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分

　　车开回了天师协会A市总部，苏玉度借了他们的审讯室，将中年男人、隐身鬼、三角眼鬼关了进去。三角眼鬼单独一个审讯室，中年男子则和他的鬼仆也就是隐身鬼一间。

　　至于其他的被三角眼鬼拖累的鬼，苏玉度先让他们缩小体型，收进了特制的小房子里。

　　中年男子即使被关押，也依旧有恃无恐：“公主，您能把我怎么办呢？”

　　苏玉度正在调节隐身鬼的手铐，冷不丁被这么一喊，恶心得一抖。

　　苏玉度：这男的好像有那个大病。

　　她没理他，把隐身鬼拷好后，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才说了句：“恶心。”

　　末了问：“你们在A市还有人吗？”

　　一句话简单直白。

　　漱玉自有一套法则，对于这些犯事的人或鬼，也自有一套法律；等到从这些人鬼口中问出有用的信息之后，依照漱玉的规矩该怎么判怎么判。

　　隐身鬼被中年男子种过傀儡印记，不敢轻易开口，怯怯地望着苏玉度。

　　苏玉度对这般示弱没有反应，等了一会儿见一人一鬼都不说话，便转身到了桌子前坐下，拿起身前的文件夹开始念：“高渺，死于五年前，死因，诅咒应验；

　　“死后，借助无辜的外表与幻术，迷惑同情心泛滥的人类，其中大多数为女性，蓄意杀害两名女孩，吞噬两人的鬼魂，进阶中级，后又连杀三人，进阶高级，三年前被鬼师发现，收做鬼仆，配合又杀害八人。”

　　这个世界对鬼的能力的分级有很多种，但漱玉用的是比较简单的一种：从刚诞生的新鬼开始，分为低级、中级、高级、鬼将、鬼王、鬼皇，鬼神。

　　在晋升鬼将前，鬼力基本上不会发生质变，所以分级粗糙；直到鬼将，鬼力才会带有煞气。

　　今世已少有鬼将及其之后的鬼了。

　　因为不会有鬼闲得没事去追着别的鬼啃，吞噬他们的鬼力化为己用；

　　也不会有鬼闲得没事去杀人，杀人之后又吞噬他们的魂魄，自然也不会有鬼发现自己亲手说杀之人的魂魄所带的怨念与鬼气对自己修为大有益处。

　　而且鬼吃鬼是大罪，到了地府是要下油锅的，它们也只能在阳间苟且偷生，若等到阴寿耗尽也没能修成永生，那便只能魂飞魄散。

　　而适用于鬼的正道修炼方法也早在千年前就失传。

　　苏玉度没什么表情起伏地念完隐身鬼——也就是高渺的档案，而后支起下巴，看向畏缩怯懦的高渺，眉一挑：
　　“你利用人类泛滥的同情心来杀害了不少人，不把你单独关一间是因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们都查清楚了，你若没什么信息可说，我只能先给你判了，这样也节省资源。”

　　苏玉度看着高渺，神色自若。

　　不只人挑软柿子捏，鬼也专挑警惕性差的人杀。

　　善良固然好，但警惕之心不可少。

　　那头的高渺被苏玉度一说，当场翻了脸，面露凶色，奈何审讯椅是特制的，压制了它的修为。

　　接着，苏玉度转向中年男子，将手里文件夹翻了两页：
　　“你的档案还差些，要不你努努力，我们一起完善一下？顺便讲一下你所知道的、所有成员的信息。”

　　中年男子表情未变，一言不发。

　　苏玉度数着桌上放着的羽毛：“那不然先上刑，你的资料还未全，却已恶贯满盈，不知道剩下的加起来，地府底下第十八层能不能多你一个单间。”

　　中年男子哼了声，依旧不说话。

　　“鲁平，年龄七十六，”苏玉度念着，“曾在C市杀过一户七口人家，老弱妇孺一个不放，后转移到D市，组织过一场献祭，以数十名不满十岁儿童为引，窃取D市半数人气运，进阶高级天师，制造西郊工地祸事，致使百人受伤……”

　　苏玉度看了眼后面还没念完的半页纸，眉眼间浮上厌恶：“丧尽天良。”

　　鲁平嘲讽道：“你们查这些查得这么仔细，怎么就没查出其他人？”

　　苏玉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鲁齐继续道：“因为你不行吗？”

　　“因为你有缺陷，”

　　“你是个废人。”

　　苏玉度：“……”

　　还是先上刑吧。

　　于是苏玉度喊了白鬼进来。

　　白鬼拿起羽毛，飘到鲁平身前，拿起青阳掉落的羽毛，开始施法。

　　青阳身上虽然有一半的梦貘血脉，但那对巨大的翅膀终究只是来源于她的父亲——一只鸟妖，所以她的羽毛本身没有制造梦境这一类的能力。

　　不过她最近换毛期，掉的羽毛又多，苏玉度就突发奇想，让她在飘落的羽毛之中加入一些“梦魇”的能力，这样就既容易携带，又方便了漱玉其他在外出勤的人员，能够多一份保障。

　　只是需要法力催动而已。

　　白鬼催动鬼力，很快，鲁平和高渺陷入了梦魇。

　　苏玉度看了眼，带着白鬼离开了审讯室，留下一人一鬼在梦境中挣扎。

　　她一路畅通无阻，行至会议室。

　　漱玉在A市还没有分部，所以只能联系天师协助，就连会议室，也得借用天师的。

　　推门而入，叶子坤师父季青临已经在等着了，他的旁边坐着叶子坤。

　　苏玉度礼貌微笑着坐到了季青齐对面：“季副会长好。”

　　季青齐是天师协会的老人了，早已坐到了总会副会长这一地位，而年龄对于天师来说往往不是个问题，只要修为够高，寿命延长、容貌永驻轻而易举，这是天道予以天师的馈赠。

　　叶子坤是季青齐唯一的徒弟，也是季青齐留在A市的原因之一。

　　苏玉度扫过叶子坤一眼，最后与季青齐对视：“这段时间麻烦了，今天冒昧找副会长，是有关乎天师协会和漱玉乃至地府的事情要商。”

　　季青齐五官端正，气息内敛，俨然一派仙风道骨，又正气浩然，他点头：“公主请讲。”

　　苏玉度眼神扫过叶子坤。

　　季青齐会意，解释说：“这是我唯一的传人。”

　　短短一句话，就表明了叶子坤的地位斐然。

　　苏玉度了然，这才道：“接下来我要所说之事过于重要，还请二位立下灵契，在时机成熟前，绝不能告诉其他人。”

　　季青齐似对苏玉度有着十足的信任，立刻起誓，叶子坤连忙效仿，随着两道雷光闪过，誓言成立，若有违背，天道立刻诛杀！

　　苏玉度这才放下心来，刚一开口，便是一道惊雷：

　　“有人在抢夺漱玉的气运。”

　　季青齐眼皮一跳。

　　自从之前在太平间发现了那一根鸟羽后，季青齐就查阅了天师协会所有的记录，东拼西凑拼出了一点漱玉的信息。

　　而他们最清楚明白的，那就是漱玉是阴阳两界的媒介！

　　漱玉的气运与功德，那是天师协会都无法比拟的，更早早地得到了天道认可，悟出属于自己的法则。

　　这样深厚的气运，怎么有人敢抢，又怎么有人能抢得到？！

　　“二位知道，漱玉曾销声匿迹过一段时间，而后又突然出世。但其实在漱玉二次出世至三年前，我都处于‘沉睡状态’。”苏玉度停顿一会儿才继续道，“那个人非漱玉中人，但用的却是漱玉的名头。”

　　季青齐瞬间了然，漱玉的功德与气运无人可夺，但“漱玉”可以。

　　“也就是说，有人假冒漱玉，在阳间纵横了百年。我回到漱玉也不过才三年，加上之前漱玉旧部成员搜集的信息，目前已知假漱玉成员几乎都是邪修，也就是邪恶天师，和鬼。

　　“他们通过拓印的“漱玉符”建立起不被阴阳两间法则管束的关系，杀人，杀鬼，抢夺活人的气运，吞噬鬼的魂魄，增进自身修为；

　　“但这只是提升他们个人修为的方式，具体抢夺气运的方法尚不清楚，以及他们不断地从漱玉抽取功德的手段和目的也尚不明确，唯一可确定的，是他们通过假冒漱玉，以漱玉符为媒介，将漱玉的东西转移到‘漱玉’上，再转移到个人或其他什么身上。

　　“不过单是提升个人修为就已经造成很严重的问题：地府往生部魂魄供应不足，阳间新生命难以诞生。”

　　阳间每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不仅需要一具细胞分裂分化而形成的肉.体，还需要灵魂的灌注；

　　而灵魂的来源有两个：已死之人的魂魄转世投胎；天地灵气汇聚生成新的灵魂。

　　后者生成极为缓慢，所以大多数新生命都依靠已有的魂魄灌注。

　　可现在那些本该“已有”的魂魄大量减少，阴间地府能转世的魂魄也日益减少，更别说还有些魂魄要投入畜生道这类人以外的种族。

　　苏玉度凛了凛神色：“地府已有的魂魄快要周转不过来，毕竟底下有十八层的鬼魂未到刑满，也是不能放的；

　　“若是不能及时制止他们，世界上将要诞生一批又一批的死胎；

　　“还有便是，假漱玉与漱玉争夺气运，导致漱玉不能恢复能力不能回到该在的位置发挥作用，地府便不敢把阳间至凶至恶的鬼带回地府，这对阳间来讲亦是一大隐患。

　　“天师是阳间生灵的守护者，您一定也不忍心看到这样，所以我希望天师协会之后能与漱玉合作。”

　　苏玉度缓缓说到。

　　季青齐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漱玉与天师和地府都不一样，千百年来，天师都只与地府有过些许交集，对漱玉的了解更是少之又少，公主希望我们怎么帮？”

　　苏玉度点头，明白季青齐的意思，毫无负担地解释：“漱玉的前身是鬼门关。”

　　“鬼门关？”季青齐讶然。

　　叶子坤也惊讶地盯着苏玉度。

　　鬼门关？

　　天师都知道，鬼门关只是地府的一道关卡，在中元节时才会打开，也只有在那时才能发现一点鬼门关的踪影。

　　鬼门关隶属于地府，可漱玉不是，漱玉与地府齐平，拥有法则庇护；而且鬼门关现在依然存在。

　　苏玉度等到两人都反应过来了，才继续解释。

　　鬼门关，地府通向人间的最后一道防线，人间通往地府的第一道关卡。

　　从很久以前开始，阳间就不乏有执念深重的人会寻找地府的入口——鬼门关，地府的鬼魂亦是如此；

　　鬼门关就因为人和鬼强大的执念和愿力，而生了灵智，起先只是一团意识，把守着鬼门关，后来见过的人鬼多了，其中不乏有天师一类，那团意识渐渐地也学会了‘修炼’。

　　但是它没有学过正统的修炼法门，世上也没有它的同类可以供它吞噬，所以它一开始的修炼方式，便是自己的“道”，而且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道；

　　它的实力一天天增强，经历了千年，每一天修炼都是在证自己的道，后来终于获得了天道认可，得到了独属于自己的法则，继而从地府剥离出来。

　　然后它建了一座城，一座有确切位置的城。

　　它帮助那些地府的好鬼，一边给予他们除地府外另一个住所，让它们不用忍受阳光灼烧也能见到天光；
　　一边又在阳间行走，帮它们完成它们的遗愿，也解决那些未被带走的、滞留阳间的恶鬼。

　　它作为一个媒介，思念亡故亲友的人通过寻找和考验，也可以进入漱玉，见到亡亲的鬼魂；漱玉的鬼也可以在漱玉的保护下，通行阳间，见到在世的亲人，这是漱玉一开始的作用；

　　可它还有自己原本的职责，镇守鬼门关。

　　它把鬼门关本体设置在城外，在城外的界碑处，作为联通地府的通道，这样也方便众鬼进入到城内，又来得及在阴寿耗尽前赶回地府投胎。

　　在城内居住的人和鬼越来越多，城池越建越大，它也用自己法力庇护着城内鬼魂不受阳气灼烧，保护城内活人不被阴煞侵蚀。

　　它同时管着城内和城外，时间久了，一具身体竟难以兼顾，尤其是每年中元节，它既要去开鬼门，还得守着不让地府那些逃出来的恶鬼度过关卡，而城内的人们又急着与亡故亲人相见；

　　所以它选择了分裂，一团意识，一分为二，还分别化作了人形，它本是阴阳两界的媒介，分裂后化作两个人，也一男一女。

　　这两人，自然是后来的漱玉领导者。

　　一个是苏玉度，另一个则是苏长里。

　　苏长里分到了足以镇压万千恶鬼的能力，苏玉度则无法修炼；所以苏长里每年都有一半时间驻守鬼门关；而城内的治安都由苏玉度管理。

　　那时候天师还未形成规模，对于各种妖魔鬼怪，属于遇到了就抓，没遇到就算了，不像现在随时都会监测天地间的异动，阳间常有恶鬼作乱；也有不少鬼被迫夹在阴阳两界之间，备受煎熬。

　　于是他们决定要惩恶扬善。

　　做了坏事的恶鬼就该去地府底下关着，不该为祸阳间；而还有一些鬼，因为种种迫不得已的原因，阴间不收阳间不留，在两界夹缝中艰难求生，他们想救它们。

　　于是苏玉度根据以前的修炼方法，编写出适合鬼和人的修炼方法，教给愿意学的人。

　　他们与鬼共享修为、气运甚至生机，在阴阳两界之间开辟出另一个独立的空间，给特殊的鬼群一种新的生存方式。

　　这就是一开始的鬼修。

　　苏长里也是鬼修中的一员，他几乎继承了“它”所有的能力，在鬼门关漱玉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苏玉度无法修炼，却在功法方面具有极为惊人的天赋，给漱玉的人和鬼指明了方向。

　　这一批鬼修，以苏长里为代表，由苏玉度编写、精进功法，而“漱玉”，替他们证道，也是他们的道。

　　这就是千百年前的漱玉。

　　至于漱玉的沉没。

　　苏玉度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眼眸微垂缓了一会儿才继续：
　　“漱玉城覆灭于一次地府动荡，第十八层地狱的一道重要关卡出了问题，十八层的恶鬼越狱而出的同时还破坏了其他地方的看守机制，地府恶鬼倾巢而出——最终被扼杀在鬼门关关口，漱玉城城外。
　　“当时鬼太多了，其中半数更是穷凶恶极的恶鬼，一一灭杀难以实现。为了不波及到阳间……我们选择同归于尽。之后的漱玉城元气大伤，过了不久就销声匿迹了。”

　　苏玉度声线低沉了些，话语却轻描淡写带过了漱玉覆灭。

　　短暂停顿后，苏玉度抬眼，朗声道：“我打算重建漱玉。”

　　叶子坤拧着眉头，努力消化着大量的信息。

　　季青齐只沉默了片刻，就接着苏玉度的话道：“自然，您是漱玉的公主。”

　　苏玉度脸上绽开笑意，道：“曾经的一句戏言罢了，却被叫了那么久，现在改也改不过来了。”

　　苏玉度曾经在漱玉城接待一只鬼时，那只鬼见她衣着华贵，容貌秀丽，愣了好一阵，以为她是哪位宫里死去的公主，便磕磕绊绊地喊了句：“公主！”

　　正巧当时很多人也很多鬼，有不少鬼听了觉得新奇，纷纷跟着喊公主，剩下的见状，也开始喊公主。

　　一直到现在，就成了“漱玉的公主”。

　　而苏长里的“殿下”，也是跟着苏玉度的“公主”喊的，那时候漱玉城里的鬼们七嘴八舌激烈争论了一晚上，才定下了这个称呼。

　　兄妹两人，一个公主，一个殿下，合起来正好是公主殿下。

　　季青齐又问：“你们感受不到气运的流向吗？”

　　苏玉度苦笑：“我只能感受到气运和功德的流失，具体的就感受不到了，得我哥哥来。”

　　说到苏玉度的哥哥苏长里，叶子坤眼睛一亮。

　　季青齐只知苏玉度之前曾“死”过一回，入了轮回，后来靠着她那只神兽才恢复记忆和能力，重回漱玉。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神兽不连苏长里一并恢复了。

　　不清楚其中细节，却也知道这其中肯定有情况，便问：“他还没有恢复吗？”

　　“他还不能恢复记忆，”苏玉度神色凝重，“或许，你们知道他有‘精分’？”

　　季青齐点头。

　　天师协会高层谁不知道A市出了个拿着精分报告在鬼怪之地四处乱逛的疑似漱玉成员的家伙。

　　“他和苏一之间也有禁制，一旦恢复记忆，禁制也会恢复。”

　　苏玉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接着道：
　　“他和苏一，损失任意一个，对地府、对漱玉，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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