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池

　　周仲云早起了，穿了见师座的衣裳，打扮一新，便往后院里望。春池正处理卤料，她常常如此，起早贪黑，也不怕辛苦。周仲云站在门口，打量着如何在去闹一顿，总不能老是不咸不淡。
　　只是此刻还不是时候，他今日还有要事，回来时一定又晚了。便理了理衣物，走到厨房里去，故意提醒道：“姐姐我今日要去谢师，你把我户籍拿好，不要弄丢了。”
　　“你自己收着去，不然我给你放回院子的书房去。”春池不想收这东西。
　　“姐姐等我回来来拿吧，我要走了。”周仲云拿她没法，转身离开。他自己走了段路，便雇了马车往钱尚书府邸上去。
　　今日是谢师会，自然在门口碰上了同年，大家寒暄一番，一起进去，里面又早来了几位正在喝茶等待。
　　说来也是巧合，钱尚书正是此次的科举主考官，周仲云也算在他面前挂了号，极得上面的喜欢，按理一个翰林院编修是没跑了。众人对他都算和颜悦色，就是状元也知他和安平侯府的关系，亦上来和他寒暄几句。周仲云接了话头，有理的回了去，他守着本分并不爱做那出风头的人。
　　“师座大人到。”
　　钱尚书便从屋外进来，新科的进士分了两班，一齐行礼。之后又是钱尚书的嘱咐，众人的宴席，直闹到下午。一群进士出了尚书府，还要去花船上游幸，这都是积年的老规矩了，周仲云随着大流去了。
　　那花船老板见是一群进士，便唤来了一堆姑娘，打扮的各样，清艳雅致有之，桃李盛装有之，环肥燕瘦不一而足。周仲云混在进士堆里坐了，任他们妙言雅趣，女子环伺，自己只摸了杯清酒在跟前，一起举杯时也只舔舔而已。
　　众人都赠了佳词给在场的佳人，忽然有人道：“探花郎还未献词呢。”
　　“是是，探花词可不得了。”
　　“燕兄说笑了，已有朱玉在前，何故让我献丑。”周仲云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如何肯把自己搭进去，这风花之地，最是伤情。他既然无情，便也不做那多情之人。
　　燕进士道：“仲云弟过谦了，今年的探花词还是你献于圣上的，咱们这么多人里圣上独独夸了你的诗，清隽雅致，别有意趣，非我等能及啊。”
　　“正是，仲云弟太谦虚了，你看这佳人如云，如何胸中一点诗意也无？”
　　那群烟花女子见周仲云颜色如玉，青春正好，早就心向往之，见众进士如此说，便也凑趣道：“周探花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姐妹，还是我们貌丑无盐不堪探花郎一观？”众女子也纷纷起哄，周仲云无法，只站起告饶：“众位姑娘，小生是个老实人，实在少读词，肚中的词就是全倒出来也不足形容姑娘们一二的风采，姑娘们饶了我吧。”
　　“不行，不行，我们都赠词了，怎么就你例外呢。”
　　“探花郎不要谦虚。”
　　周仲云摆着手，被挤兑的没法，道：“诸位不要嫌弃，我做一首就是。”周仲云果真敷衍了首，赞那些佳人颜色才情，又饮了三杯酒才算打发过去。
　　那来斟酒的女子借口坐在周仲云身边，周仲云只拱手谢了，不去惹她。众人笑他拘谨，也笑他年幼，幸而周仲云不在意，只一一认了，装傻做不知。
　　他心中想着春池，不知她是否要收铺子了，又想着如此良宵若能和她在街上走走才好，怎么就浪费在这儿。
　　却不知春池正送了许多卤肉来这花船上。
　　说来也怪，这花船虽离她近，却不该是她生意的范畴。春池正是纳罕，平白点了这些子卤肉，是要每个席面上上一桌吗？她双手提着篮子，跟着仆妇去了后厨。那妇人道：“摆这吧。”
　　后厨里一群厨娘却正在玩笑，“今日上了几壶酒了？”
　　“二十多壶了，最能喝的是哪个老状元，最不能喝的是小探花，喝一下就沾沾嘴，光坐在那看美人，我看他比美人还好看哩。”
　　春池心中一动，便知是周仲云在这儿，那老仆妇道：“放下啊，春娘子。”
　　“我给切切吧。”春池看了那桌上的菜，多是华而不实的，知道这卤菜点的诡异，既来之则安之。那仆妇也不说话了，便在旁去帮手。
　　春池选了把刀，把卤菜薄薄切片了，又选了个白瓷盘装着，在中间放了蘸料碟子。菜品沿着碟子摆了花型，又用蔬菜雕了造型装饰。她做完了一盘，又另做一盘，颜色造型更佳。如此分装了，便去寻那掌厨的师傅。
　　“许娘子你看这样可以上桌吗？”春池端了盘最好的，那卤菜做花，蔬果点缀期间，形色皆美。许娘子眸中闪过讶异，春池接着说道：“若是娘子要长订我还可便宜两成利，都摆好了给您送来一点也不费事。”
　　“你道是有趣。”许娘子就着春池手里的筷子尝了，味道也做的好，不比隔壁酒楼里的差。“每日都按这个份量送来吧，六娘带她去领银子，把这个月的定钱也下了。”
　　“是。”六娘正是领路的娘子，她心里虽然诧异却还是带春池去领银子，路上便有花娘路过，那花娘道：“妹妹今日得了探花郎的曲可要献艺。”
　　那花娘二八年华，抱着琵琶，行动娇媚如柳一般，娇娇道：“姐姐歌艺好，我不过会两曲琵琶而已，不敢和姐姐争。我看今天姐姐是要有大收获的，座中唯你最善歌。”
　　两姐妹的话渐渐远了，春池随着六娘取了银子，数了便心满意足离开一点也不管旁的。那六娘在后送着她离开，转身就回了妈妈处抱怨：“妈妈，那春娘子是个傻的，一点也不问，只当没听到的，还和许厨娘做了笔买卖，那卤菜真卖到咱们这了。”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老鸨道，又问：“那周探花呢，有没有什么意思？”
　　“我看也是个傻的，咱们三两个花魁都上去了，他只看江景。”六娘又道：“那安平侯府交代的事怎么办啊？”
　　“傻姑娘，安平侯府交代我们什么了，不过是买卤菜而已。他愿意多给咱们份钱，咱们挣着就是了。”老鸨笑笑，这大户人家做事要么就是谨慎呢。又训斥道：“六娘，你嘴巴上可把把门，不要乱讲。”
　　六娘子应了不提。
　　却说春池下了花船，提着空篮子回卤肉铺，想着明日加了销量，又去猪肉铺多订了半头猪。猪肉铺老板便把猪解刨了，给她拿了半扇，趁着时候要给她送到铺子里去。“春娘子，春娘子，走了。”
　　“哦。”春池反应过来，便在旁带路。那卖猪肉的和春池是熟人了，聊道：“春娘子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我看你又多订了半扇猪，怕又有好生意。”
　　“那花船上要些卤肉，我想着那里的人和咱们口味不同，可以在增减些香料。”春池盯着眼前的路，混不似平时自在。
　　卖猪肉的老板便安慰道：“是那群花娘为难你了？那些人莫说你个小娘子，就是我也要招她们骂，她们那是受了气，光拿我们撒气呢。不过做生意吗，今日明日谁不打落牙往肚里吞呢。”
　　“也不是，我只是不太舒服而已，许是没睡好。”春池恹恹的。想着周仲云在花楼的事，又想起安平侯府管家那疏离的姿态。她没受过这样的客气，可也知道这客气无非是瞧不上你，又自诩高人一等的贵族身份罢了。
　　她心里自然没有官民的差距，不好的官还不如个善良的民。可她一穿来，便知道父女君臣之意，那是掌握你生命的上位者，夫对妻又何尝不是呢。春池皱着眉，心中思虑，那点淡淡的喜欢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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