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书院轶闻录

　　结束了金陵书院之行以后，顾先生在半道上将戚总镖头踹下马车，然后挥一挥鞭子，气咻咻地赶马取道，回苏州府清风书院。
　　如果忽略掉结尾那场不愉快（没有几次结尾是能让顾先生愉快的），总的来说，此次金陵书院之行顾先生与当地的文人学者相处和谐愉快，气氛友好热烈，于学术交流上也充分坚守了违心原则，厚着脸皮昧着良心捏着鼻子，狠狠收敛了他善于掐架讽刺说风凉话的顽固恶习，吹捧了一大堆，恭维一小簇。
　　顾先生赶着马车晃晃悠悠在路上颠着，心道：那金陵书院除了余老先生还踏踏实实作点学问，其余多是沽名钓誉之徒，皮厚嘴尖腹中空，无甚真才实学。便是那余老先生，也因得多年不得志，酸得紧，浑身上下少了点灵气。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这天下文章，顾惜朝认第二，第一人者还没找着，至于戚少商么，此次也算超常发挥，令人刮目相看。在写诗的土匪里，也当得起三甲之内了。如此说来，以自己的才学见识，要把清风书院扶起来，与金陵书院争个一二，那自不在话下。于是顾先生很快高高兴兴扬鞭催马，恨不能立时回到书院，与程院长拟定一个三年超越金陵，五年打倒白鹿的宏伟计划。
　　谁知道乐极生悲（顾先生总是不能大乐，大乐之后必有大悲），果然管道上交通拥堵，更有财大气粗违章驾驶的，铁皮橛子套头的大马车撞上来，避闪不及，竟是连车带马一起被挤到了道边水沟里。若不是学过一些功夫，身手轻便敏捷，顾先生怕是要断胳膊断腿了。
　　顾先生的车是散架了，马也受了伤，期期艾艾歪在冰寒的冷水里喷着响鼻，他算了算这下回去要赔多少钱，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这马这车都是戚总镖头冒充了马夫一路赶着过来的。他索性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吧？换成别人给租的马车他肯定做不出如此无品无格的事情，可是换成姓戚的，顾先生阴森森地笑笑，届时来个死不认账，且看姓戚的如何是好。
　　哪里晓得刚一抬脚，后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得顾先生差点打个趔趄。
　　“戚少商你恁得如此阴魂不散！？”顾先生破口大骂。
　　戚总镖头道：“我看你在这里发了半天愁，就过来瞧瞧。这车是了账啦，马倒是好马，牵回去医治一番，不能驼人运物的，可送回马场里专门配种。”
　　顾先生听到最后两个字，不知道为何心里发了些无端的胡思乱想，站在那里不置可否，继续发呆。
　　戚总镖头道：“不如我们共乘一骑吧，只说好了届时不能又将我踹下马去。”
　　顾先生往他身后瞟了一眼，冷笑道：“戚大侠和我一起压在那马上，莫说是这样一匹稀毛老黄马，便是你惯骑的那一匹枣红宝驹，你也不怕累着了马？”
　　“稀毛老黄马？”戚总镖头一愣，跟着回头去瞧，待发现顾先生的担忧以后，直笑得前仰后合。他拉了顾先生的手跳过水沟，那稀毛老黄马此时颤颤巍巍踱过去，只见后头道旁的小榆树上栓着一匹通体绛红，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莫说两个人，就是捎上一家三口也不在话下。
　　顾先生瞧不得他那样子，忍不住道：“骑好马就了不起么，不过是财大气粗。”
　　又觉得自己这话着实酸了，索性背了手径直步行而去。
　　戚总镖头牵了马赶上去，“你不骑是吧？那我可丢下你走了啊！”
　　顾先生“嘁”一声，扭过头不理。
　　两人用走的赶路，又牵着那匹伤马，行得慢了，后头的马队骂骂咧咧，“这是官道，不骑马你们上官道做什么，还嫌这里不够挤么？”
　　戚总镖头回头一瞪，“在官道上步行犯法么？”
　　“嘿！”商队的黑脸汉子跳到一个高台上，用剑柄敲了敲上面竖着的几块牌子，只见上面有的画了个短打男子，身上盖着红色大叉，又有的写了三十居上，或者六十居下的标记，凡此种种，只看得人眼花缭乱，“瞧见没，瞧见没，信阳道最新的交通条例，官道禁止步行，车马商队一个时辰行进速度不可慢于三十里地，超速六十罚款六十两，依此类推。无车无马的上什么高速？”说罢看了看戚总镖头手里牵着的高头大马，怒道,“明明有马还要步行，这分明是在这里捣乱！”
　　顾先生让人挤兑，自是十分不满，气哼哼调头就要下官道，冷不防戚总镖头将他拦腰一抱，速速丢上马背，紧跟着翻身上马在他身后坐好。
　　顾先生挣扎了两下，戚总镖头一夹马腹，那马就向前飞奔起来。
　　“好了好了，的确是我们不对，莫要与人起争执了。”戚总镖头好言相劝，“话说信阳道什么时候有了那样的条例，先前还以为道边竖的牌子是通缉告示之类的。”
　　顾先生道：“还不是前些日子那钦差大臣搞出来的事情，他还洋洋自得给我写信吹牛。我知道他本意是好的，见不得官道上行如蜗牛的速度，就想出这个法子来规范交通。其实只要分分道，中间行车马，两边徒步，就能好很多。哪里晓得，这条例变来变去与他的初衷早相去甚远，最后成了这样，路况没有改善多少，到最后不过是给地方官员巧立名目，收取苛捐杂税，老百姓无车无马，连官道都上不得。”
　　戚总镖头道：“那还不赶紧给撤了这见鬼的条例？”
　　顾先生道：“朝廷朝令夕改，不是叫人看笑话，是以多傻缺的条例，少说也得执行个三年五载吧。戚大侠管得了这闲事？”
　　戚总镖头道：“回头我给诸葛先生修书一封，让他给皇帝说说。”
　　顾先生又是冷笑，“口气不小，仿佛这全天下的事都是你说了算。”
　　戚总镖头道：“若真是都由我说了算倒好了，我不过是好管闲事，咱们押镖走镖，常年东奔西跑的，这官道上的事情可谓与我们息息相关，这事我管定了。”
　　说着拨转马头，朝着与苏州城相反的方向而去。
　　顾先生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戚总镖头道：“上访啊。”
　　顾先生怒道：“你还想回京告御状不成？”
　　戚总镖头道：“反正好久未回京了，去向杨总管，孙鱼，还有六扇门的几位旧同僚拜个晚年。”
　　顾先生道：“要去你自己去，拉上我干嘛？”
　　“你有见过回家过年单人独骑的么？孤零零的多可怜啊。”戚总镖头抬头望天，“上回小甜水巷的师师姑娘还问我何时婚娶，我不带个人回去也不成。”
　　顾先生涨红了脸，“那你带息大娘回去好了，二美当前，不好么？”
　　戚总镖头笑道：“她也是那个意思，其实我知道她们是互相见不得对方的名头响亮，盖过了自己。真要见了，怕是要有不愉快发生。”
　　顾先生扭动上身继续挣扎，“戚少商，这一来一回的，要费去多少时日？书院里已经开课了，我得回苏州！你要管信阳道上的闲事，打发杨无邪去，还有办不成的？他若办不成你再亲自出马，别捎带上我，我忙着！”
　　戚总镖头道：“快马加鞭，一来一回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走咧！”
　　“你再不停下，我可跳了。”
　　戚总镖头尚在犹豫，突然后头有人远远喊道：“总镖头，总镖头，可找着你们了，怎么走小道了？”
　　那人可不就是神龙镖局的镖师白王雷？
　　顾先生心道：还好还好，他镖局里有事来烦他了。
　　却不是镖局的事，只见白镖师策马向前，上气不接下气道：“阿七少爷……阿七少爷……”
　　戚顾二人皆是一愣，齐声道：“阿七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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