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

　　天渐渐地黑了。
　　照子被父亲指示着来喊她们几个，潮退了，要去赶小海啦！
　　朱华十分兴奋，早早换好渔家特制的鞋子，又把自己的裙子仔细绑好，提上照子家准备的简陋灯笼，美滋滋地跑出门去。朱颜有些困了，她最近总是时不时觉得心口疼，又老做梦，梦见幼时家里湖边的那团烟雾，每次醒来都是汗涔涔，因此想推掉此项活动。朱华不算她，扯着她的袖子撒娇，“姐，赶小海可好玩了，咱们捉螃蟹回来养啊，养大了吃掉！你要是错过今天，回头咱们回家了，一辈子见不着海、赶不了海了！”
　　韦初听得好笑，问她，“谁同你说赶海好玩的？”
　　朱华很是自信，“方士泽说的呀！他说这是一种童年乐趣，我现在呀，就要补回来我的童年乐趣！”
　　赶小海其实算不得好玩，极其耗费体力不说，没有经验的人也捡不回来太多海鲜，白白耗上几个时辰，还要浪费掉自己个带的干粮。朱华在方士泽的蛊惑下误以为赶小海轻松又有趣，就像走在路上随手就能捡到一只螃蟹、牡蛎、虾子一样，想要在“童年乐趣”这件事上比过方士泽，便苦苦求了韦初带她们来蒙地赶小海。
　　蒙位于赏的东边，蒙的东侧就是海了，这里住的多是渔民，再往南走则多见渔排，在渔排上生活是那里的渔民的生活方式。蒙地的人倒还没有那么先进。
　　“照子，你怎么知道这会儿潮退呀？”
　　“我爹说的。”
　　“哦……”
　　照子感觉自己被小看了，少年人的不服气涌上来，又要给三个姐姐自夸一番，“其实我爹不说，我自己也能看。我们海边住的人，看天、看月亮、看大海就知道什么时候潮涨、什么时候潮退，就跟你们，不，就跟咱们看一眼天就知道什么时候天亮天黑一样。”
　　朱华虽然听不懂，还是竖起大拇指，“厉害啊！”
　　照子被几个姐姐这么一夸，又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脸红了。他皮肤黝黑，脸红倒是看不出来的，不过话匣子是打开了，“姐姐不住海边不知道，我们靠海过日子，我爹平时出海打渔，嫌我年纪小帮不上事，不带我去，可要说到赶小海，我可就是一把好手了——”
　　正要自夸，却听见朱颜在不远处惊呼一声。
　　照子赶过去，又把自己手里的灯笼靠近朱颜，见了被石头划了手。赶小海的时候是很容易受伤的，鞋子不合脚导致跌倒会受伤，天黑了看不清脚下撞到石头会受伤，不过朱颜是为了弯腰捡螃蟹不小心碰到一块尖尖角的小石头才划到了手，其实算不得大事。照子从胸前的小包袱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布给朱颜缠上，又叮嘱道，“咱们的灯笼不好，看不清脚下，姐姐们要是看见什么好玩意喊我来捡，我皮糙肉厚的不怕！”

　　来赶小海的人颇多，众人行走在滩涂之上。滩涂这种地质，在涨潮的时候它是大海，潮退了它是湿漉漉的陆地，上面满布各类海货——螃蟹是最常见的，还有海蛎子、花蛤、虾子、海星、海葵等玩意。赶小海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备工作，衣服和鞋子都要换成方便的，十来岁的小孩子贪玩常常直接跑去赶小海，回家后脏得爹娘要揪住他们打屁股。如果入夜了才赶小海，那么就要提上灯笼，灯笼往往是自制的，比较简陋，里头安置进去蜡烛，借着这个光发挥自己的好眼力寻找滩涂之上的海产品们——照子显然是个熟手，已经捉了好一些螃蟹和虾子、海蛎子了，直起腰对着三人傻笑炫耀。
　　朱华还什么都没捡到，她其实想捡一只小螃蟹带回去养大了吃，但是又怕螃蟹钳她，一时不敢下手。韦初也一无所获，她住在赏县，从小就吃这些海里的玩意，对赶小海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若不是朱华撒着娇要来，她倒是安排好了颁白堂的新戏，排的是察城小文豪得意的新作《谁家良田我来耕》，姐妹几个坐在一起嗑嗑瓜子吃吃桔子看看戏多好，又体面又轻松，哪里像现在，深更半夜还要怀揣着玉米饼子来这滩涂之地艰辛行走——朱颜倒是收获颇多，一开始她是最不想来的那个，可现在看来她是玩得最嗨的那个，手里的小篓子装了好几只螃蟹，别的玩意她见到了却不认得，不敢捡，东西就进了照子的篓子里。
　　这还是几人第一次经历海上之夜。海边的天黑和陆地上的黑不一样，赏县的天黑也和察城的黑不一样，似乎每个地方的黑都不一样。有的黑里掺了灯火通明，有的黑里透着闭门后的新酒与火炉，有的黑里能听见姐妹俩趟在床上说悄悄话，有的黑里头年轻的男孩子和年轻的女孩子在嬉笑打闹，有的黑里还藏着泛着泪花的读书声——最最天黑之处，莫过于在人迹罕至之处，夜幕像打翻了的墨，有仙人在幕布上挂出几颗星子，变成了夜里最亮的光。
　　月亮像是生在海面上，远远瞧着跟一幅画似的。
　　海边还是凉的，时不时有钩子翻动石头的声音传来，偶尔清脆偶尔沉闷，算是夜色的点缀。点起的灯笼就是地上的星子，偶有因太过简陋被海风吹灭的蜡烛，灯笼就成了泯灭的星子。
　　朱颜干得很卖力，她觉得这种弯腰就能收获的工作不用过脑子，她可以自我放空、什么都不想，瞧见了就弯腰、瞧见了就喊照子，竟是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毕竟是生手，收获远不如照子的多——照子的篓子满了，又喊韦初和朱华拿上满的篓子，再接过空空如也的新篓子——几个篓子都满了的时候，韦初和朱华已经饿得吃光了朱颜的干粮，照子年纪小正在长身体，二人便没好意思夺取照子的饼子。
　　照子问，“姐姐，你们敢生吃这个小螃蟹吗？”
　　“这是什么操作？”朱华很疑惑。
　　“我们留下来的老话，生着吃对身体好，味道也鲜——不过爹娘不让我们这么吃，说不干净，要等做好了才让我们吃。”
　　朱华揪住照子的耳朵，“你自己都不吃，还问我们吃不吃！”
　　“姐姐饶命啊！我就是多了一嘴嘛……”

　　照子拎着几个篓子满载而归，照子的爹娘十分开心，说要给几人做牡蛎饼吃。照子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因天色过晚韦初便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又留下一些钱财，带着二人回到了蒙地的客栈。
　　三人一觉睡到午后，都饿得肚子咕咕响。
　　韦初却拦住了二人去往厨房的步伐，提议道，“咱们回去赏县，我带你们去吃那里的牡蛎饼！”
　　“对了，姐，昨晚照子留咱们吃饭，为什么不在他家吃啊？咱们带回来的东西都很新鲜呢！”
　　韦初解释道，“渔人赶小海多是为了补贴家里，有时候吃得本来就不够，趁着赶小海多收些海货回来让家里人饱个肚子，有的呢就把海货拿去卖，因为新鲜所以能卖个好价钱，补贴家用。照子家又不太好，好不容易捡这么多东西回来，咱们几个没必要去蹭吃蹭喝的，咱们回家吃！”
　　“哦，”朱华和朱颜点点头，又问，“牡蛎饼是什么啊？”

　　“几位是外地来的吧？咱们家的牡蛎饼啊，那可是一绝！且听我给诸位唠叨唠叨——”
　　牡蛎饼是海边的特产，赏县离海边算是近的，可是论新鲜程度远远比不上蒙或者其他的海边县城。只不过赏县有座十元楼，那可是座大酒楼，装修豪华气派不说，还有独特的运输技巧——他们把牡蛎和其他海产品从蒙或者从其他地方运来，竟还是新鲜如初。
　　因此，十元楼就成了大家吃海鲜的首选，又干净又气派，谁会不喜欢呢？
　　制作牡蛎饼，除了需要新鲜的牡蛎还不够，还需要诸多的配料。韭菜要选叶子肥厚、翠绿的，
　　木耳要选有清香的，取蛋清所用的鸡蛋也是自己家养的母鸡下的蛋，各类酱油等调料也要选上好的，把配料都选到“顶级”，才不枉费十元楼费大力气运来的牡蛎。
　　把牡蛎和韭菜等配料拌匀后，就开始在小铲子上涂抹面粉糊糊了，涂一层就开始放调好的牡蛎，放好了再涂上面糊糊裹住它，就可以下油炸了。
　　油锅滋啦滋啦的声音还响着，三人就着这个背景音闲聊。
　　也不知道是谁先提到了钟家，韦初的脸色有些差。
　　朱华和朱颜都注意到了，便问发生何事。
　　韦初说，“我有个朋友在钟家，但是她——”
　　一句话还未说完，朱华像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一样惊得跳起来，“是他们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