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庭

作者:天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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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回


      修罗门的船只在扬州城外泊下的时候,柳雪庭亦刚刚好在城外驿馆驻扎。朱家灭门的血案三两天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虽然金牌令箭尽皆向往来官吏出示,却依旧阻不了别有用心的人散布的谣言——尚还有不少人蒙在鼓里不知原委,矛头指向柳雪庭责怪他们心狠手辣连家眷都不放过。

      曾经柳雪庭的行事暧昧犹如江上薄雾氤氲难明,此刻刀光剑影已经将一切划分得清清楚楚抬眼可辨。

      胸没剑率先下船,看着船工们将缰绳系住之后,指挥其它弟子也跟下船来。杭州朱家此刻已经一片萧条除了残桓断壁之外一滴油水都捞不到。因而修罗门直接跟随柳雪庭来到了扬州,趁火打劫的目的显而易见。

      遣去打探情况的弟子不一会儿就回来了,面带紧张:“师兄,柳雪庭在城外二十里左右的驿馆住下了,方圆五里之内不允许任何车马行人靠近,现在要城需要绕另一条比较长的路,恐怕得耗几个时辰……”

      “避开柳雪庭?凭什么?我们也不碍他们的事情。”胸没剑冷冷地一笑,“何况,那条路又不是他们修的,我们当然也可以走……我就不信,在他们要和江南四家火拼的时候还有那闲工夫和我们打。”说罢干脆利落地一挥手,“修罗门弟子听令,列队进城,今日午时之前务必赶到扬州城!否则大家都要露宿城外了……”

      “我在前面探听消息,也许能找到灵雪把她带回来。”霜沉声说了一句,便飞快地隐没在树林的小道上。虽然此时灵雪应该已经算是“落在别的门派的人手里”,但是他依旧不希望灵雪就这么被自己门派的人处决。从小到大,这个温顺文静的女子已经和修罗门的墙瓦地砖一样自然,虽然不起眼,却是缺少不得。

      “喂!小霜!”胸没剑一惊,伸手去拉他却只扯到一下衣角。“……这小子还是这么不听话。”摇摇头,将背上的镰刀又紧了紧,胸没剑也开始带领队伍向扬州城进发。江南的景色真是美不胜收,然而在他眼里,这满岸的碧湖翠柳真是让人难受得紧,就像食肉动物要整天面对青菜一般,眼睛都要憋绿了。果然,鲜血和烈火那样的殷红,才是修罗门最爱的色彩。

      当水螅听到柳雪庭就在附近的时候,眼神里难以抑制地飘过一抹狂喜。然而被一旁的项让瞬间捕捉到了异样,于是不动声色地领过来另一个修罗门弟子将水螅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三个人寸步不离看似亲密非常实际上暗地里电光火石。水螅的手心里已经握满了毒花弹,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最关键的机会只有在接近柳雪庭的时候——稍有不慎,自己便有可能尸骨无存。身边这个看似憨厚平实的师弟,发起飙来可不是等闲之辈。

      项让和另外那个修罗门弟子很随意地谈话,隔着一个浑身不自在的水螅,他也丝毫没有任何奇怪的感觉,时不时地嘿嘿笑笑,抬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而那把刀尖带钩的特制匕首已经在袖子里面轻轻地贴近了他的掌心,只要一眨眼就能够抽出来将身边的人一刀刺穿,如同让人防不胜防的暗器。那双眼睛每每扫过水螅,都会积累一丝难以觉察的阴郁。

      早就知道这家伙是个祸害。可惜大师兄不知道最近被什么事情迷糊了脑子,居然没有想到要派人好好监视着他。项让看着树丛里被人的走路声惊飞起来的鸟,低头冷冷地笑着。不过无所谓,这种人就算是有反心,自己也能够像剪除草芥一样轻松地将他杀掉。就要看他是不是有这个胆了。

      ===================

      驿馆被繁茂的树林掩映,门口的柳雪庭弟子们来回巡逻着。驿馆内的贤门门主房间里,天圣正襟危坐安静地注视着立在室中心的水迭澜,表情平和却不怒而威,周遭的气压低到让人无法呼吸。

      “我听负责火化尸体的弟子说,‘死在’水门主手下的那些江南朱家的人,十个里面有四五个都未有真正断气?”天圣仰望着镂花的窗户,口气里七分无奈三分逼问,似是生气却又有别的情绪蕴含其中,“虽然按照规矩,火化之前都会由弟子在心口补上一刀,但是对那些没有真正断气的人而言,却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拼死反噬——”眼睫一垂,本来略带湿热的房间里竟有夹杂寒意的冷风飕飕吹起,水迭澜的碎发在鬓边乱舞。

      “水门主,你可知道有多少弟子差一点因为你一念之仁而被那些垂死挣扎的朱家杀手给重创么?!”声音突然提高些许,右手一发力,水迭澜看见天圣捏着的椅子扶手瞬间冻结了一块,然后噼里啪啦地碎裂掉。她依旧低着头站在那里,不与天圣的眼神接触,似乎是不敢又似乎是不屑。

      天圣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满室冰冷的寒风消失了。她苦笑着斜靠在椅子上:“水门主,你是不是算计好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没有办法杀你,所以才如此随心所欲?”

      “属下只是想告诉庭主……”水迭澜终于抬起头,眼神里隐隐散发出讥谑的光芒:“柳雪庭不该是杀人不眨眼的组织,而手下的弟子,亦不该是庭主随意使用的傀儡和工具。水迭澜入贤门虽是为了庭主许下的承诺,但水迭澜从未许诺过庭主任何事情,因此今日会有如此作为庭主早该知道,何必再来责问水迭澜缘由?”声音不徐不缓却充满力度,姿态婉约却神色坚定,一字一句,犹如金玉掷地。

      “水门主,你真的……不懂柳雪庭……”天圣突然咬着牙,艰难地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同时右手狠狠地握住了被冻裂而碎掉一半的椅子扶手。末端被冻结的的断裂的木头带着尖锐的棱角,犹如荆棘一般刺破了她的手心,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流出,而她却只是将眉毛拧得更紧,不言不语。

      “圣庭主!”水迭澜吃惊地叫了起来,然而由于庭内严令禁止任何人靠近庭主五步之内,她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天圣缓缓地闭上眼睛,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掌——令她吃惊的不是因为天圣自残右手的举动,而是因为她看到,从天圣手掌心涌出的鲜血,居然,是散发出莹莹光芒的翠绿色!

      翠绿色的血……她曾经研究过毒药谱,也知道一些毒药能够让人身上的血液改变颜色——然而如果体内的血都已经成为绿色,说明毒素早已流窜身体的大血管甚至深入心脉,这个人应该早就是个死人了。可是……为什么圣庭主还能好好地在这里,甚至无视这么危急的状况,淡定自若地使用术法?更奇怪的是,之前不是没有替圣庭主把过脉,但是那时候,并未觉得她的身体有任何异常,和普通的不会武功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水迭澜蓦地发觉,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圣庭主受伤流血的样子。平时的她被零庭主那般严密地保护着,连一根头发都不会让人碰到。看着那碧绿色的鲜血诡异至极地沿着她的手流下来,缓缓地淌了满手,却被什么莫名的力量阻止住了,并没有滴落下来。

      “圣,刚才弟子禀报说,修罗门的队伍……”门突然被一阵风扫开,甄零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后半截话在接触到天圣受伤的手掌时被毫无预兆地咽回去,甄零的身形在门口只是凝滞了一瞬,便如同狂风般扫了过去,凌厉的气势犹如手中的长剑,疾疾地刺向水迭澜的眉心。

      “零!不行!”天圣突然叫了起来,反手一推,一股强风将水迭澜卷了起来,猛地推到对面的墙壁上——也就是在刹那间,甄零的剑气已经突至,将水迭澜原本站立的地方轰出一个数尺深坑,上好的青石板竟也被穿透,碎片四溅。甄零看见天圣出手阻止,似乎也是明白了什么,人紧随其后掠到她身边,将她的手握住心疼地问:“这怎么回事?!”

      “没什么……”天圣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先对水迭澜歉意地笑了笑,然后转头温柔地摸了一下甄零的脸,“如果我不用这方法克制一下自己,刚才就轮不到你出手杀她了……”不知为何,这声音比刚才质问水迭澜的声音柔和数倍,却让水迭澜浑身一个激灵,一种莫名其妙的凛冽感袭上了心头。

      甄零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胡闹。就算这样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啊……”说着就要解开衣带给她包扎伤口。天圣摇摇头,将双手合十,一股淡淡的馨香从手心里散发出来,被刺破的伤口居然奇迹般地愈合了。水迭澜看着这一幕,心里微动:莫非圣庭主能活到现在,也是依靠术法在支撑么……这具柔弱的女子身体里,究竟蕴含了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如此蔑视毒伤等威胁性命的一切?

      “那么,刚才你说什么?修罗门?”天圣凑近甄零,眨眨眼问道。“刚才弟子禀报说,修罗门的队伍已经在扬州城外的船埠停靠,他们此时正在向驿馆方向过来……看来是不想绕道去扬州。”甄零帮她梳理了一下头发,“不过,有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来得正好。”天圣微微一笑,笑容里突然透露出一丝算计的意味。她拉着甄零的手款款地走到门口,待水迭澜行礼恭送之时,突然回身,淡漠地开口道:“水门主,待会儿你不妨也过来看看——柳雪庭和那些杀人如麻的门派,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在水迭澜看来,杀人,没有什么不一样。”水迭澜直视着天圣的眼睛,声音依旧沉着镇定。

      ===================

      囚车的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了小缝,蜷缩在车内一角的灵雪被声音惊醒,慢慢地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一只碗递了进来,里面是一个馒头几条咸菜,刚一放下就门就咣地一声砸上了,速度之快让她甚至没来得及看到递饭进来的人是谁。但是她却留意到了,递碗进来的那只手——戴着结实的牛皮拳套。

      她知道那只手,在一拳震飞了风无尘之后将自己毫不留情地从树后面抓出来,随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副冰冷的铁甲面具,以及不输给铁甲的那般冰冷的双眼。只消一眼就能把人冻结的目光,在很遥远的时候,似乎也有一个人用如此的眼神注视过自己……

      ——是了,是自己的生父。如果不是娘亲不畏一切和他私奔到修罗门,也许他会把娘当作一个普通的世家小姐般毫不在意地抛到脑后吧……生父是如此冷冽无情的人,是要继承修罗大业,杀人就像捏死蝼蚁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威严的修罗门首席弟子,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从未带过任何为父者该有的温情。

      然而在前掌门病逝,选取下一任继承人的时候,修罗门的弟子们为了争夺掌门之位爆发了六亲不认的内乱,父亲本是掌门选定的继承者,却因为娘亲生下的自己是个女儿身,而遭到了修罗门弟子的一致反对——“若要他做了掌门,待他百年之后,岂不是要让一个女人来继承修罗门?!我们不依!”

      “女人真是麻烦死了。”那一日父亲看着她,说出来的那句话至今都在脑海里无法忘记。为了能够服众,修罗门展开了一场武斗,父亲居然因为轻敌而被另外一名弟子一举击败,那名弟子就成为现在的掌门。难以忍受这样耻辱的父亲自暴自弃般接下了修罗门难度最高的任务,只身闯入南岚剑派刺杀掌门,随后再也没有回来。母亲伤悲欲绝,也早早地丢下自己撒手人寰,甚至没有办法和父亲生死相随。

      ……离恨断肠,而今低首再顾已孑然一身。

      灵雪的手无意识地将馒头捏成一块一块放进嘴里,泪水早在思绪游离之时流过面颊,一滴一滴打在膝盖上。自己的生死早在父母离去的时候就已经无可所谓,只是还有因为自己而被卷入危险的人——霜、风无尘……自己断然不能就这样白白死去,在还没有报答他们的护持之恩的时候。

      也不知道呆呆地坐了有多久,直到眼前再度传来一丝刺眼的亮光。手中的碗被飞快地拽走,灵雪抬起头的时候,吃惊地看到轩辕天站在车外面,面部肌肉如同僵死一般没有丝毫动作。那一瞬她几乎忘记了风无尘,只是扒着车门,想要探出头去再看他一眼——可是车门在这时候被关上了。她痛呼一声,收回不小心被车门夹了的手,整个人再度瘫软下去。

      “轩~辕~公~子~,没想到你对俘虏还挺好的嘛……居然把自己的饭食分给她啊。”车外突然传来一个年轻弟子语带窃笑的声音,仿佛撞见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般偷笑着,被调侃的人却依旧铁一般不声不响,随后依稀听到脚步走开的声音。

      被无视的弟子啧啧地咂着嘴,一边嘀咕“一个大老爷们还要害羞,敢做敢当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边走近自己的囚车。灵雪有点害怕地向后蹭了蹭身体,却听见年轻弟子颇不正经的笑语:“美人儿莫怕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啦~更何况你这个车是斗门的人看守所以就算我要做什么也进不去的……”他越这么说灵雪越心悸,正当她要缩回到角落里的时候,却听见那个年轻弟子一声干咳,然后便正经了些许地道:“不过美人儿,待会儿如果庭主叫你问话,可千万别学那些烈女梗着脖子就是不说哦~~如果庭主把你发落给我来逼供的话你可就要吃苦头了~~我可不喜欢虐待水灵灵娇怯怯的姑娘家……”

      灵雪依然咬着嘴唇一声不吭。身子却向角落里靠了靠。那弟子听她半天还是没动静,不仅唉唉唉故弄玄虚地长叹两声,也离开了。灵雪用力地抱紧了膝盖,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因恐惧而渗出的冷汗渐渐密布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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