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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起借口自己好奇道教之法,厚着脸皮在太徽观待了一日,借机观察萧季绾是否真的入道修行。
身边忽然多出个不怀好意的人,萧季绾还能够心平气和地修课,用膳,洒扫,抄经,举手投足之间都同入道多年的弟子做得一模一样,同前几日那个懒散的晋宁公主仿佛不是一个人。
行观掌教看在眼中,暗暗称奇。
未时三刻,临近太徽观闭观,高起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萧季绾抄完经,打算回后头的九华院时,高起还想跟着,行观掌教见状拦住高起,“大人说来此有二事,一为探视太徽娘子,二为祭拜魏国夫人,太徽娘子您已经探视了一日,可魏国夫人您还没有祭拜,本观申时关闭,等您祭拜过魏国夫人,时辰差不多合适,您便可以出观了。”
言语之间并未有同高起商量的意思。
高起盯了萧季绾一日,没有从她的举止之间找出丝毫破绽,一举一动都在告诉他,这就是一个已经入道的普通女道。
可高起还是不信。
行观不打算给高起任何犹豫的机会,“大人,魏国夫人的灵位在长生堂,您这边请。”
高起不敢在道观拔刀胡来,而且他的配刀在进入道观时就被卸了。
行观面色坚毅,高起晋语一知半解,但他会看脸色,一见行观的脸色他就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在太徽观待下去了。
“好好好,劳烦,带路。”高起脸上堆起笑,随着行观去长生堂。
路过前院时,高起暗中记了路,既然明里寻不出破绽,那么就暗访。
晋宁公主究竟是不是个女道,无论如何他都要追查到底。
萧季绾回到九龙院,看到慕容念站在院中一棵未发芽的梅树下等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阿念,我们快进屋。”
进了屋,萧季绾才敢长舒一口气。
“今日在那齐使面前做戏,可累惨了。”萧季绾仰躺在床榻上,等了一会儿等不到慕容念的回答,撑起半个身子去瞧,只见慕容念正在环顾四周。
她心下一惊,急忙翻身坐好,轻声问道,“阿念,不会吧?”
那齐使不会丧心病狂到跟来此处吧?
慕容念侧耳倾听,确定四下无人,方才来到萧季绾身边,“娘子安心,今日他不会再来了。”
萧季绾竖起了耳朵,“你的意思是他明日还会来?”
“臣在廊柱后头观察过那齐使,眉眼之处有狡诈之相,只怕不会就此罢休,”慕容念提醒萧季绾,“娘子这几日无论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都需如今日一般行事,直到齐使离开。”
“那他何时离开?”萧季绾苦着脸,“往年同阿娘阿兄来此祈福时并不觉得辛苦,没想到真正的修道这般清苦。”
“从前娘子是公主,如今娘子是娘子,”慕容念将萧季绾的双臂摆正,“臣猜测齐使不会在建宁待得太久,娘子只需再熬几日就好。”
“几日?”萧季绾问。
慕容念竖起一只手掌,比了个四。
事不过三,那齐使一定会再来两次,今日来过,明日怕是不会来,否则引人怀疑,所以他一定是后日与大后日暗访,这最后一日,帝后按礼会举办送行宴,所以她猜测齐使回选择在四日后离开。
齐使狂悖,但能当上八部大人,就绝不会是个愚蠢之人。他毕竟皇命在身,不好在大晋耽搁太久,否则那传闻中性情多变的齐帝还不知会作何猜测。
后来果真同慕容念猜测的一样,高起第二日在建宁城中招摇过市,去东市与西市的各大酒肆转了一圈,第三日、第四日也是一样,不过他在醉生梦死的同时,可没忘了派人乔庄前往太徽观,想尽各种法子寻找萧季绾的破绽。
第三日的傍晚手下回来,一无所获,高起有些急了,他至多再在建宁待上两日,若再耽搁,他们那个多疑猜忌的陛下可就要怀疑他醉于江南繁华地,乐不思齐了。
第四日,手下总算给他带回了些消息。消息说,太徽娘子用完午膳后去经堂抄经,因为犯困,经未抄好而被掌教罚顶盆,顶着水盆跪了一个时辰,最后止不住地哭。
高起听闻这个消息,心中的疑虑顿消。
太徽娘子才入道几日?倘若她一点错处都没有,才十分值得怀疑,既然还有公主的性子在身上,那便不是故意在他面前装装样子,应是才入道门,身上的一干习气还没有纠正过来。
看来他的确晚了一步,和亲的公主他是带不回去了。
“大人,陛下只言需要公主和亲,却未说一定要晋宁公主,不如我们暗示暗示晋帝,让他给一个萧家的宗室女就是了,这样大人也好交差。”译官提议道。
高起摇头否决,“陛下没有指明要晋宁公主,但我们带回去的人却只能是晋宁公主,和亲不过是个借口,要他延和皇帝的亲儿才是真正的目的。”
“公主入道不便和亲,那将太子殿下请去我大齐作客如何?”译官又问。
“太子?”高起冷笑,“那个病秧子?怎么请?就算延和皇帝够狠,愿意交出萧季钧,可就凭他那个破落的身子,要是没到国都就在路上给折腾没了,本使如何交待?”
“那我们就这么回国都吗?”译官面露惧色,“陛下那边……”
高起咬牙,“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
齐使在建宁城中折腾出的事儿瞒不过大晋君臣,最先坐不住的仍旧是北方南渡来的一干老臣。
他们以兵部尚书侯暻为首,一同来到宸元殿求见延和帝。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就是以赵氏为首的江南世家。
南北两派的核心之人齐聚宸元殿,宸元殿的前殿宛若一个小早朝,很是热闹。
吵来吵去还是那么回事,无非就是战还是和。
延和五年之前,延和帝是个明面坚定不移的主战派,而在那一次御驾亲征中箭以后,他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愈发多病,他是个主战派,却不能再是个明面上坚定不移的主战派。
随着延和帝刻意的退避,江南士族逐渐在朝中占据上风,主战与主和两派的争论也渐渐消失,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自延和五年之后,大晋军队固守不出的对峙局面。
可是齐使的到来,北齐的狂傲,宛如一把利刃,撕开了主战与主和两派可以维持的平静表象。
人人都有私心。主战者希冀北归恢复往日荣光,主和者谋求将帝国中心留在江南。
两派终有一日会再起纷争,这一点无论是延和帝还是燕皇后,都早就料到,只是他们没有料到,纷争再起之时,会来的这样早。
萧氏是一定要回到长安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帝后清楚,他们还不能赤裸裸地主战。
大晋缺将,还缺马。这两样于北归而言至关重要之物,他们一样还没有拿到。
延和帝坐在御座上,静静地听他们争吵,等到吵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诸卿的心意朕都明白,大家虽然主张不一,但都是为了大晋着想,然此时齐使尚未离去,诸卿谈论之事还为时尚早……”
总之,延和帝用了一番和稀泥的话将群臣请走了。
椒姒香由远及近,屏风后头传来浅浅的脚步声,延和帝捏着眉心开口,“一个个高谈阔论,细究起来,全是党争。”
“朝政之局,自古如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燕皇后缓步走到延和帝身侧,执起案几上的毫笔,在铺陈的白宣上点了一朵芙蓉,“陛下曾教妾,帝王之术,制衡之道,赵党也好,韩党也好,主战也好,主和也罢,只要布局得当,未必不能在多方倾轧之中寻出自己的道,达成自己的目的。”
延和帝握住燕皇后手中的笔,“那阿笙达成自己的目的了吗?”
燕皇后松开笔,问,“陛下觉得这一朵芙蓉开得如何?”
“只愿能开得长久些。”
燕皇后莞尔一笑,“必能等到陛下北归。”
“但愿。”延和帝提笔在燕皇后所绘墨色芙蓉旁写下一诗句: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1】
写完后,忽然问道,“阿绾几时回宫?”
“快了。”提起萧季绾,燕皇后目光变得柔和,“此次阿绾表现得很好,修道清苦,妾也想早日让她回来。”
延和帝拍了拍燕皇后肩,“大了,孩子们都大了,朕要谢你。”
“陛下何故说这话?”燕皇后不解。
“朕是有感而发,”延和帝欣慰道,“你给萧家生了一双好儿女。”
萧季绾没有能够回到太宸宫。
在燕皇后派邵殿正前来接她时,她拒绝了,她拿出一物交给来邵殿正,“还请殿正将此物交予阿娘,阿娘看后,自会明白。”
萧季绾不愿离开太徽观,邵殿正也不好强求,她是来接人的,却不是来绑人的。
怀着疑窦回了宫,将东西交予给燕皇后,邵殿正不明所以地问,“殿下,公主为何不愿回宫。”
燕皇后握着手中粗糙的白子,闭了闭眼,“去见陛下。”
宸元殿中,延和帝盯着白子半晌,长叹一口气,“阿笙如何看待此事?”
粗糙的白子将燕皇后的掌心硌得发红,她捻着白子,将它放在棋案上,石头做的棋子同宫中的用上等白玉打造的棋子格格不入,“那一年没能将她送出去,或许一切早就注定了。”
“陛下见过阿绾的字吗?”燕皇后问。
延和帝看上去颇为怀念,“阿绾的字是你我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的,怎会没见过。”
“是啊,妾与陛下一笔一划教授他们兄妹习字,可偏偏阿绾的字既像你的,也像我的。”
“像你的又像朕的,便是既不像你,也不像朕。”延和帝哪能不明白燕皇后的意思,“那你说,她的字像谁的呢?”
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延和帝书案上的一方镇尺之上。
这方镇尺看着已经有些年代了,但是上头“君舟民水”四个气势恢宏的大字依然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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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出自《古诗十九首》,篇名《涉江采芙蓉》。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