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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过了四天,白里正又带了三人到沈家来找沈淮。那领头的小公子虽然模样俊俏,气度不凡,但穿了身粗布衣裳,又说自己是沈淮的朋友,白里正没像上次那般紧张,和和气气地把人领去沈家,把沈淮叫来就家去了。
阿罗在院子里碾药草,看见有人找沈淮只是简单的打了招呼,给人送了三碗香饮子就继续忙自己的。
沈淮并蒙询黎修竹二人来到院里,将那三人带回屋里去了。
阿罗抬头看了眼她和沈淮的新房,须臾又低头专心碾药草。
褚云周同他俩刚来时一样,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周围的一切,沈淮见怪不怪,请人在炕沿坐下,问他们吃饭没有。
褚云周摇头说没吃。
沈淮便去厨房热了热中午的饭菜,端到屋子里给他们吃。
“何时出发?”
“明天早上吧。”褚云周握住筷子,在桌面上点了点,两端对齐,“沈副将可先把预先想好的说辞同家人说了,再让嫂夫人收拾些行装,此一去没个十天八天是回不来的。”
沈淮颔首:“三位是在我这里住下,还是回省城?”
“在这儿住一晚吧。”
“行。”沈淮说完,出去安排。
褚云周夹了一块带皮的炸肉送入口中,卖相不怎么样,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好,他指了指小桌对面,对跟随他来的两人道:“坐下,一块吃。”
两人对视一眼,抱拳行礼:“是,世子。”而后拿起筷子,端起饭碗,拘谨地坐下吃饭。
蒙询和黎修竹没走,搬了长凳坐在旁边看他们仨吃。蒙询中午吃得饱饱的,看见褚云周吃得恁香忍不住吞了口水,戳着他的胳膊讨食:“给我夹块宝烧鸡,就你左手边那个,快点儿。”
褚云周夹了个鸡翅膀给他,蒙询用手接过去就开啃,他挑起半边眉毛:“能不能斯文点?”然后看向黎修竹,“你要不要?”
他以为黎修竹会拒绝,没成想黎修竹勾唇笑笑,指着他面前的春芽饼说:“我看你们都不吃,全给我吧。”
褚云周递了一个给他,自己也夹起一个尝试着咬了一口,没甚稀奇,就是饼里包了几样菜蔬。不过咬一口就停不下来,一直到最后一定边角料送入口中,他才惊觉自己这顿饭吃了多少东西。
“好吃吧?”黎修竹笑看着他。
“好吃。”褚云周坦承,又夹了一样没碰过的喂进嘴里。
蒙询三两下啃完鸡翅膀,又自己伸手抓了根鸡腿在手里,兴致勃勃地给他们介绍:“这个叫宝烧鸡,是福大娘的拿手菜;这个是炸野猪肉,里头放了茶叶和香药,是钱大婶儿做的;修竹最喜欢的春芽饼,是早上淮哥去山上摘来的野菜,摘回来的时候还带着露水呢;还有这个汤,这个你们可千万不能错过,这是阿罗嫂子熬得骨头汤,里面加了野山参和别的药草,喝了一碗还想来一碗……”
他喋喋地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大腿跑出去,不多时拎了一个小酒壶和五只小碗进来,给每个人倒了一杯:“尝尝,特酿的杏子酒,和京城满香楼的梅花醉比也不差什么。”
褚云周心说有没有这么玄乎,还是端起小碗抿了一口。酒液滑过舌尖,醇厚的酒香立时在口腔蔓延开,他讶异地垂眸,仔细地打量那一碗澄澈的酒液,再低头饮了一口,方赞同地点头:“好酒。”
“嘿嘿,我没骗你吧。”蒙询得意道。
褚云周放下小碗,继续悠哉吃菜:“好吃好喝的养着,难怪你俩乐不思蜀了。”
黎修竹拿过第二块春芽饼,边吃边说:“你在这儿住几天,你也不想走。”
“我和淮哥都说好了,他给我弄一个大炕,到时我来这儿过冬,修竹和小笋也来。”
小笋,是黎修竹的妹妹,名唤黎幼竹,因庆阳伯夫人怀女儿时极爱吃笋,因而取名幼竹,乳名便叫作小笋。
褚云周夹菜的手滞了片刻,自然地接话:“那我也来,你把这东溪村说得这么好,我可得好好领会一番。”
蒙询心里呸了一口,脸上笑嘻嘻地道:“那不成,我还要叫上我爹娘,你来了住哪儿?”
“和你住一屋,你不是说一条炕上能躺四五个人?”
“……你爹娘能放你出来再说吧。”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黎修竹懒得听他们拌嘴,适时转开话题:“赵连生那边如何了?”
“在点文阁拘着,怕是我们回去了才会放出来。”褚云周吃饱便放下筷子,端着小碗不时抿一口杏子酒,“那个叫韵娘的女子,接到消息那天我就派人暗中将她保护起来,怀安王的人两次想下手都被拦下了,后来被怀南王接走了。”
蒙询乜斜着眼瞧他:“你怎么办事的?怎么能把人交给怀南王?”
褚云周哂笑:“你俩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平远侯府也需得小心行事。”
黎修竹赞同地点头:“韵娘在怀南王手上是最安全的,无需担心。”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褚云周打眼扫过两人,徐徐问道,“怀南王和怀安王都没查到,你们武安侯府如何得到消息的?”
蒙询故弄玄虚地说了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少来!”褚云周还不知道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按说最不该牵扯进这趟浑水的就是武安侯府,你傻,侯爷和长公主殿下却不傻。”
蒙询也不计较他说自己傻,轻描淡写地解释:“查了才知道是趟浑水呗,能怎么办?淮哥是我爹和陈大哥的宝贝疙瘩,别说是我们自己查出来的,就是怀安王的人先查出来我们也是不准他碰的。”
“我的意思是,你们好端端突然查这个干嘛?”
“我淮哥担心媳妇儿啊,他那直觉,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怕。”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蒙询和黎修竹说要去帮忙盖房子,褚云周诧异极了,自然要跟去看看这俩公子哥怎么给人盖房子的。
却见两人和村人有说有笑,配合默契,若不是蒙询那张脸光溜水滑格格不入,他差点以为他们是东溪村土生土长的小伙子。
他身后站着的两个影护卫亦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褚云周挥挥手,无奈道:“去吧。”
两人面上一喜,三两下顺着竹梯爬到墙上,学着村里男人的样子有条不紊地铺瓦。褚云周不觉也撸起袖子,慢慢地爬上墙头,和蒙询黎修竹一道干活。
晚饭后,沈淮寻了机会和阿罗把事情大致说清楚,突然要进宫面圣,阿罗短暂惊讶后,却也镇静地回屋收拾东西。她摸了摸贴身的香囊,那里头装着一张泛黄的纸,是她爹娘的和离书。
她娘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这一页薄纸。
阿罗想把它烧了,怕阿娘在地下看了伤心,想把它撕了,又觉这是阿娘最后经手的东西,舍不得动。思来想去,拿了阿娘自己绣的香囊好生收起来,随身带着,就像阿娘当年带着它一样。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打开这个香囊,没想到再次打开它,却是将它作为她爹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证据呈给皇帝陛下。
沈淮没有细说,阿罗不清楚他和武安侯府庆阳伯府以及平远侯府在这其中做了多少事,听沈淮提到韵娘,只以为是韵娘真的做到了,真的为了给姨娘报仇,予以赵连生和姜婳沉痛的一击。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赵连生和姜婳昔日不顾他人,做出那等伤人诛心的恶事,今时今日,也将食下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
阿娘没想过报复他们,阿罗便也不去想,可听到这个消息,阿罗不可否认她心里是十分快意的,甚而有些期待,期待看见当日那个带着外室和子女决绝离开的男人,狼狈地伏在天子脚下,对他的过错忏悔。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总比让他逍遥一生来得好。
次日清晨,沈淮几人在熹微的晨光中悄然出发。
宽敞华丽的马车停在村口,阿罗被沈淮拉上车,坐在车厢里,掀开小窗的帘子回看被遥遥落在身后的东溪村。就像她和阿娘离开香博城时,母女俩在马车上回看赵府紧闭的大门。
不同的是,她还能和沈淮一起回到东溪村,阿娘却再回不去她心心念念的赵府。
“嫂子,你别害怕,陛下就是找你问几句话,不会为难你的。”蒙询观她神色冷清,以为她在担心面圣的事,出言安慰。
阿罗抿起嘴角,缓声说:“我不怕的。”
沈淮牵住她稍显冰凉的右手,紧紧攥在手心里:“没事,事情结束我们立刻回家。”
阿罗点头应好。
蒙询却不乐意:“淮哥,你上京城一趟不去我家做客?我爹可是成日念叨你呢。”
黎修竹也道:“沈副将,也请到我府上歇息几日。”
“我不想叫你们为难。”沈淮道。
黎修竹和蒙询同时怔住,一会儿反应过来,黎修竹问:“副将何出此言?”
“陛下若有意用我,此番我陪阿罗进宫,他必然会提及此事,我志不在此,婉拒后只回到东溪村过我的安宁日子。你们在京中,说不得陛下会叫你们来当说客,平白给你们添麻烦,我心里总归过意不去。”
蒙询手一挥:“那有什么?谁不知道你是我爹得意的部下,你去京城不和他一叙别人还当你们怎么了呢。”
褚云周合拢扇子,轻轻敲在蒙询脑门上:“要的就是别人以为他们怎么了。”
蒙询气恼地锤他一拳,又道:“你们打量陛下查不到这段时日武安侯府为淮哥做的事?你们就是想太多,况且当说客怎么了?能多去几趟东溪村,我乐意着呢。”
褚云周寻思也是这么回事:“陛下耳目众多,天下事没几件能瞒过他的眼睛,只要他想知道,早晚会知道的,况也不是什么大事,沈副将将心里的想法直白说出来,陛下会理解的。”
黎修竹急忙抢道:“云周说得有理,在京城这几日,副将与嫂子住在我府上就是。”
蒙询撸起袖子就想干架:“黎修竹你个瘪犊子,敢抢老子的人!”
黎修竹伸手推开他,请求地看着沈淮:“说来我请二位去我府上,除了想好好招待二位,还有件事想麻烦沈副将。”
沈淮冲他笑笑:“你说。”
“家母过世后,我与妹妹许久不曾吃过春芽饼,沈副将做的春芽饼与我母亲做的味道极其相似,过几日便是我妹妹的生辰,我想请副将去府上,为她做一次春芽饼。”黎修竹脸上略有伤感,声音放轻许多,“母亲在世时,每逢我兄妹二人的生辰,她都会给我们做春芽饼吃。”
褚云周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并非难事,沈淮一口答应下来:“既如此,我去一趟便是,你也在旁边学学,日后做给你妹妹吃。”
黎修竹感激地牵起嘴角:“我一定好好学!”
沈淮看着他的神情,面前双目发亮的少年恍惚与一年多前那个身影重合,他那时也是这般看着他,用坚定的语气和他保证:“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那时他刚被他救回军营,从军医那处得知自己腿伤严重,以后恐怕再不能上战场。沈淮在大帐中找到萎靡不振的少年,递给他一个刚烙好的春芽饼:“你上回说想吃这个,今日得闲,恰好是你生辰,试着给你做了一个。”
黎修竹怔怔地接过饼子,诧异地抬头望着他,而后挫败的垂下脑袋:“我……我的腿……恐怕好不了了。”
沈淮没对他说安慰的话,把他拿着春芽饼往唇边推去:“先吃吧,冷了味道不好。”
黎修竹喉咙一梗,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边哭边大口的撕咬吞咽,胡乱将一个饼子吞进去,一把擦掉脸上的眼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会好好养伤,一定不让你失望。”
“别让你自己失望便好。”
黎修竹舒展眉眼,笑得如孩童般纯粹:“饼子还有吗?我还想吃。”
“我去做。”
在军中,沈淮很照顾他,就像陈将军照顾他那样,真心实意地把黎修竹当做弟弟看待。
可惜是个古板规矩的小伙子,蒙询不常见面尚且对他淮哥长淮哥短,黎修竹对他的称呼从淮哥到百夫长到千夫长再到现在的沈副将。
就像他,动不动就喊陈武陈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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