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不对劲。
　　方之烛打量起眼前这个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易地而处，他是不会愿意见到自己“替身”的，可余长信一而再再而三找上他，借由成炎斥责他“对不起卫泱”，如今他和卫泱再无瓜葛，余长信却又再次出现。
　　这般执着到令人起疑的模样，不该是对自己替身该有的态度。

　　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方之烛开口道：“那是你们的事，无需告诉我。”
　　余长信：“你也是其中的一位。”
　　方之烛：“我非主动入局。”
　　余长信：“无论主动被动，既已入局，便没有无视之理。”

　　方之烛本想回答，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笑了一下。
　　这笑容落在余长信眼中是别有深意，他立马打蛇随棍上，问：“你笑什么？”
　　方之烛：“你和他确实是一路人。”
　　余长信一愣，方之烛继续说，“你们仿佛天生失去听人说话的能力，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在你们眼中一概不复存在，只说自己的、做自己的，有点像……”
　　他思忖了一下，吐出一个词语，“疯子？”

　　这下，余长信全然震住了。
　　不是因为方之烛夹枪带棍的讽刺，也不是因为方之烛身上忽然显现的锋利，而是——
　　“你……说我和他相似？”
　　见方之烛点头，他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
　　一个“替身”，见到真正的“正主”，理应嫉妒、愤恨、难堪、好奇，可方之烛非但没有，看上去还充满了对他的蔑视。
　　这个男人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故作镇定？他竟然分辨不出来。

　　方之烛自然不清楚余长信心中所想，他也实在不愿在此浪费时间，便准备离开。
　　“方之烛。”余长信又喊住他，“你真的不好奇么？或许能知道从未发现过的过往。”
　　方之烛想了一想，转过头：“即便好奇，我会自己去找。”
　　余长信：“我真的很愿意告诉你。”
　　“多谢。”方之烛毫不留情，“可你不值得我信任——告辞。”

　　走出很远，风中隐约传来余长信的笑声，放肆的、张扬的，夹在燥热的风中，仿佛带着凄厉之意。
　　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像，方之烛心想，至少卫泱疯的比余长信清醒。

　　入夜，方之烛路过一处村落，赶路不便，他选了一户人家，付钱借宿，当家的男主人相当热情，给他准备晚饭。
　　方之烛道：“不用麻烦了，我有干粮。”
　　男主人：“这么热的天气，吃干粮噎得慌，来者都是客，等着啊！”
　　这种好意让人难以招架，方之烛也确实不太想吃那干巴巴的馒头片：“那就多谢了。”

　　他被安排在后院的小屋，里面空荡荡，只用两张木板临时拼出一张床，但收拾的很干净，方之烛从院中拎了两桶井水，进屋洗澡。
　　冰冷的井水撩上肌肤，他缓缓呼了口气。
　　这几日，他不断加大服药的量，灵力恢复飞快，同时孜孜不倦地研究方之尘和医盛给的药方典籍，如今心里已有一些制药的想法，只是还不敢肯定，万一没能解开蛊毒反而危及性命，就再无人能帮他了。

　　洗完澡出去，前面小院的桌上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方之烛扫了一圈，没看到这家的人，也没多想，坐到石桌旁。
　　粗糙的瓷碗里，细细面条整齐码放，上头还卧着几根碧绿的青菜。
　　方之烛挑起几根面条往嘴里送，忽然闻到熟悉的香味，神情当即一凛，放下筷子起身，喊：“大哥？”
　　进到厨房，发现锅子里的水翻滚冒泡，炉灶里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但一个人都没有。

　　他阴了脸，沉声道：“滚出来。”
　　等了片刻，没能等到应答，方之烛失去耐心，抬手至半空做了个手势，几道银光划过，整间屋子被白色光圈笼罩。
　　几乎同时，光圈内传来两声惨叫。
　　方之烛稍稍收了灵力：“滚出来。”

　　厨房门大开，两个黑色人影连滚带爬地直冲到方之烛身前。
　　方之烛：“这家的人现在何处？”
　　“在，在，在柴房……”二人乱蹦乱跳大喊大叫，话音中已然带上哭腔，“他，他们没死……呜呜呜呜救命……”
　　方之烛收了灵力，两人瘫倒在地，翻着白眼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形同死狗。

　　过了一会儿，方之烛从柴房出来，坐到石凳上，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还在换气，明显累的不轻：“我们，我们只是，路过，不是故意的……”
　　方之烛起身，蹲到两人身前，抬手，轻轻按在其中一人心口：“谁让你们来？”
　　被按住心口的人剧烈抖了两下，双眼发木语气轻飘：“是成家大少爷。”
　　方之烛愣住，看另一人：“成炎？”

　　“是我。”院门被人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之烛，是我。”
　　方之烛深深拧眉，成炎怎么知道他在这？
　　成炎：“先放了他们吧，我有事跟你说。”
　　方之烛松了手，目送两人逃命一般奔走，忽然有些想笑。

　　将房主一家安顿好，面条早已坨了，方之烛却不在意，三两下吃了个精光。
　　成炎在一旁看着，微笑不止：“你最喜欢这个味道，这么多年都没变。”
　　方之烛：“为什么设计这一出？”
　　“……”成炎有丝尴尬，“性格也跟从前一样——你别误会，我原本是想直接找你，可是担心有……其他人跟踪，才会出此下策。”
　　方之烛：“你指卫泱？”
　　成炎更加尴尬。

　　担心卫泱跟踪，先行一步派人接触，观察后续反应来判断是否有人黄雀在后。
　　这思路，很可以。

　　方之烛觉得有趣：“所以结果是什么？”
　　成炎：“……大概是我多虑了。”
　　“……”方之烛看了眼外间天色，不欲多费时间，“说正事吧。”
　　作为从小相识的朋友，成炎了解方之烛的性格，便也不再啰嗦，直接了当地说道：“我这些日子知道了一些事——关于卫泱的身份，他其实是……”
　　方之烛不慌不忙：“魔君。”
　　成炎重重呆住：“你……”

　　成炎心情复杂。
　　过来之前，他想了许多种让方之烛接受“卫泱就是魔君”的方法，毕竟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想必一时间方之烛会难以消化。
　　结果方之烛原来早已知道，如此一来倒省去解释的功夫，可——
　　“你如何得知？”

　　方之烛也不隐瞒：“不久前，无意之中发现。”
　　成炎意识到什么，忽而有丝激动：“所以你离开他了！”
　　这下轮到方之烛愣住：“不是因为这个。”
　　他摇了摇头，“你继续说吧。”

　　成炎看着他，用力一抿嘴：“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但魔君为人素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你现在要做的事，会很难。”
　　方之烛：“难不难，都是要做的。”
　　成炎：“或许，有人可以帮你。”
　　方之烛：“谁？”
　　成炎：“你眼前的这个人。”
　　方之烛淡淡一笑：“不劳烦了。”
　　成炎激动：“为什么？我愿意帮你。”
　　“之尘告诉我，你我曾被双方父亲互许婚约。”方之烛一字一句地解释，“我不想欠你人情。”因为他还不了，也还不起。
　　成炎嘴角微颤：“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和你、和之尘都是朋友，理当助你一臂之力。”
　　方之烛：“我……”

　　“哥。”方之尘出现在门口，“我也帮你。”
　　他上前，拖着方之烛的胳膊摇来摇去，“让我们帮你吧，多一个人，总是多分希望。”
　　见方之烛还是不太赞同，他只能使出杀手锏：“除非你没把我当弟弟。”

　　方之烛无奈了：“很难，会很辛苦。”
　　方之尘高声道：“我不怕。”
　　成炎也道：“我们一起想办法。”

　　方之烛最终点头，也不留宿了，收拾东西离开村子。

　　夏日的夜晚，天空疏阔，月明星稀，阵阵蛙鸣从泥土小路两侧的农田飘出，像一首首欢快小曲。
　　方之烛落后两步，看方之尘跑前跑后抓蛐蛐找青蛙，成炎时不时上前帮手，两人一起回头对他展示成果，淤塞已久的心房豁然开朗。
　　前路坎坷，但在寻找自我的路途中，至少有人陪伴。

　　可惜这样的轻松并未持续多久。
　　离开村庄不久，三人拦住了去路。
　　方之烛看着那一排黑乎乎的人形物，问：“这是什么东西？”
　　方之尘：“像人，但好像又不是。”
　　“是魔君的傀儡。”成炎拽着兄弟两后退几步，“此物以泥土炼成，传说无杀伤能力，但若被其缠上，必无法解除，除非魔君亲自动手。”
　　他说着看了眼方之烛，“当心。”

　　方之烛扯了扯嘴角：“好。”
　　他很疑惑，卫泱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余长信分明还活得好好的，绑着他能如何呢？
　　莫非这背后还有什么未知的阴谋？
　　若是如此，他更要弄清楚。

　　傀儡迈着整齐的步伐步步逼近，方之烛暗中运气，眼中寒光迸现。
　　他的灵力快恢复到一个节点，正愁找不到历练之机，这些非人的傀儡来得可正好。

　　谢了，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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