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回去的路上，陈萧经过一家新开不久的奶茶店，想起刚才唐淑晨收到的语音信息，下意识往里多瞅了几眼。

　　门口正出来一对男女，各捧着杯料加得像八宝粥似的奶茶，牵手从他面前走过。

　　没几步，男的侧身亲了那女孩子。

　　陈萧只觉得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他爷爷的，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男的不就是中午庆杏给自己看过的那个人么，耳朵上还带着和他最近一条朋友圈一样的黑耳钉。

　　“……狗东西。”

　　陈萧压低了眉头，一时不知这话骂的到底是谁。

　　为了确认这并非误会，陈萧跟后面走了一会儿。

　　这哥们儿，先是送女朋友上了出租车，从公交站到校门口这段路上，又发微信约好了另一个女孩子晚上见，在过街天桥上遇见学妹，追上去就开撩。

　　学妹一开始挺不高兴，说了句：“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黑耳钉男子非常无辜地说：“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天中午和你一起吃饭，头发很长穿米白色大衣的那个。”

　　“哦——她呀，怎么可能？”黑耳钉男语气极度不屑，“就朋友的朋友而已。”

　　“真的？”

　　“当然，你可比她漂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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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萧后面听着，非常不爽。

　　看不上谁啊。

　　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是太上皇咋的，还搁这儿玩后宫养成那套。

　　看那学妹走远后，陈萧走了过去。

　　“哥们儿，咱俩也约一下？”他搭上狗东西的肩膀。

　　黑耳钉男子看了眼他，后退一步，“你谁啊？”

　　陈萧：“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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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附近，某条人迹罕至的胡同，两个大小伙子面对面站着。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陈萧插着个兜，“你和唐淑晨什么关系？”

　　“哦，她呀，”那男子不屑的语气再次出现，“没什么关系。”

　　陈萧忍耐着叹口气，说：“没关系？‘看来我和奶茶八字不合，下次我们看电影怎么样’又是怎么回事儿？”

　　黑耳钉男子颇为意外地看了看陈萧，随后故意“啊——”一声，轻浮地笑着。

　　他说：“你是她男朋友？”

　　陈萧说：“这你不用知道。”

　　“切，那就不是喽。”

　　黑耳钉男子又说了句方言，陈萧没听懂，看他表情也能猜出来不是好话。

　　“既然你这么看不上她，跟她把话说清楚，以后别找她。”陈萧说。

　　“这也不劳你费心。”黑耳钉男子掏出盒烟，点了一根儿叼嘴里，上下打量着陈萧，凑近一点儿，忽然转变态度，笑呵呵地说，“呦，兄弟，你这条件，还当备胎啊？”

　　说着，黑耳钉男子就要递烟过来，又说：“为了那种女的犯不上啊。”

　　陈萧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转念想到某人嫌他暴力，陈萧忍住了脾气，只用胳膊没好气地推开那个男的。

　　“不管你觉得她怎么样，她不是你能随便撩的。”

　　陈萧说完，眼神便像老鹰死盯猎物似地打在黑耳钉男子身上。

　　那人被陈萧看得有些发毛，语气怯了三分，说：“哥们儿，别这么认真啊，都什么年代了，我劝你赶紧醒醒吧，这女的就不是正常人的路子啊。”

　　陈萧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

　　黑耳钉男子喷出口烟，像终于逮到个听众，喋喋不休，抱怨起来：“我还想问她啥意思呢？说好的要跟我谈情说爱，结果人根本不接话，也不聊她自己，为了个什么，什么课的破作业，三句离不开如果、假如、假设，整个一十万个为什么，就没见过这么无语的人！烦都烦死了，我巴不得她赶紧删了老子，成天敷衍她都耽误我撩别的妹子。”

　　“烦死了？你干的和说的可不一样，”陈萧冷笑一声，往那男的跟前晃了晃，“你每天给她发的微信没几百条也有几十了，你糊弄谁呢？”

　　黑耳钉男子仰头看陈萧，反倒满脸委屈。

　　“我倒想不发，要不是有人托我照顾她姐妹，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答记者问呢。”

　　有人托他，照顾姐妹？

　　……原来这个男的不是唐淑晨自己选的。

　　陈萧幽幽叹一声气。

　　顿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似地，轻轻念了句：“庆杏啊庆杏。”

　　“嗯？”听到这个名字，黑耳钉男子颇为讶异，“她你也认识？”

　　陈萧拢拢头发，皱了眉说：“你别管。”

　　陈萧继续盯着他，拉回话题，问道：“你和唐淑晨天天都聊什么呢？你这服务还挺到位，24乘以7呢？”

　　黑耳钉男子咬着烟，一脸不耐烦，掏出手机飞快地点几下。

　　“你自己看，自己看！我他妈都懒得说。”

　　陈萧烦躁地接过那男的递来的手机，从加好友的第一条，翻到了最后一条。

　　这小子确实没撒谎，不过他狗改不了吃屎，还是贼心不死，一直试图撩骚。

　　唐淑晨倒是一以贯之的铜墙铁壁，一概不接茬。

　　整个聊天记录看下来，的确弄得跟《心灵花园》《非常背靠背》那种情感类访谈节目似的，甚至更夸张。

　　比如，唐淑晨问这小子：如果你遇到办公室恋情，你觉得离职后这段感情能维持多久？假如你女朋友进了ICU，半年未醒，你会移情别恋她漂亮的主治医生吗？假设你是摄影师，半个月后只能看到黑白，那还能看到彩色的时间里，最想拍什么……

　　陈萧整个一地铁老人看手机。

　　搞得他吃了好些天飞醋，还害她坡只脚打了针破伤风，原来，她就跟人唠这个？

　　“我就没见过她这样的女的，说出来的话跟低能AI似的，她这脑子里到底想些啥？”黑耳钉男子怨声载道。

　　手机还给该男子后，陈萧咬着牙，面无表情地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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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晚六点，天已黑透。

　　正值下班高峰期，灯光昏暗的老旧小区内，不少人进进出出。

　　某栋二楼，亮灯的那扇窗里，有人正饿着肚子。

　　门铃响的时候，唐淑晨还抱着笔记本在床上写细纲。她不急不忙地保存好文档，才一蹦一蹦地去开门。

　　陈萧大包小裹地进来，撂下东西，又回去扶她。

　　“你刚下火车怎么的？”唐淑晨刚坐椅子上就揶揄他。

　　“这都你的口粮，”陈萧拎着几袋子吃的进了厨房，“知足吧，这情况咱俩互换，你能给我带一半的东西，我都烧高香了。”

　　唐淑晨见地上还有个袋子，袋口外当啷着半截鞋带，便好奇地探手过去，顺着那鞋带一拽，竟然提溜出来一只轮滑鞋鞋底儿，还是四个轮的。

　　“这，干嘛的？”

　　陈萧出来瞄了一眼，边摆桌子边说：“安拖鞋上，你在家可以滋溜着走，省得你蹦了。”

　　“还滋溜，你嫌我伤得不够重？”

　　“不用拉倒，反正我心意到了。”

　　吃着三菜一汤，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唐淑晨说：“这个冬菇挺好吃的，还有点甜。”

　　“嗯，”陈萧点头附和，“蘑菇都发甜，也可能放糖了，这不红烧嘛，它——”

　　“诶，你说，为什么爱情故事演得都很假，大家却那么喜欢看呢？”

　　顺她话聊菜呢，谁承想她话锋能转到这儿。

　　陈萧看了看她，想起下午黑耳钉男子问“她脑袋里想些啥”的话，不禁摇摇头，随便回了句：“因为人都很八卦。”

　　唐淑晨白他一眼，拿过粥喝了几口。

　　“你这属于经验之谈，还是一拍脑袋想当然？”

　　还挺押韵。

　　陈萧笑笑，说：“可能爱情故事里也有真人真事吧，等你谈过，就会懂什么叫‘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了。”

　　“哦？这么说，你流过？”唐淑晨用眼神试探陈萧，“那流泪的理由都是什么呢？”

　　“看吧，”陈萧撂下筷子，给她倒杯水放在手边，“你也挺八卦的。”

　　“我不是只好奇你……”接过陈萧递来的药，唐淑晨就着水喝下。

　　“你是什么都好奇。”陈萧替她说完后半句。

　　唐淑晨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人呢，没经历过的都会胡思乱想、浮想联翩，经历过了，都变成现实和历史，也就那样，和想得没什么关系。”陈萧夹了口菜，继续吃他的半盒米饭，“所以呢，我的经验就是不要去琢磨，直接去体验。”

　　又跟她讲大道理，唐淑晨拖着嗓子哼唧：“问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陈萧擦了擦嘴，“你很饥渴吗？”

　　“嗯，快渴死了都。”

　　“那，我勉为其难，”仰头喝了剩下那点儿汤后，他说，“牺牲一下色相，便宜你吧。”

　　唐淑晨翻翻眼珠子，“别那么油腻行不行？我是说我现在去体验也来不及了，想让你跟我分享分享你丰富的感情经验。”

　　“本人卖身不卖艺，无可奉告。”

　　“哎呦，你就说说嘛。”

　　陈萧边收拾餐盒，边道：“有什么好说的。”

　　“那么小气干嘛。”唐淑晨眼巴巴瞅他。

　　陈萧耸耸肩。

　　“算了，我问别人。”

　　眼看唐淑晨转身去够茶几上的手机，陈萧急忙拦住她，又无奈地妥协了，“说说说，你先好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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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陈萧搁床对面的小沙发上窝着。

　　患肢垫得老高的唐淑晨，在床上坐着，抱着笔记本电脑对着他殷勤地笑。

　　陈萧拿她没辙，挠挠头发，百般无奈地说：“你想知道什么啊？”

　　唐淑晨随即露出八颗牙的开心笑容，神采奕奕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文档界面满满一页，全是她提前列好的问题。

　　“分手真的会那么心痛吗？”她念出其中一条。

　　恋爱这玩意儿，陈萧就没走心谈过，痛不痛的，他怎么会知道？

　　本想随便敷衍一下，可看到唐淑晨那满是期待的眼神，他又想了想。

　　如果哪天真的能和她在一起，她要分手的话，他肯定会痛很久吧。

　　“嗯……会吧。”陈萧从茶几上的塑料袋里拿个苹果，握手里削皮。

　　唐淑晨：“怎么个疼法？”

　　陈萧捂住胸口，皱眉闭眼，口中发出一声：“呃。”马上恢复原状。

　　“大概是这种。”他说。

　　唐淑晨瞪他一眼，念了第三个问题：“如果你深爱的人死掉，你会怎么样？”

　　陈萧直翻白眼，盯着一脸认真、准备记笔记的唐淑晨，他再次无奈地说：“这啥问题啊，这方面的经验我可没有，你就不能想点儿好事，不是分手就是去死，你想让我回答啥。”

　　“不是我不想好事儿，这剧情需要啊。”

　　“你就不能换个剧情？你这格局有点儿窄了我跟你说。”

　　“嗯嗯，别激动，这么问确实太残忍了，”唐淑晨摸了摸下巴，“我换个问法，如果你爱的人在你的生活里消失了，你再也找不到她，见不到她，你会怎么样？”

　　陈萧第一反应是怎样也不会，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吧。

　　耐着性子，换成她代入想一想，陈萧心里却乍然震了一下。

　　望着唐淑晨一探究竟的眼神，陈萧不禁想，这恐怕是他最怕发生的事吧。

　　不用说消失，假如仅是错过了她，他会不纠结不后悔当初没跟她坦白吗？

　　他收回望向她的眼光，落在手中的苹果上。

　　或许不只是后不后悔的程度，而是无法想象的窒息感、余生无望的煎熬感吧。

　　噔噔一声，打断他的思绪，他手机亮屏弹出条信息。

　　陈萧扫一眼，手上削皮的动作没有停。

　　苹果皮快垂到地上，手机进来通电话。

　　他没看，苹果皮越来越长。

　　陈萧没立刻接，唐淑晨大概知道是谁打来的。

　　手机响了又响。

　　唐淑晨说：“好烦啊，快接吧。”

　　苹果皮断了。

　　电话变成未接来电，退场息屏。

　　陈萧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唐淑晨。

　　“吃完这个，你早点睡，别想那些没用的。”他把桌上的纸巾盒摆在她旁边，“写会儿得了，别熬夜。”

　　穿上大衣走到门口。“明天我来接你。”陈萧说。

　　刚才的问题，他没回答，唐淑晨有些不悦，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没吱声，也没看他。

　　陈萧察觉到她的小情绪，故意挑衅。

　　“干嘛，天天念叨让我‘上进’的人，这点小伤就不想上课了？”

　　唐淑晨撇头，剜了他一眼。

　　“你要不来，你就是狗。”一副气鼓鼓的好斗模样。

　　陈萧看着她，微微弯了弯嘴角，放心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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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上午，时间还早。

　　唐淑晨提前起来，掐着点儿，不服输地蹦着出了门。

　　楼道里，扶着栏杆一阶阶往下蹦，才七八个台阶，就累得满头是汗。

　　老小区楼梯台阶比正常的窄不少，她每下一个，都得小心翼翼，看准了再蹦，生怕一脚踩空滚下去。

　　她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把住栏杆，继续蓄力一跳，脚没踩空，倒是忽然觉得腿有些软，连带着脚底一滑，顺着台阶沿儿直往下冲。

　　唐淑晨重心失控，眼看要大头朝下扑过去，锤死挣扎时刻，正巧碰见从转角跑上来的陈萧。

　　陈萧见状立时侧身上前几步，展开手臂顺势接住她，她随即一头跌到他身上。

　　抱住她后，陈萧还不忘尽量将她托高一些，免得她受伤的脚再被碰到。

　　唐淑晨紧闭双目，惊魂未定时，陈萧已经将她安稳地放到楼梯台阶上。

　　感到双脚稳稳着地，唐淑晨才睁开眼，陈萧那张英俊逼人的脸便映入眼帘。

　　近在咫尺，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距离，令她倏然心慌意乱起来。

　　发觉两手正紧紧抓着陈萧的肩膀，唐淑晨赶紧松开，想去扶旁边的栏杆，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可陈萧扶在她腰间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抚过来，圈得更紧了些。

　　唐淑晨一时间不知所措，抬头望向陈萧，便直接迎上他灼灼的目光。

　　他低头看着身前一脸慌张的她，不由得轻叹声气。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话虽责备，语气却亲密，尽是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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