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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提前再见
九山内心住着一个悲观主义者,说话的字里行间都在提前告别,那一次胃镜和肠镜的结果很糟糕,永馨的母亲拉着他坐在了医院的消防通道里,打火机开开关关,最后将想点燃的香烟扔进了口袋。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算了,都戒了很多年了。”
“妈?您直说吧。”九山不停地绞着手指,等待着宣判,似乎已经料到结果,但还是想听下去,最终,女医生还是点燃了烟,薄荷味的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她一口也没吸又灭了。
“找个时间做活检吧,结果不好的话让小馨做人流吧。”她闭了闭眼,终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感觉说出这样的话有些烧心,拍了几下九山的肩膀安慰着:“也有可能只是息肉,做个手术切了就好了,也别太担心,我们只是习惯于把丑话说在前头。”
他抬起了盲眼,眼圈有些微微的泛红,但还是不确定地问着:“我可以让您抱我一下吗?”他害怕那个未知的结果,害怕不能陪小馨走下去,他也怕死,怕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女人张开双臂拥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背安抚着:“乖孩子,对不起,我还是要为我的女儿做打算,你们的婚姻我暂时不能同意,等结果出来再说吧,如果说结果不尽如人意,小馨会陪你走到最后的,但至少将来不是二婚。”
“小馨知道了吗?”他抬起了头,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想要尽自己最后的努力保护她。
“应该不知道吧,我不清楚。”女人叹了一口气,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其实女儿知道了,她对母亲的原话是别跟学长说实话,会好起来的。
“别告诉她,她不应该承受这些。”他们的默契显而易见,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爱着的那个人,只是这样的信息还是使永馨的神经衰弱了,她很焦虑,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她被带到心理医生那里被迫接受了催眠,被催眠的她说出了实话,但那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愿以我的方式保护我爱的那个人,不管结果如何都要一起走下去,我也要保护我们之间的联系,无论未来是什么样的,有希望就有未来。”
心理医生没有弄明白永馨具体在指代什么,所以将希望寄托于站在旁边的陈九山身上,慎重地询问着:“最近你们之间有隐瞒什么事情吗?或者说最近有什么事情会对她产生比较大的打击吗?”
九山的手指变得冰凉,冷汗津津,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似乎在凝视却又没能看见任何东西,不确定地点了点头:“有,我身体不是太好,前一段时间复查的结果不是很好,可能要做活检进一步检查,因为她怀孕,所以我没告诉她。”
心理医生了然地点头,将视线投射在永馨的身上,伸出手握了一下陈九山的手,让他借一步说话,走廊上短暂的沉默之后心理医生说出了他的建议:“我建议您和您的夫人面对面沟通一下,她很重视这件事,您什么也不说让她自动默认为您的选择是放弃,怀孕的女人心灵是很脆弱的,但我能看出她其实也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好的,我考虑一下,谢谢。”九山点着盲杖重新回到治疗室,附身揉了揉永馨的头发,用轻快的语调唤醒她,医生笑着说她没什么问题,回去多和丈夫沟通就可以解决问题。
永馨将信将疑地扶着九山走出去,陈九山走得慢了一些,转向她的方向,提议着:“我们去公园转转吧,很久没有一起去哪一起逛一逛了。”
九山失明前常常会和永馨一起走出校园前往学校对面的公园散步,出了校园是一座桥,潺潺流水从桥下流过,水中还有野鸭戏水,他们常常站得很近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享受着共同站在河边的美好时光,九山带她走到了他们常去的那个公园,手指向前探摸到了冰冷的石头栏杆,脖子前伸着像是在注视远方。
“小馨,今年河里还有小野鸭吗?”
“有,芦苇丛里野鸭三两成群。”
永馨知道九山学长绝对不会贸然带她来这里赏景,他一定是有话说,她在等待着他究竟要说什么,似乎又在期盼着什么,她的手也搭在栏杆上,很快手背上被他的手指覆盖,他侧头转向她,决定直接告诉她自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是想最近好好调理一阵儿等体重回到原来的水平再做活检,然后一道把手术做了。
“小馨,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也很照顾我,那个结果我也知道了,但你知道前一段时间生病掉了太多斤,一时半会儿的倒不是很适合继续手术。”
永馨的手抖了一下,转头望向他,突然抽出了手从他的背后拥紧他清瘦的身子,双手交叠在他的腹部,长长地叹气,她说不管结果是什么她都不会答应打掉孩子的,她是孩子的母亲,孩子就是她的一块肉,她舍不得的。
“小馨,别担心,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他垂下了头,露出了洁白的后颈,说出这样的话听上去也有些底气不足,这不算小手术了,也有可能要开腹探查,全麻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将生命交给医生,他怎么会不怕?
“学长,我会求母亲帮我走后门儿进手术室陪你,实在不行我就去找院长叔叔。”她怎么忍心让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之中进手术室,独自承受那些苦难,想与他比肩而立,想给他爱与力量,就像他每一次帮助自己走出自己的为难圈那样,她焦虑的源头就是自己没能早一些发现这些问题,违背了自己信誓旦旦说可以照顾好他的誓言。
他很倔强地摇头,转身捧起她的脸再次将冰凉的唇印在眉心,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眷恋着这一份美好,然后紧紧地拥住她,那依旧有力的心跳与她的心跳重叠,永馨感觉到肩头湿了一片,是他的眼泪,他极少会落泪,即便知道自己失明也没落下眼泪,却因为她泪流满面。
永馨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从何开始安慰,只能回抱着他,愿命运可以对他多一些公正,让他余生平平安安。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九山从她肩头抬起脸颊,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倒也不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哭了丢人,一本正经地拿出墨镜重新戴好,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他点盲杖的动作看上去再平常不过,没有一点破绽,永馨也乖巧地跟随她往前走,但那充满担忧的目光从未从九山的后背移开过。
她知道学长要面子,知道他想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身边的每一个人看,但这样的他活着太累了,她只是想要他有笑话的时候与自己一起分享,难过的时候可以放下那该死的自尊心和她说一说,仅此而已。
走了一会儿,她晃动了几下他的手,对他说:“学长,我觉得心理医生说得挺对的,我们需要多沟通,以前的那么多年,我们不争吵也不争辩,出现矛盾就冷战,这一次甚至于以后我都不想再冷战了。”
话说开了,他们继续走下去的阻力之一就是沟通,可是“沟通”这两个字谈何容易,是要永馨直面学长说出她曾经无法接受他从众人眼中的佼佼者变成一个行动不方便的盲人还是让九山敞开心扉露出那个真实的脆弱的自己,告诉她其实自己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坚强,他的心里不过是一只小小的猫,遇到逆境浑身的毛炸起来只想驱逐那些邪恶。
“嗯,先逛一逛嘛,真的很久没有逛了。”
陈九山在逃避将那个不完美的自己展现出来,他宁可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任由破溃的伤口流出鲜血也不愿意向别人去求助,他认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将一切逆境破除,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真的需要永馨这样一个大部分时候迷糊但是有时细腻体贴的人带领他走向明天。
那一份遥不可及的明天又远了一些,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实在糟糕还因为他的固执让他下意识地将自己封闭起来,那个展现出来的自己只是他想要让别人认同的那个自己罢了。
永馨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用了很大的力气抓紧九山的手,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断,她也生气了,对于他始终没有完全信任她而愤怒:“学长,我还是想说你从不让我知道完整的你是什么样子的,这样既让我挫败又让我焦虑,每一次想问什么你总是在错开话题,我真的也是有脾气的,我爱你、心疼你,但我也想得到一个完完全全的你而不是一个完美的你。”
“小馨你捏疼我了,松开嘛,唔。”九山面向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撒娇,整个人都压了过来,另一只手扳着她的手指却又不用力。
“学长!你!唉!”她连忙放松了力道揉着他的手,又踮起脚尖捏了几下他没什么肉的脸,又气又恨地选择原谅他。
伸手不打笑面虎,这个一脸委屈的小可爱谁忍心说他一句呢?
关于那个挪威森林的故事恰好出现在脑海中,面前的学长哪里是老虎先生呢?他分明是猫咪先生,让你舍不得说他一句半句,又要强又固执,让人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声响也没有。
“小馨竟然凶我,马上就不喜欢你了,蹲在地上画圈圈。”幼稚起来的陈九山无人能敌,固执的他让永馨毫无办法,只能顺着他期待的方向走下去,给他时间和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她甩了手往前走,后面盲杖点的颇为急促,他跟得辛苦,还装出很累的样子倒气:“哇...等等...我...跟不上...了...啊!小馨...小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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