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

作者: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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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友


      次日天色放晴,我问船公还有几日可到建康,他眺望山头,说此处乃是平津渡,过了此地险滩,还有两日便可抵达京都。

      我不禁奇道:“既然是险滩,为何起名平津?”

      船公撸起袖子,拄着船桨摸了把胡子道:“此地水势湍急,水底有暗石,水流环绕,形成了漩涡,弄出过好几起惨事,原名叫死人谷,后来百姓觉得忌讳,便请道人做法祈福,改名叫平津渡。不过郎君莫怕,老夫行船三十年,从未出过事,郎君大可放心。”

      眼见船行至中午,岸上遇一小市,我叫船公靠岸,下船买些干粮蔬果,复又折返船上。

      斐韶昨夜没着凉,反倒今晨晕了船,难得见他失态,晕睡过去,如今还在榻上休息,眼底青黑,可见这素日也没怎么休息好。

      江面之上管弦悠悠,只见一艘画舫自西向东而来。

      左右小船护卫,气派很盛,速度也快,转眼行到前面。甲板上一道人影很是眼熟,仔细看去,却是司马弦,复又走出一人,很是不巧,我又认得,萧二郎萧央。

      萧央要去吴兴之事,我晓得,司马弦返回建康之事,我却未听说。不过去吴兴要过金陵,他两人搭船顺路,倒也合情合理。

      萧央冲司马弦低语几声,呼唤下人上前,给司马弦披上披风,萧央接过玉笛吹奏,顿时笛声响,遍彻江上。

      斐韶闻声而出,脸色渐好,我扶他到船头晒太阳:“以为是我在吹笛,又想着来阻拦?”

      斐韶脸上浮出一层浅浅的笑意:“昨日之所以拦你,是因你笛声悲恸,恐被凄清夜色所感,忧伤心腹。”又说“你的笛声,我听得出来。你吹笛操曲不法前人,皆由情发,贵在自放。这道笛声间或凝塞,心肠百结。两者相比,全然不同。”

      我道:“吹笛之人是萧二。”

      斐韶眺目远望:“另一人是世子吧。”话音刚落,船里走出两道人影,其人一人指着我们的小船喊话,江上风大,未曾听清。

      萧央画舫缓速靠近,不消片刻行到眼前,两位年轻郎君都是熟人,一人是斐韶妹婿王贤之,还有一人是……

      “时君,好久不见。”

      司马弦锦衣绣服刺人眼花,手掩眉骨边,我牵强一笑,对那人道:“文载,好久不见。”继而向司马弦行礼,再向诸人问安。

      彼此见礼罢,萧央道:“有缘相见,不如船上一聚。”

      萧央盛情难却,我和斐韶只得登船。萧央邀入船中设宴相请,叫人端上美酒好菜。萧央和司马弦一席,王贤之是斐韶堂妹婿,两人都善书法,关系向来亲厚,他俩人同坐,留我和虞倩一席。

      王贤之向斐韶敬酒,我不禁阻拦道:“子慎,疏结晕船,不可饮酒。”同一时间,司马弦端起酒杯,萧央亦阻拦道:“殿下晕船,亦不可饮酒。”

      斐韶笑道:“少饮无妨。”司马弦亦不甘落后,端过酒杯:“孤先干为敬。”却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侍人端上一盘鱼,我眉头微皱,胸腔不适,两人异口同声道:“他不吃鱼。”

      萧央笑望一眼司马弦和斐韶道:“还不端走。”

      王贤之笑道:“两年未见兄长,今日江上重逢,实乃大幸。不知兄长和时君兄这是往何处去?”

      斐韶道:“先去建康,再回京口。”

      王贤之道:“莫不是又为北伐之事?温元子当真锲而不舍,三次上表,三次被拒,近到新年他也不肯放过,竟又派你两位亲往,当真是势在必得。”

      斐韶笑道:“朝廷的态度,温大将军岂会不明白。只是今日相逢,莫谈政事。反倒是你,怎么在萧二郎船上?”

      王贤之道:“往京口拜见岳丈去的,和兄长同路。”

      斐韶道:“即是去京口拜见叔父,何不见表妹同行?”

      王贤之微笑说:“阿宣已经怀胎三月,不敢舟车劳顿,便安心叫她休息。我去京口拜见岳丈,也不敢久待。家父今年暮春聚会,集得诗集一本,写就书法一副,命我亲往送之。和文载兄码头偶遇相邀,故而搭乘一船。”

      虞倩不可置信道:“好你个王子慎,大圣书法在此,你居然藏着掖着,不叫人知道。若不是今日你堂兄在座,你还不说是罢?”

      萧央似乎也有兴趣:“可否一观?我们必当小心为是。”

      王贤之架不住两人撺掇,看了眼司马弦,司马弦恹恹喝酒,似乎无有兴趣,询问斐韶意见,斐韶点头应允,他才亲自拿来给众人观之。

      我对书法造诣不深,故而并不热心。萧央和虞倩上前观赏,斐韶却坐着未动。当日顾悠之送他一副大圣书法,仅仅十三字,便日日临摹,夜夜观赏,今日如此,只是端坐吃菜,到是好生奇怪。

      斐韶看向上首,顺他视线看去,和某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我收回视线,却又发现斐韶转而在看我。

      萧央和虞倩在书法前徘徊,赞叹不止。

      萧央问道:“斐长史一笔行草,天下独绝,不知对此副书法有何见解?”

      斐韶敛眉微笑,淡声道:“大圣学钟繇,胜于钟繇;学卫夫人,胜于卫夫人;拟李斯石刻,飞鸟鶱腾;观曹喜之书,浓纤折衷。可谓超前绝後,独步无双。此字自是极妙。”

      斐韶评价客观,不带喜恶之意,要说评的好,却也无甚见地,素日见他一个字都能长篇大论,从天明讲至天黑,今日莫不是真晕糊涂了。

      萧央怡然颔首:“字是极妙,其文更妙。殿下何不来看看?”

      司马弦行步如风,走到萧央身侧。司马弦对名家书贴颇有研习,比不上王贤之,也不落斐韶之后,我倒想听听他的看法。

      只见他侧身站着,声音有些沙哑:“笔法之间丰满遒劲,布白停匀,比之大圣辞官金庭前的书法,更多了几分研媚雍容和闲逸自在。”

      王贤之从旁道:“父亲之所作此序者,的确是为寄言雅趣襟怀,不被俗务忧身之意。”

      司马弦一发话,众人都没反驳的份,直道说的妙。司马弦转眸瞧我,语气极为轻缓:“阿令觉得,孤说的可对?”

      我下意识瞧斐韶一眼,他浅笑依然,我很是无力冲司马弦笑道:“殿下金口玉言,自然说的都对。”雪雾之颜竟也笑了起来,如拨云见日,春回归大地。

      萧二郎君很会享受,歌姬舞女,管弦乐工,无一不备。酒过两巡,人飘飘然,踱出船舱,吹风消酒,不觉间,夕阳半落,江水溶金。

      虞倩自身后而来,陪我共赏落日,道:“算来我和时君也有七八年未见了。今日有缘,方才席间怎一言不发?”

      虞文载为人亲善不争,和我气性相投,当年同在秘书省做官,后一起结识司马弦,算起来是个交浅言深的故交。现任庐陵太守,夫人是温琏的堂姐,算起来和温小将军还有姻亲之交。

      虞倩抱臂而立,目光灼灼道:“你和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自诩酒量好,千杯不醉,只是时而爱装醉,换句话说,就是爱装糊涂,于是我醉笑道:“岁月不返,旧事不提。文载乃信佛之人,岂不懂缘起缘灭,烟消云散之理?”

      虞倩道:“如不是同你和世子都有故友之谊,又觉得世子无辜,徒然被你伤成这样,我才懒得管此闲事。我不明白,你褚时君何以能如此心狠?”

      无辜,心狠,这两个词他莫不是放错地了不成。

      我摇头笑道:“颠倒是非之能,文载炉火纯青。年少痴傻天真,徒落一身伤痕,幸得命数不绝,尚得一份生机,教训岂敢忘怀?不是心狠,只是害怕,怕当年只是惶惶如丧家犬,而今番会全然落得死无葬身之地,万劫不复之途。”

      虞倩叹息:“你可当真是醉了。”

      我莫不是真醉了,酒浇心火,蓦然间竟生出一股气闷:“说着世事如戏,我竟忘了,有人在台上演,亦有人在台下看。演戏人动了真心,看戏人却只顾热闹。未见你前,我尚且骗那是梦,见你之后,我才知道,真的假不了。”

      虞倩语气微变:“时君想说什么?”

      我斜倚船头道:“萧二吹笛,笛中生愁,愁思不绝,如滔滔江水,一泻东海。站在世子身边,目接光明之色,亦会吹起断肠黯淡之曲?若不离开,今日我之光景,可想而知。他当日所说之言,历历在耳,生不敢忘。我既遂殿下之意离开,乃是遵旨而行,文载又何必多言?”

      虞倩皱眉:“当日分明是你不告而别,将殿下独身丢下,你怎又说是殿下不要你?”

      我失笑道:“醉的乃是文载也。”

      我方欲转身离去,却被他捏住手腕:“殿下当日被王爷责罚,已是伤痕累累,却拼命出城找你,最终晕倒在建康城外七里之地,昏迷半月方才转醒,醒后又被幽闭半年之久。而你却修书一封,言辞漠然,尽断往日恩情。殿下日久消沉,以酒度日,我等皆看不下去去,多番劝告,方才让殿下重获生天,脱胎换骨重现你眼前。如今你却泼墨为黑,倒转乾坤,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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