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时节

　　“万一那小妮子死活不退学怎么办？”
　　“呵，我是她亲娘，我让她退她不退也忒退！明天你跟我到学校去找她班主任，帮她把学退了。”
　　周枕离家后，周父周母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愤恨，冲着门外骂了好久才停下。后面骂的累了，不耐烦地踢开落在地上的碗筷，径直走进卧室。
　　周佳睿缩在墙角，身子有些打哆嗦。看到周父周母都没注意他，才站起来把东西收拾好，又去座机那里给姐姐打电话，他知道上学对姐姐来说有多重要。
　　可他拨通号码，手机铃声却在她的房间响起。
　　怎么办？周佳睿正慌，突然想到什么，跑进周枕的卧室，打开她的手机查看号码，通讯录里孤零零的只躺着一个。
　　然后拨通号码。
　　“喂？”
　　姜灼燃接通号码，对面却是个小孩子的声音，以为是小孩子随手拨了个号码，拨到他这里来，随口问了句：“你是？”
　　那边小孩子的声音慌慌张张地：“请，请问你是认识周枕吗？”
　　姜灼燃看着窗户想了一会，怪不得他觉得这声音有点熟：“周佳睿？”
　　“对对对，是我，周枕她弟弟。”
　　“你怎么知道周枕在我这里？要我送她回家吗？”姜灼燃没多想，以为他是再找姐姐在哪。
　　可电话那边的周佳睿却连忙否认，然后带着点乞求问：“不，不用让姐姐回家，我能跟姐姐说话吗？”
　　周佳睿听着对面的动静，那人没说什么，只是好像喊了一句，然后听到一些杂音，过了没几秒钟，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喂，周佳睿。”
　　“姐姐……”可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周父周母卧室门开的声音，然后捂住电话。周枕正等着他说话，但声音却突然消失了，”喂？喂喂？周佳睿，你怎么了？说话呀。”
　　等了几分钟，周枕正想挂断电话回家，对面重新有了声音：“姐姐，明天你不要去学校了，爸爸和妈妈说明天要去学校给你退学。”声音很急，周枕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又说：“姐姐，我不跟你说了，爸爸喊我了。”然后电话挂断。
　　“嘟嘟嘟……”周枕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内心突然涌上无力。刚才周佳睿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姐姐，明天不要去学校……’，可不去，就能当作事情没发生过吗？不，不会，她已经能想象到明天的场景了。周父周母会在老师办公室说尽在家里骂她的话，会对老师说她是个白眼狼，不懂得孝顺父母，或许说到动情处还会给老师做出要下跪的姿势来。
　　很奇怪，周母是个要面子的，就连去菜市场都不像其他女人一样会跟摊主讲一角贰角的价，但在周枕身上，好像面子什么的就全都不重要了。在她很小的时候，周母会当街辱骂她，呵斥她，看到她脸上涌上难看的红，看到她会把头恨不得低到地里去的样子，周母脸上总会出现难得的笑容。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东升，月亮再次隐于光亮。这是个很好的天气，早晨空气清爽，早餐摊上冒着阵阵热气，看久了的红底黑字的招牌在阳光的照射下也显得格外漂亮。
　　周枕和姜灼燃一起去了学校门口，到了门口，姜灼燃想向往常一样看着她进了高一的教学楼之后再走，可这一次，周枕却没让他送。姜灼燃问为什么，周枕随便寻了个理由，说要去替同桌买个东西，开学前说好了的。
　　这个理由简单，说服力却不错。姜灼燃点点头，向她说了句：“那我们放学一起走。”周枕点点头，又向他挥了挥手后，两人才分开。分开之后，周枕进了班级，她来的算是早的。觉得周父周母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睡觉，自从周父失业后，周母也慢慢的不去上班了，每天早晨都睡到很晚才起。
　　但在她踏进班级时，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的情况来看，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按照她的‘想当然’来进行。周枕抿了抿唇，面不改色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林忆之便探过身子来，在她耳边说：“你父母好像来学校了，班主任让你来了，就去她办公室。”
　　周枕没说话，点了点头，放下书包刚要起身。便看到林忆之拉住了她的袖子，看向她的眼神透着心疼和对她的可怜，“周枕，要不，你别去了。”林忆之犹犹豫豫的开口，她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
　　周枕看了会她的眼神，又抬头看了班级一圈，果然，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不知道，那两个人又编出了什么样的故事，能让这么多人都露出这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残疾人一样。她笑了笑，拿开了林忆之抓着她的手，“你们总让我别逃避，可你知道吗，我也想逃，可我逃不掉啊。”这个时候说话的周枕，眼里透着林忆之从没见过的悲伤和冰冷，她愣愣的看着那个人，不太敢相信那是周枕，是那个整天只会坐在凳子上，除了上厕所和打水都在教室学习的周枕。
　　班主任办公室内，安静异常。唯有周母的低泣有些让人喘不过气，周枕敲了门，打了报告走进来。周母看到她异常激动，原本的低泣转变为尖锐的喊叫：“白眼狼，赔钱货，你奶奶都重病了，你怎么还能跟没事人一样来上学！”
　　周枕看着她，眼神淡漠：“那我该怎么办？”嘴里在问，可心里在冷笑，奶奶？她奶奶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你该怎么办？！你现在应该退学！退学你知道吗，退学去照顾你奶奶，你奶奶对你这么好，她现在重病，你还上什么学啊，去照顾你奶奶不是最重要的吗！”
　　啊，是不孝。原来，她现在是一个不孝的孩子。她看向班主任，班主任表情古怪纠结，她觉得周枕的妈妈说的有些不对，但却又觉得有些道理。
　　周枕看出来她的纠结，没说话。她本来就没指望过班主任会向着她说话。更何况，这还是一个从小照顾她的奶奶现在重病，她却对奶奶不闻不问，依旧来上学的故事。把这个故事将给所有人听，应该都会有人来说她不孝。他们会说，退学太严重了，但至少不该这么像没事人一样来上学，至少先请段时间的假，去照顾奶奶。
　　在人们的观念里，表达悲伤好像只有哭泣和整日无所事事的颓废才是正确的。
　　周枕垂下眼皮，看向一旁的玻璃，从玻璃透进来的太阳光，温暖又明亮，照亮了整个办公室，可能是阳光太刺眼，她竟然觉得眼前只有无穷的黑和脖子上那无形的越来越紧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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