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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还能有什么，好奇啊。”
休止符态度坦荡，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说，“你炒了我鱿鱼一整年，就换了这个新鲜玩意儿，我很——好奇这家伙有什么能耐让你刮目相看，不是很正常的吗？”
严谌礼定定盯着休止符，眼底看不出情绪。
“结果也不过如此。动作迟钝得要死，力道也轻飘飘的，犹犹豫豫不敢还手的窝囊样子尤其可笑。”休止符冷笑，“枉我还真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结果你跟北塔斯瓦那群不识好歹的蠢货也没什么两样。”
“袭击沈律是为了试他的身手？”严谌礼问。
休止符没好气地反问：“那不然呢？”
“你确定？”严谌礼迎着抵在胸口的反光利刃突然前倾，踏前一步，刀尖应声刺入布料。
“——你疯了吗？？！！！”休止符几乎在眨眼间就闪到两米开外，脸色阴沉地破口大骂，“就奥古斯都这医疗条件，区区一个人类敢往我的刀上撞？！自己想找死也别来触我的霉头！！！”
“想试试你‘蒙骗自己的无意识犯罪’能进行到什么地步咯。”严谌礼依旧带着浅浅的微笑，面不改色地理了理自己发硬结块的衣服，“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没有亲密友好到你会担心我性命的地步。这么说，‘自己的裁定官一不小心撞到了自己的刀上’这种说辞，你是没法骗过自己的，是吗？”
休止符狠狠地白了严谌礼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能正常袭击沈律而不触发违令警告，是因为你知道他的伤口可以迅速愈合，所以对你来说根本那不能算是攻击。你就是靠这种想法来暗示自己你的行为是合规的，对吗？”
休止符鄙夷道：“哼，我本来都不觉得我真能刺中他。要怪就怪你挑的新武器慢得出人意料吧，给了他提醒居然都躲不掉。”
“好，这一点我已经明白了，但还是不能彻底解答我的疑问。”严谌礼一手抱胸撑着手肘，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你应该并不介意沈律抢了你的工作才对，因为你没有那么喜欢在我手底下做事。你动手真正的原因到底是……？”
“还不满意？那你想听我说什么，下死命令逼我说出来呗。”休止符挑衅地一笑，“你那张道貌岸然的虚伪面孔我早就看腻了，承认吧，你其实认可那个陈知的理念。”
“我不会下命令。但那和我是否赞成‘打磨’处刑人没有关系。”严谌礼摇摇头，“而是因为很多情况下，人们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出发点和目的是什么。就算对方没有刻意隐瞒，得到的也可能不是最准确的答案，我早就习惯了。”
休止符冷哼了一声：“你一向自诩聪明，那就猜猜看呗。”
“我从未如此自我标榜过，不过，我不讨厌观察和推论。”严谌礼看着他，浅浅笑了笑，“处刑人的行动逻辑不会太复杂，我想，你应该是出于某种本能……或者说，情绪吧。”
休止符依旧带着轻蔑、不服气的笑容，但严谌礼牢牢笼罩着自己的目光让他感到一丝烦躁。休止符错开视线，夹着细刃的指尖按在刀口上轻轻一划，碾出一颗玛瑙般的血滴，伤口在抬手的瞬间就已经愈合了。
“你现在的状况想必称不上是幸福，所以不是正面向的情绪。恐惧和悲伤显然不合适，让我猜猜——你在生气对吗？”
休止符一贯挑衅的笑容凝固了。
“似乎被说中了呢。……那么，生气的对象是谁呢？”严谌礼的笑意变得更浓厚了些，“你并没有多么喜欢跟着我执勤，不可能是嫉恨沈律抢占了你的职位。如果说是针对我，觉得沈律对我很重要想通过伤害他来激怒我，就会触发处刑人违令警告，所以这一点也不成立。你目前能接触的范围有限，所以还剩下……”
“行了！！别乱猜了！！”休止符有些烦躁挥手打断，像是想要狠狠推搡严谌礼一把，但又生生克制着收了回来，双手有些无处安放地挥舞着，“让我厌恶的当然是这整个世界！！不只是那些该死的政客、其他人、所有人，全都是一个样！！贪婪的资本家们不用多说，平民们也同样懒惰、蠢笨、愚不可及，只会像家畜一样对着有钱人摇尾乞怜，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彼此争斗，越穷的人越是脑满肠肥，真是让我恶心！！”
休止符的话没有说完，但他不想继续了。
他花费了自己的一生去策划一场试图撼动全体人类心灵的伟业，号召人们像他一样反抗，但事实上这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水花。短短的新闻报道在历史长河里一闪即逝，到今天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他。他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谈，成了那群碌碌无为的庸人们的笑柄。
明明只是被饲养在猪圈里的猪，居然耻笑自由的猎豹和雄鹰。人类简直比他预期的还要蠢，还要无可救药。
严谌礼静静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休止符突然觉得自己情绪激动的样子也蠢得可以，
休止符紧紧闭上嘴，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他在等严谌礼的命令，是滚回休眠仓或者继续去执勤，怎样都好，
“…………”严谌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好好看看这周围吧，休止符。”
休止符下意识地望向严谌礼，跟着他的目光延伸出去。
但他很快发现，看往哪个方向都没有关系，因为四下俱是同样景别。裁处庭临时修整的地方有一两点微弱的手电光芒，再更远一点的地方就是黑夜。纯粹的，浓郁的，不含杂质的黑夜，这片土地绵延数千万平方公里，全都死气沉沉，空中乌云密布，地上看不到一盏灯光。
“这就是你宣扬的，没有政府的世界。
“没有人维修道路，水管，和电网。没有学校，没有通信，人们无法正常行动，无法交流，各自为营地散落在被搜刮得一干二净的废墟中。有限的资源被更强硬和蛮狠的暴徒占领，女性和孩童沦为任意买卖的交易品，残存的人们无休无止地为一瓶饮用水和一块毛毯争得头破血流。
“没有人能在这种世界里点起一盏灯。光亮会引来攻击和掠夺，如果世界上的人都以你的理念来行动，这里永远不会有第一盏灯。”
严谌礼的声音很慢，也很轻。他的声量放在平时足以被任何细微的动静淹没，但奥古斯都太安静，太冷清，以至于每个字都显得如此清晰。
他叹了口气，轻声说，“不亲自站在这里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没有灯的夜晚有多么黑，多么漫长。”
“你在生自己的气，休止符。”严谌礼转过头，眼睛直直盯进休止符的心底，“你发现自己是错的了，对吗？”
“…………”休止符死死压抑着的表情开始抽搐，他急促地冷笑了几声，“对，是。呵，我错就错在，我居然天真地以为人类或许还有救。我居然试图唤醒这群蠢笨的猪……我真是后悔。所有人类都是肮脏的肿瘤，就应该彻底从地球上消失！！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把目标设定成平民，以我的智商和执行力，肯定早就杀掉成千上万头蠢猪了！！”
“我并不觉得这称得上聪明喔。”严谌礼忽然说，“相反，我觉得，这只是因为你认输了。”
休止符一时没听懂：“什么……？”
“人类一直在追寻未来的道路上。那个未来就像是一座非常复杂，庞大，精妙的积木，每一块都很重要，因为只要稍微偏差了一丁点儿，就可能引起倒塌。就算搭建这一块时没有倒，但越往上就越摇摇欲坠。有时候只是掉下一两根，有时候会倒塌一大片。但无论掉下去多少块，总有人孜孜不倦地拾起来，重新搭建。
“而你就像是一个没有耐心的小孩子，向积木挥出一拳头，试图以弄倒积木的数量来证明自己所拥有的力量。
“但这并不值得炫耀。推搡积木当然就会倒塌，这种事谁都能做到。
“那不是勇气，也不是觉悟，更不算是前卫的领袖。搞破坏当然比建设容易，你只是承认自己无能，逃避了，选择了一条更为简单的道路而已。”严谌礼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我认为，你之所以犯罪，只是因为太软弱了而已。”
“严谌礼你他妈的——！！”忍无可忍的休止符沉沉爆出一声怒喝，他攥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项圈上的精神压力数值由『37』跳到了『38』。
“好啦，冷静点，我不是来惹你生气的，休止符。”严谌礼看不见对方的杀意一样，笑眯眯地拍了拍休止符的肩膀，“你破功了哦。不是你自己自信满满地说可以自由控制精神压力，还专门调成我的年纪嘛。距离我下次过生日还有半年哦，还很早呢。”
休止符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指节捏得咯吱作响，喉咙里低低挤出几个字，“……你妈的……早晚有一天……要把你的头按进墙里……把你揍成猪头…………严谌礼，你妈的！！——”
“是是是，是是是。”严谌礼毫不在意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但这不是应了我所说的嘛。把我揍成猪头当然很容易咯，但和我一起重建这座城市的秩序要难得多。如果你想向我证明你与众不同的聪明才智，还是好好跟我合作吧。毕竟现在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我不介意详细向你解释我这条更难，更复杂的道路。”
休止符恶狠狠道：“别做梦了，你以为仅靠你那两句虚伪的说辞就能蒙骗我？！放弃吧，我永远不可能像你一样甘心做一条走狗！！”
“当然，我知道仅凭三言两语是阐述不清楚的。”严谌礼灿烂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不要紧，我的优点就是能说会道。你现在也在司法部门了，法律条款是入门必修，得好好看看。”
远处的邵冬弥一直紧张兮兮地盯着休止符的一举一动，就看到休止符的脸时青时□□彩纷呈，情绪十分激动的样子，生怕他把刚刚对沈律做过的事情在严谌礼身上重演一遍，手起刀落间就把严谌礼咔嚓了。
现在是不是演到动画的第三集了，灵魂导师是不是要退场了，啊啊啊好害怕啊啊啊！！
邵冬弥有点后悔太早把启明星送回去休眠了。但启明星的活动时间超过了两个小时，何况见过哥哥陈知之后数值上涨了一大截，他实在不敢冒险。
邵冬弥盯了好一会儿之后，沈律拿着什么东西找过来和他汇合了。
邵冬弥刚想松一口气，发现沈律的表情比他还要紧张。
邵冬弥抬起手肘碰了碰沈律，问，“律哥，要是休止符对严队长动起手来，你打得过不？”
沈律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沉声说：“悬。”
邵冬弥感觉紧张翻倍了。
不知道远处那两个人聊了些什么，休止符盛怒的表情忽然变得不可置信，身形摇摇欲坠地后退了一步。
严谌礼和往常一样心情好得像要开花，大力拍了拍休止符的肩膀春风满面地回来了。
“队长队长！你都跟他说什么了？”邵冬弥急不可耐地问。
“没什么呀，就是觉得他刚刚做得不太妥，应该加强一下法律意识。”严谌礼对沈律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我让他抄一下法律原条文，逐条思考分析，回头汇报给我听。”
“哦……”邵冬弥一想自己床头那本厚厚的刑法，每一条都要写感悟，确实是有点痛苦的。
严谌礼继续笑着说：“联邦治下有两百多个大州，每个州的法律都不尽相同，刑法、民法、宪法等等都该涉猎。我还准备了一些法律哲学相关的著作，文本量大概在六千万字左右吧。想来认真消化过这些法律条款之后，休止符一定会有点长进的。”
“……？？”邵冬弥呆住了，突而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队长你骗我！！我差点以为那个混球真的不会有任何惩罚呢！！”
“嗯？”严谌礼无辜道，“这怎么能叫惩罚。我可是有二十多个大州律师专业资格证书的人，一般人来咨询可是要收费的。别的不说，阿律想要这个机会还不见得有呢。”
被点到名的沈律立刻点了点头，跃跃欲试地开口，“……是。我能不能也……啊，还是算了。那太耽误你的时间了。”
邵冬弥大惊：“不用这么配合吧！！那可是六千万字啊律哥！！”
深觉沈律孺子可教的严谌礼笑了好一会儿，拖着沈律一起在邵冬弥旁边坐下，这才稍稍正了正颜色，对沈律说，“还有个事儿。我想给所有处刑人追加一条新的规章。虽然正式确立还需要两位厅长的首肯，但我有把握说服他们。”
听到规章制度有改动，沈律更是抱起十二万分的认真再度站了起来，准备逐字逐句地背下来。
“如果以后我或者其他裁定员都不在场，而你发现其他处刑人做出了与你的价值观相悖的行为，”严谌礼仰头望着他，认真说道，“我授权你，以裁定员沈律的身份，向其他所有处刑人下达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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