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剧本围读的时候，该来的人自然都来了。
　　程默也必不能缺席。
　　走进CX大厦，剧组的人差不多已经到了，这个独立客厅空间很大，一堆人围坐在大办公室内，场面有些紧凑。
　　程默下意识地抬手提了提脸上的口罩。

　　“大家好。”
　　他站在门口，犹豫不决间，还是局促地先发了个招呼。
　　听见他的声音，角落里的男主角终于从假寐中睁开了双眼。

　　“程默老师来了。”叶西泽此时身着一套宽松的衣服，看上去倒是比平时要平易近人多了。
　　他招呼着程默随意，挤着挤着，在许珂的注视下，程默就被叶西泽推到了顾时的身边。
　　屋里的人，程默眼熟的只手数清，叫得出名字的，就两个。
　　“认识一下吧。”无视着许珂的眼神提示与威胁，叶西泽已经开始自如地开了话题，“这是程默，《罪赎》的作者，也是咱们剧组的编剧老师。”
　　话音刚落，场面有短暂的静止。
　　程默略显尴尬地挥了挥手:“大家好，我是呈禾可言。”
　　“卧槽！真的是他！”
　　“妈妈呀！！！”
　　“大大！没想到你真人长得这么好看！”
　　场面又瞬间失控了。
　　程默:“……”
　　“程默老师好。”楚潇潇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程默身旁，说话时连语气都软了不少，“我是时倾的扮演者楚潇潇。”
　　叶西泽冷眼看着她那矫揉做作的姿态，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整得像是第一次见似的。
　　程默对她还有些印象，连忙道了声好。
　　左肩被他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人朝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老师好。”
　　对顾时的面孔程默倒是并不陌生，毕竟熬夜看的那些个试镜视频中，这个人让他印象深刻。
　　“顾时，你好。”
　　程默微笑着点头回应，手指头就一次次重复着相互揉搓。
　　他其实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整个人都不太自然，连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先开始吧。”
　　许珂突然语气不善的打断了这种闹哄哄的场面，不悦地提醒，“时间紧迫。”
　　他说着，已经将剧本拿在了手上。
　　程默的视线自然跟随上去，这才发现他的剧本上是满满的勾画和笔记。

　　男主宴一因父母双亡而被送往了孤儿院，在孤儿院遇到了陈沐与时倾，之后三人被不同的家庭收养，成年后又在同一个大学相遇。
　　被收养后的宴一并没有被新家庭呵护，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于是他们打算将他重新送回去，但是，当时的那家孤儿院已经倒闭了。
　　宴一可以大方的倾诉，可陈沐与时倾却只选择了倾听。
　　虽然重逢，但他们却似乎不再交心。
　　时倾的死给两人的生活掀起了波澜。
　　这时，他们才知道，时倾是不幸的。
　　因家暴去世的养母，有着家暴倾向的养父被判了刑，她从十三岁起便独自一人。
　　可是，养父出狱了。
　　“你自由了，但是你无罪。”
　　宴一与陈沐始终深陷在好友之死中，三人相约成警，后来，只留二人行开始追赶真相。
　　究竟是谁杀了她？

　　“程默老师。”
　　对剧本的过程中，这是顾时第三次叫他。
　　顾时手捏着剧本，神色认真地问:“如果故事还没有结束，宴一会是陈沐的下一个目标吗？”
　　程默来了兴趣:“为什么会这么想？”
　　顾时却突然不回答了，只是沉默片刻后才缓慢地说:“面对陌生人，陈沐都会心软，可是在他心里，宴一已经不仅仅只是朋友了。”
　　因为情感更深，所以才会更心疼。
　　程默觉得惊讶，因为在他自己的原版结局中，活下来的其实是陈沐。

　　他自己也想过，陈沐一直想将最好的东西给最重要的人，那么对于他来说，他觉得什么才是最好的呢？
　　自由。
　　他们无法绝对自由，因为他们三个都被现实困住了。
　　但是后来，程默自己又否定了这个结局，因为，这与宴一、与陈沐的人物性格设定是不符的。

　　“不会。”
　　程默刚打算出口的话被人打断了，许珂的声音不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所吸引。
　　那个端坐的人单手托着腮，眼皮一耷拉，手上玩转的那只笔便落了桌。
　　那一刻，程默发现，许珂是切实地读懂了的。
　　“为什么不会？”程默主动问他。
　　这是程默进这个房间后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许珂忽地笑了。
　　“因为陈沐舍不得啊。”许珂调整了坐姿，态度也认真了起来，“陈沐的双重人格是基于原生家庭的不幸，所以他其实是渴望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的，他想让时倾解放，是因为时倾自己本就陷在家庭不幸的恐惧中，他认为自己不过是顺水推舟，也就是，虽然是他解放了时倾，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
　　程默听得眼睛发亮，他将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眼神定格在了对面的那个人身上。
　　那是他感兴趣并专注时的模样。
　　话音在房间里摸索，在场的人都为之所动。
　　许珂忽然神情一冷。
　　“刽子手，如果可以，陈沐大概更喜欢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自己，一个纠结的刽子手。”他顿了顿，如同一个讲故事的人，“他既觉得这是可以让人解脱的方式，又从来不否定自己的残暴，他杀的人，一直都是有自杀倾向的人。陈沐不信教，但也了解过，在宗教信仰中，自杀即有罪，所以，他希望他解放的每一个人都有轮回、有来世。”
　　陈沐可以是陈沐，也可能不愿意是。
　　一个人格的善意没有感染到另一个人格的邪恶，他像是站在一个极端里，往前走是黑暗，站在原地也迟迟没有等到光明。
　　所以，他选择退让光明。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宴一应该是符合陈沐的杀人标准的才对。”
　　顾时手上捏着笔，笔墨一次次落在同一个地方，他直直地盯住对面的人，语气坚持。
　　“可是陈沐的杀人标准却不是冷漠的，更不是偏执的，陈沐的精神分裂，其实更像是理智与感性的矛盾。”
　　许珂耐心地回答着，然后他突然看向顾时，面目表情地反问他，“宴一，你觉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整个房间，在这一刹那，就安静了。
　　他就像是书中的陈沐，一个有自主意识的陈沐。
　　许珂的眼神与语气都像是带着压力，让其他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是顾时却并没有受到影响。

　　“我曾多次与你交谈，一遍又一遍地畅想过未来，我和你一样，也渴望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要让我自己的孩子，感受到父母的疼爱，将我所丢失的，一一允予于它。”他静静地说着，眼神有些飘忽，“不，不是渴望，或者说，是坚信，坚信我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程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顾时却像是还未回神，他仍旧在缓慢地说着:“自由的标准又是什么呢？于我而言，自由，其实只是我想将我的生活掌握在自己手中，过去我没有机会，但是，我还有未来。”
　　刽子手给的自由，从不会轻松，陈沐亦不是盲目的刽子手。

　　程默拍了拍他的肩膀:“陈沐的确会对宴一心软，因为他也想看到宴一满怀希望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所以，陈沐对宴一的心软又与他对别人的态度有所不同，他是坚信，宴一的自由，不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种角色与现实考虑的碰撞，程默看得出来，顾时似乎也在与宴一融为一体。

　　许珂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淡，看着对面耐心的人，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从一开始到现在，程默的温柔与耐性，好像一直都不只是他一个人的。
　　心头泛起了酸涩，许珂拿过桌上的矿泉水猛的灌了一口。
　　顾时眉头紧皱，看了一眼许珂，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其他人手心都捏出了一把汗。
　　与其说这是剧本研读，不如说这是一场较量更为贴切。
　　“时间也差不多了。”
　　叶西泽看了眼时间，然后自己先站了起来，“刚好我订的晚餐也到了，要是还有什么疑惑的地方明天再议，刘正，叫几个人下去拿外卖。”
　　导演一发话，屋子里的人就走了一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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