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修炼法则

　　这日之后，陈鸣每每看着我，总是微红着脸颊，表情带着些忸怩。
　　我看得有趣，便故意逗弄陈鸣，跳上他肩头，伸舌舔舔他的脸颊、耳垂或者嘴巴，看他筛糠一般抖个不停。或者干脆趴到他胸口，用尾巴或者爪子不停地搔来搔去，看陈鸣的脸上腾起阵阵红晕。
　　陈鸣从未加以阻拦，即使受不住了，也只是红着脸苦苦哀求。
　　我心里舒坦了，转念又想起梦魇的话。
　　于是，我心里又别扭了，对陈鸣也爱搭不理。
　　陈鸣见我时冷时热，心里自然犯起了嘀咕，抱着我苦笑道：“小白，你有时候为什么不爱理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我抖抖胡须，奶奶的，老子要是能说话，还用等到现在吗？
　　很快，到了十二月份。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一个月。过了这个月，我和陈鸣，就再也没有关系了。他做他的逍遥神仙，我做我的自在狐妖。即使他真的被梦魇吃掉，那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尽情地挥洒着热情。
　　因为，过了这个月，热情是再不能有的了。
　　陈鸣也像有所感应似的，每日里总抱着我，就连睡觉也不撒手。
　　我自然乐得如此，只恨不得时间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
　　腊月二十六，陈鸣生日。
　　我没什么能送陈鸣的，就跑到集市上，偷偷地叼了一盒桃干回来。我知道，陈鸣最爱的水果就是桃子，但现在是寒冬，新鲜桃子是找不到了，只能找些桃干来充数。
　　陈鸣睡醒午觉，看到枕畔的竹木盒子，怔了怔道：“这是什么？”
　　我抖抖猫须，喵呜地叫了一声。
　　陈鸣爬起来端到怀里，打开一看忍不住笑了。“小白，这是你送给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我也跟着笑了，发出一声怪叫。
　　陈鸣拿了一片桃干出来，刚要吃又送到我嘴边，“小白，你也吃吃看。”
　　我怔了一会儿，张开嘴叼住了。
　　陈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紧张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我嘴角抽了抽，努力把桃干吞到了肚子里。
　　说实话，桃干的味道很一般，但我还是笑着叫了一声。
　　陈鸣高兴起来，捡了一个大的扔到嘴里，笑嘻嘻地吃起来。
　　转眼，到了腊月三十。
　　照例是年夜饭，中夜方散。
　　陈鸣抱着我，睁着眼看着横梁。
　　我竖着一对猫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我知道，再有半个时辰，这天就将结束，梦魇必要动手。
　　忽然间，门外刮起风来，吹得窗扇啪啪作响。
　　陈鸣坐起来，下床去关窗子。刚要伸手，就听砰的一声响，窗子自己又给关上了。
　　我背上的毛立刻竖了起来，忍不住半眯着眼。
　　陈鸣怔了怔，转身往回走。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公子睡了吗？老朽找公子有要事相商。”
　　我心里一紧，来了。
　　陈鸣愣了一下，慢慢往门口走，拉开门道：“这么晚先生有什么事？”
　　梦魇笑着走进来，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再过一刻钟便是新的一年了，老朽特意过来看看公子。”
　　陈鸣没听明白，“看我做什么？”
　　梦魇的笑容加深了，缓缓道：“看公子如何死在老朽手里。”
　　陈鸣眨了眨眼，皱眉道：“先生您说什么？”
　　梦魇又重复了一遍，笑道：“公子不必紧张，老朽会尽量快些的。”
　　陈鸣的脸立刻变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不是先生。”
　　梦魇笑起来，笑着笑着面容便有些不同了，等他停下来时，已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黑衣黑发，红目白肤，看上去有些像黑白无常。“看来，你还不太傻，还是说，你已经清醒了？”
　　陈鸣的目光依旧迷茫，“你说什么？”
　　梦魇伸出一只手，隔空将陈鸣提了起来。“既然你还没清醒过来，那就永远也不要清醒了。”
　　陈鸣的脸涨红了，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我。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
　　“小白……”
　　我看了眼沙漏，忍不住开了口。
　　谁知，发出来的不是猫叫，而是轻轻楚楚的一句话。
　　“梦魇，你又何必这么着急，他一个傻子又跑不了。”
　　说完，我怔住了。
　　这话我原本只是想说给梦魇听的，绝不想让陈鸣也听到。
　　我有些紧张，忍不住朝陈鸣看去。就见陈鸣木呆呆地望着我，眼里的神色是我从没有见过的，疑惑，伤心，恐惧，迷茫，以及绝望。
　　“陈鸣……”
　　我叫了陈鸣一声，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梦魇忍不住笑出声来，“我送你的这个大礼如何……符离？”
　　听到符离这两个字，陈鸣的眼角流下泪来。
　　与此同时，我感到身体在一寸寸长大，虽然有些疼，但却很熟悉。
　　我知道，用不了一柱香时分，我就能变回人形。
　　但变回人形，又能怎样呢？
　　陈鸣的眼泪静静地往下淌，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咬了咬牙，别过头不去看陈鸣。
　　梦魇的手稍稍收紧，陈鸣嘴里发出一声闷哼。
　　我忍不住又看了过去，就见陈鸣嘴角边流下一道血线，染得胸前一道墨黑。
　　“符离，我帮你恢复人形，还给你报了仇，你要怎么感激我啊？”
　　我半眯着眼，双拳紧紧地攥了，道：“我自然要感激你了，只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你。”
　　“啧啧，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可全都是为了你呀，”梦魇的手又收紧两分，一脸的云淡风轻。
　　陈鸣的脸憋得通红，忍不住用力去踢梦魇的胳膊。
　　梦魇挑了挑眉，手指微微收拢。
　　就听咔一声响，陈鸣发出一声闷哼，下巴已脱了臼，口水顺着大张的唇角留下来。
　　我不忍再看，越过两个人，慢慢往屋外走。
　　“啊……”
　　陈鸣叫了一声，发出一种模糊的声音。
　　我顿了顿脚步，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啊……”
　　我努力控制着，没有回身，没有说话。
　　“你就死心了吧，那只小白狐对你根本无意，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好了，让我送你上路吧。”
　　我听到陈鸣发出一声惨叫，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
　　只见陈鸣的胸口有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鲜血正汩汩往外流。
　　“陈鸣——”
　　我的声音像是被风撕碎了一般，破了音，听上去有些尖锐。
　　陈鸣的身体像是破布一样，缓缓地倒在地上。他的眼睛还在看着我，只不过里面没有了别的，除了忧伤。
　　我抱过陈鸣的身体，用手去堵那个拳头大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我的手，不停地往外流。我的眼泪下来了，“对不起，陈鸣，对不起……”
　　“为什么……”
　　陈鸣努力说了一句，嘴角的血不停地往外冒。
　　我把狐珠吐出来，想要喂陈鸣吃下去。“先不要说话，把这个吃下去，快，吃下去就好了……”
　　陈鸣却突然闭上了嘴，怎么也不肯张开。
　　我把狐珠放在舌尖，对着陈鸣的嘴亲上去。陈鸣死死地咬着牙关，怎么也不肯让我进去。我发了狠，在陈鸣屁股上狠狠掐了一下，趁陈鸣闷哼的时候，将狐珠送到了陈鸣的口腔里。
　　狐珠入体，血立刻就止住了，陈鸣的脸色也渐渐好些了。
　　我紧紧抱住陈鸣，嘴里除了一句对不起，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梦魇看够了，笑笑道：“真是感人的一幕，只可惜，是时候收场了。符离，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再不闪开，我就连你的魂魄也一起收了。”
　　我松开陈鸣，放到床上后来到梦魇跟前，双眼微眯，一股妖风渐渐聚集。“这句话是不是说得太早了点儿？”
　　“好，那咱们就拭目以待。”梦魇笑了笑，长袖轻拂。
　　我感到一阵头疼，无数画面在同一瞬间向我袭来。我感到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
　　“怎么样，我的话还早吗？”梦魇一边笑，一边说道。
　　我闭上眼睛，想要集中精力，但却根本没有办法做到。
　　“看看这个吧。”梦魇说了一句，画面突然定格了。
　　地点仍旧是雪峰山巅。
　　东明帝君垂下剑尖，一脸淡漠地看着我，“你我缘尽于此，你快快去吧。”
　　我冷笑两声，“你说缘尽就缘尽啊，老子偏偏说不行。你想跟老子撇清关系，老子偏偏要你永远记着。”说着，我突然冲上前去，剑尖插到了心脏上。
　　东明帝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符离，你……”
　　我嘿嘿笑了两声，吐出一大口血来，“这下子，你总不会忘记老子了吧？”说完，缓缓倒在地上。
　　画面到这里就结束了。
　　“看清楚了没有，你是自杀。”梦魇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但你又没死成，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东明帝君救了我。”我的眼睛里滴出血来。
　　我全都想起来了，东明帝君为了救我，自损修为，重新被贬下凡。不过，因为我当时三魂七魄已失，他便从自己的魂魄里分了一半给我。他担心我自责，便将这段记忆抹去了。
　　而他因魂魄不全，所以历次投胎都是生成傻子。至今，已有千年。
　　我怔怔地望着陈鸣，那个曾经叫做元宝的少年，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梦魇的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全都想起来了？那么，你做好还债的准备了吗？”
　　我咧咧嘴，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当然，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说着，我抬起手掌，对着自己脑袋就是一下。
　　这一下，用了十成力，魂魄当即化成一抹灵光飞向陈鸣。
　　就在魂魄即将进入陈鸣的身体时，一堵墙突然出现。
　　我回过神，竟然是那个诓我照顾陈鸣的狗屁仙人凌华。只见他满脸笑容，笑眯眯道：“性子怎么这么急，本仙君说过了，只是要你照料陈鸣三年，又不是要你的命。再说了，你死了，陈鸣可怎么办？”
　　语毕，一股大力重新将魂魄推回了我的体内。
　　凌华笑眯眯地将陈鸣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笑道：“这可是好东西，你戴了这么多年，却是浪费了。”说着，将玉佩贴在了我额前。我只觉一股力量袭来，竟将我的魂魄摄取了一半。
　　“这是吸魂石所制，能将魂魄轻易地分成数份。本仙君刚刚取了陈鸣苏醒所需的魂魄，待魂魄融合，陈鸣的傻病也就好了。你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梦魇在一旁听得直窜火，冷笑道：“你们将我当成摆设了吗？好，今日就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
　　话没说完，凌华打了个响指。门口已多了一个道人，赫然便是那死道士清风子。清风子身旁还站着一个人，也是个熟人，青玉。
　　凌华笑了笑，对清风子拱了拱手，“此魔物就交给道长了。”
　　清风子回了一礼，笑道：“好说，好说。”说着，他对青玉使了个眼色。
　　青玉挑了挑眉，望了我一眼，笑道：“符离，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我顾不得理会青玉，因为，陈鸣醒了。
　　很快，我意识到，这个人不是陈鸣。
　　虽然是同一张脸，而且眼下这张显然要更加清俊秀逸。
　　因为，陈鸣没有那样凌厉逼人的眼神。
　　想到陈鸣，我心中一痛。
　　陈鸣已经随着此人的觉醒，彻底消失了吧。那个我照顾了三年的傻子，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你是谁？狐妖？”
　　陈鸣，不，应该是东明帝君，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推开我，慢慢站了起来。他的手在胸前挥了一下，拳头大小的窟窿已然消失。
　　如此强大的神力，我是头一次见，怪不得梦魇想要得到他的魂魄。
　　“凌华，你怎么会在这里？”
　　东明帝君见了老熟人，语气缓和下来。
　　凌华扫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我在这里特意迎你回天庭的。”
　　东明帝君似乎对之前的事没有一丝印象，皱眉道：“我为何会在这里？”
　　凌华携了东明帝君的手，笑眯眯道：“说来话长，回去我再与你细说。”
　　此时，梦魇已经重伤而逃。
　　青玉也负了轻伤，死道士正在给他上药裹伤。
　　凌华对死道士笑了笑，“有劳道长了。”
　　死道士道了声无量天尊，“仙君客气。”
　　凌华点了点头，笑眯眯道：“日后若有缘，再与道长把盏言欢。”说完，看了我一眼，笑道：“与我等一同回去复命吧，符离仙君。”
　　东明帝君皱了皱眉，“他也是神仙？”
　　凌华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正是，这是玉帝新近提拔的仙君，还没赐给封号。”
　　我怔了许久，才明白凌华当年并未诓我，只可惜，我已没了得道成仙的心。于是，我只得苦笑一声，道：“仙君果然言而有信。”
　　东明帝君似乎有些不耐烦，口中催促道：“那便一同走吧。”
　　我摇了摇头，对着二人拱了拱手，苦笑道：“我乃乡野小妖，实在登不得台面，还望二位仙君能够代我向玉帝说一声，仙君之名我是万万不敢当的。”
　　凌华眨了眨眼，笑道：“你不想做神仙了？”
　　我点点头，苦笑道：“正是。还望仙君代为转达。”
　　凌华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一眼，“可惜，实在可惜。”
　　东明帝君等得不耐烦了，“既然如此，那便走吧。”携了凌华的手，默念仙诀，登云而去。
　　很快，两个人的身影就瞧不见了。
　　青玉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他望了我一眼，皱眉道：“进了洗浣池，洗去前尘旧事，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神仙，难道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做神仙吗，现在偏又不做了，你这又是何苦？”
　　我苦笑两声，叹口气道：“我出生低微，怕是到了天庭也要遭人嘲笑讥讽，还不如做我的妖来得自在痛快。”
　　青玉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无量天尊，”清风子笑了笑，“不知施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有，要不要跟贫道一起四处游历？”
　　我摆了摆手，谢了清风子的好意，“多谢道长，不过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恐怕要辜负道长的美意了。”
　　青玉挑了挑眉，看了清风子一眼，当先往外走去，“那你多保重，后会有期吧。”
　　清风子道了声有缘再会，颠颠地追出去了。
　　我看着熟悉的房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躺回陈鸣的床上，慢慢将被子抱到了怀里。
　　陈鸣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贪婪地呼吸着，忍不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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