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

　　一切发生的太快，避无可避。
　　瞿骁收回望向门口的目光，拿外套盖住了周活水，把他的头按进了自己的怀里，沉默着拿过一边的纸巾擦干净了脸。

　　“活水，你爷爷不在，你别紧张。”
　　瞿骁搂紧了怀里发抖的周活水，抬头看向了门口。
　　“齐郁，你怎么来了？”

　　齐郁沉默着走到床前，轻声开了口：“周先生，要不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爷爷在楼下等你了。”
　　闻言，周活水的身体一顿，扒开了瞿骁扣住自己的手臂。

　　水声自卫生间响起。
　　齐郁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狠狠一拳打向了瞿骁的脸。
　　瞿骁这次没有反抗，也没有躲，他被打的偏过了头，嘴里瞬间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我之前怎么提醒你的？”
　　齐郁的手在隐隐作痛，他想起刚才所见的那一幕，简直目眦尽裂。
　　“你这段时间遇到太多事情，情绪不稳定我可以理解，但你是不知道周活水的情况吗？他会比你好受？你招惹谁不行偏偏去招惹他？”

　　“我没有想伤害他……”
　　瞿骁看向关着门的卫生间，里面的水声让他心乱如麻。

　　“那你为什么强迫他？”
　　齐郁一把拉起了瞿骁，把他推到了窗户上，窗玻璃发出一阵震颤。
　　“你不要陷在瞿望的事情里被仇恨冲昏头了，郭海成已经死了，你没必要继续责怪自己，甚至迁怒周活水。”

　　“我说了我没有。”
　　齐郁的话刺痛了瞿骁心底的羞愧和隐秘，他一把拽过齐郁，把他狠狠反压在窗户上。

　　“瞿骁，我太了解你了，你不要自欺欺人，你没必要和周活水相互折磨，这不是一种赎罪，瞿望想看到你开开心心的，如果实在放不下瞿望，就放周活水走，不要又当又立，真让我鄙视你。”

　　玻璃炸裂声在耳边传来，齐郁偏过头，感受到有液体从额角滑落。
　　他瞥了一眼碎了一地的玻璃和那只被无辜殃及的花瓶，对着瞿骁嗤笑了一声，撸起袖子就扑了上去。

　　周活水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被迎面吹来的风冻的哆嗦了一下。
　　病房的一扇窗户破裂的只剩下窗框边缘的碎片。
　　寒风吹的窗帘狂舞，却遮掩不住一地狼藉。
　　瞿骁和齐郁身上都挂了彩，此刻都靠在墙上，喘着粗气怒视着对方。

　　想着刚才隔着一扇门偷听到的话，周活水觉得这一切真是一场滑稽的闹剧。
　　他看着窗外灰蓝色的天空，神思有些恍惚。

　　瞿骁被齐郁打得头晕目眩，视线朦胧中看见周活水走出了卫生间，他强撑着站起身想走近周活水，却发现对方一步步后退，最终面朝自己倒了下去。

　　周活水做了一场大梦。
　　在梦里，他看见瞿骁被一个女人挽着手臂走远，他不甘的想要冲上前拉住瞿骁大声质问，却见对方转身投来冰冷的眼神，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背后。
　　他回过头，看见被一片猩红包裹的地狱。
　　郭海成，方辞，瞿望，还有无数看不清脸的人浑身是血，厉鬼般的就那么盯视着自己，一步步逼近。

　　梦境结束，周活水已是一身冷汗，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一道倩影立在他的床前。

　　郭雪宁垂着头，长发遮挡着她娟秀的侧脸，让她的神情显得暗昧不明。
　　“你睡得不好，是手腕还痛吗？”

　　周活水这才意识到，郭雪宁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有些困窘的坐起身，拿被子遮掩住了那道丑陋的疤痕。

　　“对不起雪宁，让你看到我这幅样子。”
　　周活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说，很抱歉没能兑现给你的承诺……”

　　“小水……”
　　周活水的话让郭雪宁感到不安和愁闷，她慌乱的将周活水抱在怀里，泪水自脸颊滑落。
　　“你不要这么说，之前提分手都是我的气话，没想到你会这么难过，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周活水有些迷茫的抬起头，看见了郭雪宁脸上勉力扬起的笑容，他迟疑了一阵，还是开了口：“对不起，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对你不公平。”

　　“你什么意思？”
　　闻言，郭雪宁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般的看向了周活水。
　　“你难道想告诉我，就这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就移情别恋了？你知不知道，你昏倒之后瞿骁连一秒都没有多待就走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

　　“你不要再说了……”
　　郭雪宁的话让周活水难以抑制的回想起刚才的梦境，痛苦和内疚让他浑身发抖，他推开郭雪宁，颤抖着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了起来。

　　郭雪宁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敲门声打断。
　　“病人情绪还不稳定，请郭小姐你注意一点音量。”

　　郭雪宁看着门口一脸责备的护士和满脸不满的周森，握紧了拳头。

　　郭雪宁休了学，周森已经退休，于是从周活水在医院昏倒的那天开始，两个人便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病房守着，此外，不时的还有医生和护士过来看护。
　　但明明是一群人围着周活水转，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他却一天天的消瘦下来。
　　他不愿意吃饭，饭量越来越少，吃的药却越来越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他开始严重的脱发、嗜睡。

　　因为周活水的这番模样，医院不止一次提出让周活水尽快转院去精神类专科医院接受正规治疗，却都被周森拒绝了。

　　周森绝不会允许周家的人出现在精神病院。
　　郭雪宁深谙这一点，她只能一言不发的站在角落，看着周活水渐渐丧失所有的喜怒哀乐，变成一个情感的黑洞，投掷进去的一切都没有回响。

　　很快到了郭海成悼念会的日子。
　　那天下午，郭雪宁不得不出席。
　　而周家和郭家是世交，周森也始终惦念着郭雪宁对周活水此刻的不离不弃，于是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问周活水要不要一起。

　　周活水静静的看了一会周森怀里抱着的那束白色雏菊，摇了摇头。
　　周森蹙起眉，却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千叮咛万嘱咐护士看顾好周活水，随后便跟着郭雪宁一起离开了医院。

　　不同于前段时间的阴雨连绵，这个下午阳光明媚，风也很凉爽。
　　风顺着微微敞开的窗户，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周活水额前的碎发。
　　医院离T大不远，半睡半醒间，周活水仿佛听见有哀乐奏起。
　　他爬起身，倚靠在床边望向窗外，看着远方久久出神。

　　一旁的护士警惕的走上前，惊讶的发现周活水前些日子始终苍白的脸上竟显露出一丝诡异的红润。

　　“我们出去吹吹风好不好？”

　　护士看着周活水眼中的殷切，狠下心来摇了摇头：“晚一点等你爷爷他们回来陪你去吧。”

　　“可是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等他们回来说不定天都黑了……”
　　周活水的脸上扬起一个有些忧郁的笑容，愈发的突显出他身上那种脆弱却令人怜惜的美丽。
　　“我已经好久没有走动了，你就陪我散散步不好吗？”

　　护士感觉自己被这瓷器般的隽秀青年晃花了眼，她最终点了点头，鬼使神差般的答应了他。

　　周活水在护士的搀扶下走进了电梯间。
　　电梯来的很快，护士看着周活水走进去，才松下一口气按下一楼的按钮。

　　门缓缓关闭。
　　但就在那一瞬间，护士听见一声“对不起”从身旁传来。
　　一股剧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刚想大叫，却被狠狠一把推到电梯角落，后脑撞击硬物产生的疼痛让她瘫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活水迅速的挤出了电梯门缝，头也不回的消失了。

　　摆脱了一切的周活水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他跑入一边的安全通道，向着那个盛满他人生最甜蜜回忆的房间奔去。

　　等到周活水气喘吁吁的跑到那间病房，才惊讶的发现它仍像他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里那样混乱且破败。

　　一扇破窗割裂开悬于高空的太阳，满地狼藉仿佛这里早已被人遗忘。

　　路过的人不会在乎这个房间曾发生过什么，就像哀乐中的人不会在乎那些无辜少年的悲惨命运，而唯一知晓故事的人却抛弃了这一切，如同抛弃了那一段盲目却不被珍视的爱情。

　　周活水在麻木的痛苦中走上前，他攀爬而上，想象中的恐惧却没有袭来，他只是感到一片平静。

　　太阳无法直视，周活水便阖上眼，徒留眼前一片炙热的白，仿佛万千荼蘼绽放。
　　就这么过了好久，他开始昏昏欲睡，直到感到一丝丝凉意扑上脸颊。

　　下雨了。
　　周活水睁开眼，伸出手抓住噼里啪啦的雨滴。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脚步声，却很快被雨声淹没。

　　这是T地立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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