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请吩咐

　　话说回到庄乾。

　　自从离开潇湘阁后，庄乾要管的就要比从前多得多了。他是海棠苑的账房先生，同时也是猫客栈的账房顾问。小荞不懂算账，招过来的账房先生连算盘也打不利索，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庄乾，让他不忙的时候也过来看看，帮着一起算算账。

　　小荞不和顾以息还有庄乾一起住了之后，对他们两个人的个人生活信息掌握得自然就没以前多了，她完全不清楚比自己大五岁的顾以息有没有找媳妇，也不知道生在富贵人家的庄乾有没有对哪个女人动了心。

　　但小荞记得当初庄乾带来猫客栈过年的小石榴，也知道她是潇湘阁的姑娘。两千两银子的赎身费，恐怕就连周契听了都要皱皱眉头，更何况收入勉强够自己吃喝的庄乾呢。所以小荞没再在庄乾面前提过小石榴，就怕触到别人的伤心处，惹人难过。

　　过了正午，店里的客人相对少了一点，店小二们凑在一起开始聊八卦。店小二们能聊什么，无非就是吃饭喝酒赌博女人，他们聊起海棠苑，说海棠苑的姑娘们看起来要比潇湘阁的姑娘要青涩得多，有些人就好这一口。

　　说青楼女子青涩，真不知是贬是夸。每天游走于各种男人之间，再青涩的姑娘都该熟透了吧，所以小荞听他们在那儿你一句我一句的瞎分析，一声都不吭。

　　隔日，小荞有事要去一趟海棠苑找庄乾。虽然周契似乎并不喜欢她常往海棠苑跑，但小荞是真有事儿要去问庄乾，所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海棠苑一如往常的热闹。小荞进门就直奔庄乾干活的账房，结果庄乾不在，海棠苑里的人说他方才出去了，让小荞喝杯茶，稍等一会。

　　这个时间点庄乾能去哪里，还不是听说了一些风声连活也顾不上跑去了潇湘阁。

　　进了潇湘阁，签了卖身契的姑娘，除非有一日人老珠黄，再无恩客光顾，否则哪一个不是要在潇湘阁被彻底榨干，直到有能力为自己赎身或者因为没有价值而被赶出去。

　　小石榴同样如此。在潇湘阁里，姑娘们从不比家世凄惨，因为没人会同情，她们比的从来都是一天接了多少位恩客，赚了多少两银子。这是一个残酷的地方，美貌皮相是资本，书读得多读得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多少位客人愿意砸钱在自己身上。

　　进入潇湘阁至现在，小石榴终于明白，她自以为的抗争是愚蠢的，屈服，或许是她唯一的出路。识时务者为俊杰，唯有认清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的地位，才能明确自己能做什么。

　　终有一天小石榴还是要离开潇湘阁的，但总不能在离开前就不明不白的死在里头吧。生才是唯一的希望，于是才有庄乾从从前一起在潇湘阁里干活的人的嘴里听说，小石榴终于要“□□”了。

　　“□□”，是每个进到青楼里的姑娘的必经之路，只是有的人“□□”卖得多，有的人卖得少。卖得多的，自然更受老鸨的照顾，毕竟是做生意的，利益至上。

　　庄乾起初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宛如晴天霹雳。他也不是没想过，也明白小石榴总有这么一天。但真要面对的时候，他不知道小石榴是什么感受，但他接受不了。那个送葡萄给他小石榴，那个在除夕夜里和他一起放炮仗的小石榴，要衣衫尽褪躺在别的男人身下，庄乾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心如滴血。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两千两银子的赎身费他拿得出来么？

　　庄乾急匆匆的跑到了潇湘阁，但他只能站在门前，没办法进去。

　　“庄乾？你怎么来了？”有认识庄乾的杂役出来从井里打谁，见到庄乾还有些讶异。

　　“嗯……我……”庄乾不太情愿说明自己的来意，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也没能说明白。

　　杂役和庄乾寒暄了两句，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打算，心下顿时也猜到个大概。他问：“你是不是过来想见什么人呐？”

　　既然对方都问到这个份上了，再扭捏下去也没什么必要。

　　“我来找……小石榴。”

　　“……庄乾，你对小石榴果然……小石榴马上就要’□□’了，这事儿你知道么？”那杂役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欲言又止，“哎，算了，我也就是个旁观者，你等着，我去给你叫去。”

　　脸皮再薄的人也总有被逼得不得不脸皮厚的时候。庄乾难道不知道潇湘阁的人会怎么看他？知道这件事的人会怎么看他？但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是顶着天大的压力也要去做的。

　　他等了一会，就见小石榴从屋子里快步走出。两人相见，一时间只剩沉默。小石榴穿着半透明的纱衣，和她从前干杂活时穿的粗布衣大不相同。

　　“庄大哥……”小石榴轻唤一声。

　　“你……”庄乾不敢去看小石榴若隐若现的香肩，稍稍往一旁别过头去，“我听说，你要’□□’了。”

　　“嗯。”小石榴原本略显雀跃的表情淡去，点了点头，回道，“总归要有这么一天的，晚一日不如早一日。”

　　然后就只有相对无言。

　　庄乾问不出“你愿意跟我走么”。他心里也明白，小石榴不可能跟他走。他能带小石榴去哪儿呢？离开梁城，去天涯海角？他没有钱，没有人脉，没有权利，没有地位，同他走，或许还不如待在潇湘阁里赔笑要自在。

　　爱这种东西，很容易被贫穷、动荡、柴米油盐酱醋茶打败。当连吃饱饭都成奢求的时候，谁又有资格去谈爱？

　　“我……要回去了。”其实就连出来见庄乾也是违反潇湘阁的规矩，小石榴不能待太久，而且她也明白，就算两个人继续这么站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如果……”庄乾赶在小石榴离开前开口。

　　小石榴的身子稍微朝前倾了倾，想要更清楚的去听庄乾接下来打算说的话。

　　“……将来，如果有一日，我……如果……”

　　他有些语无伦次，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弃了。

　　“以后，庄大哥怕是不会来见我了吧。”小石榴苦笑着问。

　　“……”

　　庄乾没有回答。

　　他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他还有没有那个勇气来见小石榴。遗憾这种东西，见一次伤心一次，就算过十年，遥想当年的遗憾仍旧会捶胸顿足。

　　“庄大哥，祝你……前程似锦，此去一别，后会……无期。”

　　说完，小石榴就走了。

　　往后的岁月里，会有无数的男人出现在小石榴的生命中，或许唯有庄乾永远是那一个惊鸿一瞥的过客，是小石榴在锦被中醒来，脑海里一闪而过除夕夜里的烟花时顺带追忆起的人。

　　庄乾魂不守舍的回到海棠苑，两千两银子，他真的动心了。顾以息是最为了解庄乾的人之一，他见庄乾过来，未等他开口，顾以息就猜到个大概。

　　小荞原本等在屋子里，忽然听见了顾以息高亢的声音。她还在想顾以息在闹什么呢，仔细听了听，才明白过来其中原因。

　　“你怎么回事，庄乾，你向来不都是以冷静自居的么？怎么为了个窑子里的女人就丢了魂了？”说话的正是顾以息。

　　被他用难听的词汇斥责着的庄乾安静的站着，但低垂的脑袋暗示着两人此刻气势的悬殊。

　　“两千两银子，就算你给我做白工，也要做上八辈子，你想好了么？为了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要背上八辈子的债！”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吵吵囔囔的？”小荞来到两人身边，问道。

　　顾以息还在气头上呢，插着腰说：“你问他。”

　　小荞看向庄乾，庄乾依旧是一言不发。

　　“两千两银子？你要两千银子做什么？”小荞不解的问。

　　“他想问我要两千两银子去给窑子里的窑姐赎身，哈哈，我认识你庄乾这么多年，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谁知道是个蠢货！”

　　小荞不好对庄乾的感情生活有所置评，但顾以息说的对，两千两银子，之于庄乾是天文数字，是要给顾以息白干八辈子才能赚到的钱。

　　“庄乾，你……”

　　小荞是想让他冷静一下，谁知原本一直没有说话的庄乾突然朝门外冲了出去。小荞惊呼出来，庄乾却头也不回的从众人的注视中消失了。

　　“让他去吧。”小荞还想让顾以息派个人跟上，怕他情急之下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顾以息却不以为然，“他总该学会迈出这一步。”

　　海棠苑的账房先生跑了，这事很快传到了周契耳朵里。没过两日，就有周契底下的人来海棠苑调查一番，询问事情的经过。又因为小荞和庄乾本就认识，连她也一并被叫至敬思王府。

　　不过这一次周契没有在书房里接见小荞，而是在他那个极少有人涉足的后花园里见了小荞。小荞记得上一次来敬思王府，还见到了在后花园赏花的琬儿姑娘，这回府里该是一个多余的女人都没有了，不知怎的，思及此，小荞竟觉得有些神清气爽。

　　虽然有家仆领小荞至后花园，但小荞觉得其实无须谁领路她也知道后花园在哪里。她来到后花园，见周契正背着手望着一颗枯树站着，若有所思的模样。

　　“殿下，孟姑娘来了。”

　　家仆向周契通报了一声，周契这才转过身，波澜不惊的看向小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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