给桃疆介绍。

　　过了一会，她终于发现不对，把桃疆拉停下来。
　　“我说你怎么看到穿绿衣服的就走不动道？”

　　“青衣。”
　　“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背着我网恋了，在找人？”

　　桃疆脸上一热，“你闭嘴成吗？”

　　“得，说话都带股古腔了。”
　　说着刑露拽了她一把，“喏，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绿衣裳，你这么有兴趣，不如到面前去看看，我可以帮你要合影。”

　　桃疆只看一眼，就转过头来，“不用了。”

　　“去前面看看呗，不看脸怎么知道？”
　　“都不是！”

　　桃疆下意识说出口，自己都愣了。

　　“真找人啊？”
　　刑露也愣了一下，随即竖起眉头，“好啊你，真背着我……”

　　“你好，可以合个影吗？”
　　旁边传来清亮的女声，几个女孩子正聚在一起，朝这边看着。

　　“真的是露露子！”刑露一回头，中间立刻有人提了声。

　　刑露平常也在一些社交平台发些cos的照片，还算有些粉丝。
　　趁此机会桃疆扯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道，“粉丝，好好表现，我自己去逛会。”

　　说完不等刑露回答，就赶紧溜了出去。

　　展子里因为人多，竟然比外面还要热一点。
　　桃疆七拐八拐找到了厕所，试图用凉水压下一些热气。

　　黑无常的帽子有些高，摘下的时候头上凉快许多。她的刘海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非常让人难受，干脆直接用手捋到一边，又用水冲了一下脸。

　　戴好帽子出去，桃疆已经不认识路了。

　　中间也有几个人要与她合影，她头一次跟不认识的人拍照，动作有些僵硬。其中一个小姑娘还帮她正了正帽子，然后把手里的提灯给她。

　　“这个送给你。”
　　桃疆接过提灯，一瞬间有些恍惚，连谢谢都忘了说。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扮黑煞的，可惜没有白煞。不过倒是有你的死对头，平常也很难碰见，你们是一起来的吗？”

　　“不好意思，我没听太懂。”

　　“噢，我是说那边有个道士，身上还背着桃木剑，可帅了，还很正气。想问你们是不是一起来的，这叫什么……冤家路窄！”

　　小姑娘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桃疆整个人忽然怔住，“道……道士？平常不会有人扮吗？”

　　“反正我很少见到，今天倒是一下子见了两个。”
　　说着小姑娘突然停下来，往左边指了指，“你看，说曹操曹操到，有相爱相杀那味了，不如一起合个影？”

　　桃疆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少年青衣道袍，身负木剑，这么热的场子里，却同她一样，一丝不苟地戴着帽子。

　　少年似乎也看见了她，乌黑的眼瞳望过来，眉尾熟悉的青痣梦幻到让桃疆大气不敢喘一下。

　　是梦……吗？

　　桃疆愣在原地，眼睛也没敢眨，对方也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是愣住，还是在思考些什么。

　　“桃疆——半天死哪去了，电话也不接！”
　　刑露怒气冲冲冲了过来，伸出手就要扯她，转过头，看见少年，也蓦然愣了一下。

　　“你真有相好在这？”

　　话音刚落，少年径直走了过来，帽尾青带翻动。

　　“桃疆。”熟悉的声音。
　　“好久不见，小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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