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维之春

　　好不容易的一波秀就这样被莫名地打断了。
　　顾聂半真半假地也笑了笑，到小教室里拿了自己的包和伞，走出教室，反锁了门。过程中，夏川卿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着这出默剧。
　　“怎么，把什么东西给烧掉了？”夏川卿拿着书同顾聂一块儿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经过那一番折腾，时间已经不早，本来化竞课就有拖课的优良传统，这次在一群好事者的催化下更是展现的淋漓尽致。现在，整条中央大道上只有夏川卿和顾聂两个人，路灯昏黄，悦群湖上反射出的月光粼粼，倒是给这副场景添了几分优美的意境。
　　“你猜？”顾聂弯起嘴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人给你的情书。”夏川卿肯定地回答，继而不再就此问题讨论下去。
　　两人间弥漫开一种诡异的沉默。
　　“川卿……”
　　“还有……”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在尴尬中又同时道：“你先说。”
　　再次沉默。
　　“川卿，你还记得开学时我说了什么吗？”顾聂一边说，一边却看向银光湛湛的湖面，眼底像是倒映了无数星辰。
　　“我怎么可能知道。”夏大佬事不关己道，“你话那么多，自己不记着，还要我记吗？”
　　“我说过即使我不是沃格雷夫，但有不少时间慢慢磨，直到磨出张西风把你安排成我同桌的原因。”顾聂看向夏川卿，“你难不成忘了？”
　　“忘了，谁会去记那些东西，你要是想给校园生活拿个悬疑剧本，我也没意见。”
　　“这倒没有。近些日子，准确来说是今天，我去了趟张西风办公室看成绩，顺带着问了问他给我安排同桌的缘由。”顾聂对着夏川卿眨了眨眼睛，“你猜他怎么说？”
　　“不猜。”夏川卿的语气一如往常，波澜不惊。
　　顾聂遗憾似的耸耸肩，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他说……你是特长生。”
　　说这话的档口，顾聂的目光全程定在夏川卿的身上，似乎想从他的一举一动中看出些什么。
　　可惜最终，他只看见夏川卿愣怔的一瞬间，然后两人之间早已分崩离析的壁垒隐隐有重新出现的态势。
　　“别紧张嘛，亲爱的同桌。我现在可不打算去干那么蠢的事，反正，你，夏川卿，已经在这个班，也和我是同桌和舍友了，别的再去考虑的话没有意义。”顾聂一席话说的一本正经，像是真的似的，然而经不起他话锋一转：
　　“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夏川卿也学着顾聂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也不知道。张西风安排的干嘛来问我？”
　　“也是。”顾聂这次难得的没有查根究底，只拍了拍夏川卿的肩，“我们得快点赶回宿舍了，还有几分钟宿舍就会关门。要是被关在宿舍外的话，我们今晚就只能……”
　　顾聂的话说到一半，就只见宿舍的门出现的视野里，舍管刚刚锁好门，踹着拖鞋，一步步悠哉游哉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里。
　　“……露宿湖边了。”
　　顾聂你个乌鸦嘴。
　　看到此情此景，不光夏川卿，连乌鸦嘴也一脸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忿忿，“舍管为什么偏挑今天提早睡觉”
　　“看来你也是个幸运E。”身为受害者的夏川卿毫不留情地补刀。
　　“不，我是欧皇，被你拖了后腿而已。”顾聂否认，“好了，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他的好同桌语气讽刺：“睡长椅？”
　　“这不太好。”顾聂舔唇，“干脆我们去你家凑活一夜？到你家不就二十分钟嘛。”
　　“不行。”夏川卿认真地打量着宿舍楼，“要不要去翻个窗？就两层，不然你要出校门也是要翻墙的。”
　　“不，我要洗澡，这个时候回宿舍的话不方便。”顾聂有理有据：“既然你可以翻窗到二楼，那你翻学校的墙也是没问题的吧。难道你不想洗澡了？”
　　夏川卿“呵呵”一声：“你不维护你好学生的人设了，顾大学霸？”
　　顾聂遗憾似的耸肩，往校园围墙的方向走去，“原本打算的，可是我们聪明睿智的同桌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藏着掖着又不好玩。”
　　聪明睿智，这讽刺谁呢。
　　夏川卿不着痕迹地皱眉，他并没打算和顾聂一起去干这种掉价的事，但平心而论，让他今晚不洗澡就睡也不太可能。前后斟酌了下，夏川卿不情不愿地跟上顾聂的脚步，来到学校的游泳馆门口。顾聂正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于是就顺手把口袋里的手机递给夏川卿。
　　“你帮我照个亮，我开个锁。”顾聂把手里的细铁丝弯成一个奇怪的折角，然后凑到那把U形锁旁，闭眼倾听里面的声音，那表情很是专注，夏川卿极少在吊儿郎当的顾聂身上看见这种潜心做事的神态来，如今竟是不期而遇了这样的顾聂。
　　真是巧了。
　　就这么一分钟左右，顾聂就开了这把锁，待两人进入，他又悄咪咪地把门锁上，然后直奔着游泳馆深处去。他边绕开那些奇奇怪怪的摆设，一边对身后慢悠悠闲逛的夏川卿道：“学校的游泳馆对外开放，走这里只要撬两个锁就可以出去。”
　　“所以，用不着翻墙？那真是可惜，我还想看看我们顾大学霸翻墙的风姿呢。”
　　“真对不住。”顾聂在黑暗里对着夏川卿抛出一个微笑，“翻墙什么的不是我的强项，不过就算翻墙我觉得也能翻的很优雅，谁叫我是顾聂呢。”
　　夏川卿：“……同桌，自恋的很啊。”
　　“帮我开一下手电。”顾聂没回夏川卿的话，而是站定在一扇门前，在手电的光里秀了一下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细铁丝，然后继续他的开锁大业。
　　整个漆黑的游泳馆里只剩下角落里微弱的光芒，还有一站一躬身的两人，空气里除了虫鸣就只余下顾聂放轻了的呼吸声，然后是“咔哒”一声锁响。
　　如法炮制，两人就这么混到了校外，之前是顾聂跟着夏川卿在学校乱逛，风水轮流转，换成了顾聂随着夏川卿在校外瞎走。
　　二十分钟里，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顾聂。
　　用脚趾头想想也会是顾聂。
　　“你家有人吗？应该就你一个人吧？如果有别人的话我倒还真不好意思。”顾聂说着说着话题一转，止不住地往其它地方冲去，“两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共处一室，啧啧。”
　　顾聂说着打量了一下应顾聂的表情，尽管对方并没有明显的神态变化。但他应该没有猜错，像夏川卿这种家长从来不来看的，要么是在外地，要么就他们不想来看。即使像罗博，虽然他的父母也没来过宿舍，但每次周日的晚饭他爸都会到食堂一起吃。而反观夏川卿，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在意，但实际上，从开学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父母，在化竞教室里聊到顾妈妈时，他的表情也不是很对。
　　夏川卿：“我家有两个间卧室，不需要你勉强。”
　　“那真谢谢啦！”顾聂动作夸张地鞠了个躬，像是开玩笑般道，“你爸妈也在会家吗？”
　　你爸妈也会在家吗？
　　不会的。
　　不可能会的。
　　听到这个问题的夏川卿有点想笑，对方仿佛无意识的一句话，在他耳边成了山洞里隆隆的回声，一边响过一遍，直让无辜的人肝胆寸断。
　　这么似乎无关痛痒的几个字，像是有人拿刀挑开了他最狼狈的伤口，那些无趣的，无奈的，无法应对的记忆一点点涌了上来，像是幽深的海面，在他脖颈之下缓缓却稳定地上涨，直到看到小区在深夜里隐秘的灯火，才有停下来的趋势。
　　这时，那种难受感已经溢到喉咙，只觉得发不出声音。
　　夏川卿一如既往地拼命保持冷静，默默等着这个话题的淡去，顾聂却似乎主动留给他平复心绪的时间似的，一直没有开口，四下里一片死寂。
　　压抑的死寂。
　　夏川卿在犹豫和挣扎，因而没有注意身后有一位兢兢业业的低头族。
　　顾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低着头，也不知他留下的安静空间是故意还是无意。他只是看着手机，时不时和屏幕后的人聊几句，但是，每每发给置顶那人的消息都逃不过石沉大海的命运。

　　“我家里没人。”
　　直到走到小区门口，夏川卿才正面地回答了顾聂之前的问题，“我不是江宜市的户口，我父母也不在江宜。”
　　到达已经是十点半，小区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偶尔有零星的灯光，幽幽的，被一层厚厚的窗帘锁在不透风的玻璃窗里。
　　低头族终于抬起了头。
　　看到这个小区，顾聂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他一手拽着包，一手把着伞，到处打量：“川卿，你和庄凯在一个小区啊？”
　　夏川卿冷冷地瞥了顾聂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顾聂笑：“那我要不去找庄凯蹭睡？”
　　夏川卿没有回头：“求之不得。”
　　“冲你的态度，我就一定要睡你家。”低头族调侃一句，再次低下了他尊贵的脑袋。
　　然后，被霸占公寓的夏川卿“呵呵”一声，就这样没了下文。
　　踩着十点二十九跳到十点半的时间点，夏川卿和顾聂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夏川卿的家门前。主人先声夺人：“顾聂，进我家就学会约法三章，家里有两个卧室，都有独立卫浴。你，不允许进我房间。”
　　“行行行。”顾聂心不在焉地回答，注意力早早地移到了手机上。□□上的置顶依旧，只是，对面那人今天没有及时地回复他，一切还维持着刚刚他发出信息的模样。
　　“走吧。”夏川卿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开门，开灯，换鞋，一气呵成。
　　顾聂利索地跟在夏川卿身后，走在前面的人颇有风度地给顾聂拿了双拖鞋。
　　“谢谢。”不讲理的顾聂难得的讲了一回礼貌，“所以，亲爱的同桌，等会我洗完澡穿谁的衣服？”
　　夏川卿回头瞥了顾聂一眼，“你就光着吧，明天也这样出去。”
　　夏大佬现在对于先前不经思考做出的决定感到无与伦比的后悔，语气自然比平日里的冰冷更冷上了几分。当时答应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把顾聂领回家要考虑这么多事，还不如翻到二楼，明天早上再洗澡。一个晚上而已，忍着不洗澡总比忍着顾聂这个人的存在好些。
　　但后悔已经无济于事，他领回来的大尾巴狼正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问他要衣服穿。
　　房间的主人和客人对视一会，最终是主人翻了个白眼，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丢出一身衣服来，“送你了，我没穿过。”
　　主人不情不愿地沉默了一会道：“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记住，半夜不要撬锁。要是你敢，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倒不会。”顾聂笑着摆摆手，往另一间房走去，走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那把伞。那伞看着贼眼熟，是顾妈妈给带来的那把黑色的长柄伞。
　　不管他了，夏川卿理了理乱糟糟的思绪，揉着眉心，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也就是他的书房，不让顾聂进的原因很清楚，那一柜子的化学书成功地指证着夏川卿氚神的身份。
　　夏川卿这样想着，眉睫突然拧了起来，然后他火速地冲到了自己放笔记本的地方，一下子把它掀开，摁下开机键。
　　所幸开机并没花上多久，登上□□也没浪费时间，但当夏川卿看到顾聂发来的消息时，他的神色倏忽冷却了下来。
　　10：03
　　［苏/Coni］：氚神在吗？
　　10：19
　　［苏/Coni］：氚神不在吗？
　　夏川卿摸了摸口袋，手机不在里面。
　　夏川卿：“……”
　　对，是的，他的手机很少带出宿舍。所以，现在，那个还没开机的小家伙应该还躺在自己的枕下做它的春秋大梦。
　　夏川卿一边合上电脑，一边暗暗揣测顾聂对他的怀疑度。事已至此，他倒不必再去想着弥补的可能性。像上次那样的作假和谎言，一次是平息那位大侦探的怀疑，两次反而能够激起他的探知欲，得不偿失。
　　将错就错，反正，前几天他说的退竞赛的事已经让夏川卿心里有些噎的慌，给顾聂些时间再次思考，也给自己些时间去接受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这是个不错的理由。
　　夏川卿心不在焉地洗了个澡，换好衣服，把房间门反锁。
　　但是潜在的威胁仍在，那个神不知鬼不觉，一时兴起就去撬门的人正和他住在同一所公寓中。最后，小心谨慎的夏大佬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他从房间的草稿纸上撕下一小团纸，塞到了房间外的锁孔里，这才放心地把门再次反锁，设好闹钟就躺到床上。
　　公寓的隔音很好，夏川卿闭上眼，好一会也没有听见来自隔壁的声响。
　　也许顾聂也睡了吧，迷糊中夏川卿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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