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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鬼影
深夜,偌大的宫殿里只燃着几盏宫灯,光线被拢在小范围内,光照不到的地方,是混沌的浓黑,窗外偶有夜风拂动树枝,婆娑树影映在纸窗上,影影绰绰,叫人心里生鬼。
萧炀疾步行来,宽大袍袖被夜风鼓动,从远处看去,似一头即将捕食的凶兽。
殿内立着两个宫人,是萧道晴身边用惯了的。萧炀挥手让她们退下,快步朝内殿走去。
只见内殿的床上躺着个人,呼吸绵长,不像是受了重伤,倒像是睡得沉。萧炀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坐了下来。
借着殿内昏暗的烛光,他细细分辨这人的轮廓——清瘦的面部线条,挺翘的鼻尖,眉眼依旧是记忆中坚毅的样子。
看着她,萧炀不可自控地陷入了回忆里——初见小师妹的样子,小师妹与他比试的样子,小师妹打不过他受了伤却无所谓的样子,小师妹说对他们兄弟俩毫无想法时的样子,小师妹在蜀州为别人奋不顾身的样子,在蜀州城外小师妹驾马离去前说不愿与他为敌的样子,小师妹用无匹的剑气压制住他的刀的样子……
小师妹,小师妹,小师妹……
这三字,竟渐渐成了他的心魔。
他猛地俯下身,在距离宁暇的唇还有两寸处停下。他能感觉到,小师妹呼出的浅浅的气息与他的气息逐渐缠绕,这感觉让他着迷。他默默闭上眼,想更清晰地感受这气息的纠缠,而这时,耳边却传来一声——
“你在干什么?”
他猛地睁眼,正对上小师妹的眼睛,那清澈的目光如凌迟般让他无地自容,他慢慢直起身,又快速地出手点了她的穴。
“你做什么?”宁暇有一丝慌乱。
久未有内力消失的情况,宁暇都快忘了这回事了,这次也不知是不是她催动真气过猛,抑或是该到了毒发的时间了,竟打了她个措手不及。方才萧炀过来时她就醒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力还未恢复,便一直装睡,想看看萧炀有何动作,结果就有些不对劲了,她察觉到萧炀向她靠近,有些不安,便睁了眼。
“你怕我?”萧炀的语气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我现在没内力,你没必要点我的穴,能不能解了?”宁暇问道。
萧炀不答,也不出手解穴,只问她:“你的内力是怎么回事?”
宁暇不愿多说,简单回道:“中毒了。”
萧炀没再追问:“你在宫里好好养伤,不要想别的,安心待着便是。”
“二师兄!”
“没想到还能听到你叫我一声二师兄。”
宁暇急道:“我们毕竟同门一场,念在曾经的同门之谊,二师兄,你放我走吧,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我……”
“很重要的事?”萧炀打断她,语气透着古怪,“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一刻也不愿和我多待?”
宁暇心头一惊,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是方才萧炀那古怪的举止,还有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一直觉得他们连亲近都算不上,甚至觉得萧炀是有些讨厌她的,怎么可能?
这个猜测过于惊悚,她不愿深想,但不管怎样,她也能感觉到萧炀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她便尽量平和地说道:“我留在这里,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只要你愿意放了我,我不会再与你们作对,我对天下也不感兴趣,我会找个地方,安静地生活……”
“与我再不相干?”
宁暇惊道:“我们……本来……就是不相干的啊。”不是早在蜀州城外分别那时,他们就明白从此只是陌路人了吗?如果不是他们触了她的底线,她连这一场都不会打,连这一点牵扯也不会有。
萧炀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得宁暇心里发寒,只听他说:“你说我们不相干?怎么可能不相干?你不信?那我便给你看看证据。”
证据?宁暇不明白他说的证据是什么,只觉得他的语气透着危险。
在宁暇惊疑不定的神色里,萧炀将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在了床上,然后慢慢地将她的上衣一层层地剥了下来。
“萧炀,你住手!”
可萧炀却没停下,很快便剥剩了最后一层里衣,仲夏的夜风并不凉,但宁暇的后背却泛起一阵恶寒来。羞怒与无力感向她同时袭来,哪怕被冼行移抓住的那几次,她都不曾有过如此真实的愤恨与惧意,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案板上的鱼,或是溺水之人,只能等死,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炀最终还是没有褪去那层里衣,隔着浅浅的布料,他已能看到宁暇后背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疤痕,他怔怔看着,手轻轻地抚了上去,沿着那些痕迹缓缓滑过,略微凸起的触感让他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在心里默念,这一道刀痕较深,是那时他们俩第一次比试,他不知深浅,下手过重,而这几道痕迹浅了些,是宁暇的剑法进步了,而他亦留了手。
这些,不都是他们之间纠缠不休的证据吗?
游走的手指带来的感觉让宁暇如被凌迟一般,她觉得自己的神经仿佛被抻直又拉断,而她无可奈何。她紧咬牙关,直到能尝出齿间的一点腥甜,才觉得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些,而后她尽量使语气显得平静,对萧炀说:“从前和你比试,你伤了我时,我从未怨过你,只觉得刀剑无眼,功夫差的受伤在所难免,甚至还有些感谢,因为那段日子我进步很快。只是如今,你这样羞辱我,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毁掉那段时光吗?”
闻言,萧炀的手顿住了,宁暇的话将他从魔怔般的状态拉了回来。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站在一条线外,迈过去,他便能填满心中那烧灼的空虚感,许能获得极乐,但那样一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他的,她的——就会永远失去,而失去了那种东西,他便会化鬼成魔,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像触到了火焰一般,他猛地抽回了手,而后再也不敢看宁暇一眼,大步离开了寝殿。
见他离开,宁暇悬在半空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下来。方才她情绪起伏过大时,能察觉到体内有一丝微弱的气脉晃过,虽然现在又寻不到了,但那无疑是个好兆头。她心想,内力或是要恢复了。
在她等待时,殿内又响起了脚步声,宁暇先是一惊,后听声音反应过来并不是萧炀才稍稍放下点心。
那人走到她床前,盯着她的后背看了一会儿,而后叹了口气,替她将衣服拉了上去,又将她翻了过来。
“是你。”萧道晴会来,宁暇并不意外。
萧道晴将她的衣物整理好,又观察了一会儿她的神色,才说道:“没想到,他会这么对你……你,还好吗?”
如果是个别的什么女人,只要萧炀想要,她怎么也会给他弄来。可是宁暇,与她同样来自现代,于她而言是不同的。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便一直抱着游戏人生的态度,看重的不过是追寻目标的过程,等想要的真到了手,便失了兴致,将到手的再给出去她也无不可。起初,她知道宁暇的存在时,曾惊喜好奇,后来,对宁暇也有过怀疑忌惮,如今,她已拥有这天下,滋味儿嘛,果然很是寡淡。她都恨不得能出现个人来与她争抢,而宁暇显然没这个意图。宁暇或许已经猜到她也是同样穿越而来,却没以此为柄要挟于她。她突然明白过来,她们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她追求刺激,不在乎牺牲,而宁暇骨子里求稳,来到这个世界是想好好过日子的,身边人的平安便是宁暇的底线。宁暇不会是她的同盟,但也不可能成为她的敌人。想明白这一点,她突然就能客观理性地看待宁暇的存在了。
她出手在宁暇身上点了两下,宁暇终于重获身体的掌控权,撑着坐了起身。
“我还好,谢谢你。”
“你想走可以,本宫不留你,但你要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你说。”虽然等内力恢复,也没人拦得住她,但何时恢复还未知,而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只要萧道晴的条件不是太苛刻,她都愿意答应。
萧道晴嫣然一笑,说:“若有一天,我求着你做一件事,你必得去做。”
宁暇刚想反驳,萧道晴却接着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杀人放火,不会有损于他人。”
宁暇不知萧道晴为何会提出这样一个古怪的条件,但既然她都说了不会有损于人,便在宁暇的接受范围内。
宁暇点头:“好,我答应你。”
萧道晴提出这个条件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全然是直觉,她直觉今后或许会有有求于宁暇的时候。
听到宁暇答应,她满意地笑了,问道:“你有力气上路吗?”
宁暇:“我可以。”
萧道晴领着她七拐八绕,走到了一处偏门,吩咐守门的侍卫开了门,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宁暇也伸出了手。
两手相握,是现代人与人之间表示友好、消解恩怨的方式。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这笑容中藏着没有说出口的话,和彼此互守秘密的默契。
这一刻,两人都明白,无论她们的追求和立场有多么不同,她们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谈得上对彼此知根知底的人。
给对方一条活路,便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快些走,小心被我弟弟追上。”萧道晴眼中没什么担心,倒有几分狡黠,似是觉得有趣。
宁暇知萧道晴是故意吓她,但听萧道晴这么说,她还是心头一沉,点头道:“山高路远,便祝我们后会无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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