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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惨事
不知道外面的时间过去了多久,所处之处既不透风也不透光,一直都阴沉沉的,叫人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四肢被绑缚的地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乎是刻意要让杜鄂失去对时间的概念,就连来给她喂水的人也都是等到她睡着以后。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把有限的时间拉到最长,也使得正在发酵的绝望,更加绝望。
杜鄂怀疑自己的眼睛没有用了,无论她什么时候睁开眼,能看到的都同一种麻木的东西。若是她还能动的话,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揉了揉眼睛,仅此而已。
现在,她终于见到了一束光,在厚重的石门被打开的时候。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有人走进来,说出了杜鄂被禁闭之后听到第一句人声。
因为眼睛不适应光亮,杜鄂狠狠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勉强看清楚进来的那个人。
“……皇后……皇后娘娘?”杜鄂开口,明明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反而难听刺耳得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她恍然大悟,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自己很久没有说话了。
陈静淑对她的现状没有什么反应,低头笑着问杜鄂:“想不想知道,时间多久?”
杜鄂急切的问:“多久?多久了?”
“三天,外加一半。”
“三天多……竟然……才过了三天……”这个数字出乎杜鄂意料,她小声呢喃着,不是微微摇晃脑袋,“我以为……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怪不得,怪不得我没有饿死……”
“她们可不敢让你饿死。”陈静淑淡笑着,又问:“你猜猜,我为什么今日会来看你?”
“为什么?你没有找到他们对不对?”杜鄂第一句是下意识问的,第二句的语气便紧张了起来。
陈静淑摇头,在侧身让身后人现身的同时,轻道:“看看,我找到了谁。”她身后的人出列,是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小小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相貌是清秀的,就是右边袖子空荡荡……
“不!不!不不不!不……”
杜鄂在看到这位少年的一瞬间就心防失守,整个人连带着绑缚她的锁链都在疯狂的尖叫,她想向陈静淑这边挤,锁链拉着她直到绷直。她恍然未觉,不知道是要拉断锁链,还是要拉断自己的腿。
“姊姊……”少年软糯的唤着,仅有的一只手不知所措的拉了拉陈静淑衣袖。
陈静淑看向少年,温柔的摸了摸他发顶,微微点头。
少年得到允许,马上小跑向奋力挣扎的杜鄂。
“姊姊,我以为你死了。”
“峰儿……峰儿,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杜鄂不能拥抱跪下来的少年,所以只能在少年抱住自己的时候,流着眼泪痛苦的质问。
明明,明明她离家时,孟峰还是健全的,还是在学堂里的小学子……
孟峰不知道怎么回答,重复着一个字,“我……我……我我……”
“他年纪小一紧张便说不出话来,不若让我来告诉你吧。”陈静淑开口,将杜鄂的目光引回到自己身上。
杜鄂当然是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啊,一心为他人做事,却不知道自己快被灭门了。”陈静淑含笑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春容搬来一张梨花木椅,她就势坐下,指甲滑过唇锋,“我还以为,你那日如此自信,是因为你的家人已经被你的主子藏好了。却没有想到,原来是被杀光了。不过,想来也是一样的,黄土之下也不失为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可能!”杜鄂嘶吼出声,用身子将孟峰推到一边,锁链声被扯得一通乱响,尤其是与石壁相击时十分刺耳,还好杜鄂的声音更加刺耳,“她答应过我的!她答应过我会安顿好我的家人!会给我母亲请最好的医生!让我弟弟能够一直上学!还有我姊姊,我姊姊呢?她们人呢?”
“她们死了……”回答杜鄂的是孟峰,他将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子捞出来,撸到残缺的上臂关节,“她们都被杀死了,我也差点……差点被打死……”
“三年前,姊姊你突然寄回好多银子,还写信说我们要有好日子过了。娘亲收到信之后特别高兴,买了好多的肉与鱼,还给大姊姊买了一根新的簪子。那天晚上,我们都很高兴,大姊姊还说要给你写回信。可是……”
“可是在我们吃完饭之后,屋子里就冲进来了两个好可怕、好可怕的黑衣人,他们拿着刀……见人就砍……”
“……”杜鄂收起癫狂,偏头用近乎在瞪一眼的眼睛看着孟峰。
孟峰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蹲下身整个人缩成一团,唯一的手蜷成烫熟的鸡爪。
“娘亲……娘亲挡在我和大姊姊的面前,然后……然后头……头一下子……就掉了。娘亲的头一下子就掉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就看见好长的一道血,把我和大姊姊都给溅上了。”
“大姊姊还带着我跑,被他们抓住……他们压在大姊姊身上,大姊姊一直在叫,一直在哭……过了好久,好久……他们才掐死大姊姊,把我从柜子后面拖了出来,然后……我就脑袋好痛,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要说了……峰儿,不要再说了……”年少的孟峰还在尚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杜鄂却完全听出来了,她随着孟峰的声音哀鸣,最后向孟峰祈求。
孟峰立即闭上嘴,还沉浸在恐怖的余韵中,以害怕的眼神盯着杜鄂身上的锁链。
可陈静淑此时无疑是残忍的,即使她的语气很是温柔,“孟峰,继续说下去。”
“皇后娘娘,求你。求你……求你不要……”杜鄂活动被拷住的手腕关节,艰难的摇手,她终于从坏死的伤口上感受到了痛。
“说下去。”陈静淑依然道。
和她轻柔的语气相比,春容的声音则冰冷严厉了许多,“快说!难道你要违背主子的命令吗?”
“他们把我抓到了一个房间里面!”孟峰整个人一抖,条件反射的马上道,陈静淑在此眨了眨眼睛。“他们比我写信,给姊姊你写信……要我跟着他们说的写,说我们一家都过得好幸福……好快乐……说大姊姊过段时间就要嫁人了。”
“我知道的,他们是想让我骗姊姊你,我不愿意……”
孟峰左手抱住右臂的残缺,整个人无助得像一只还没睁开眼睛就被人从窝里面拖出来的小老鼠,小小的一只又可怜又让人觉得可以轻易摧残。“他们用鞭子打我……用蜡烛烫我,不给我吃饭……还……还……”
“有一次我在信里面多写了一行字……我写了‘救救我’,被他们发现了……于是,于是他们就……砍断了我的右手,好痛啊。”
“好痛啊,姊姊!”孟峰哀嚎着看向杜鄂,让杜鄂在听到这一声之后整个大脑轰鸣,人提起一口气堵在腹腔,把上半身都全提了起来。
杜鄂记得的,记得有一段时间,孟峰的字迹突然变了,变得更加难看和扭曲。孟峰在信里说不小心从树上掉下去摔到了手,她没有多想。
为什么没有多想?
“峰儿……峰儿……”
孟峰已经停不下来了,人就是这样,一旦开始描述自己的悲惨,就会一直说下去直到说完,喋喋不休不厌其烦,那么知道听自己说话的人会厌烦。
“然后他们让我用左手写字……一直写一直写,写了好多好多……”
“等那天我写完了,他们就说我没有用了……他们像对待大姊姊那样把我按在了桌子上,然后过了好久……好久,他们开始掐我的脖子,狠狠的掐我的脖子……”
“我再醒来的时候,有一只好大的黑鸟在吃我,我旁边有好多好多的死人。”
“我活下来之后,想去找姊姊你,告诉你他们是骗子。可我进不去皇宫,门口的大哥哥不然让我进去,说我进不出……只有小太监才可以。”
“姊姊,为什么我明明进宫了,却找不到你?公公说,宫里面没有一个孟鄂,说……说你可能早就死了,我就相信了……”
“姊姊,还好你没有死。”孟峰用天真而痴傻的眼睛看着杜鄂,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却还是一副欣喜的模样。
痛不欲生。痛不欲生!
杜鄂终于明白了这个词的样子,她说不出话,不知道该怎么与此时的孟峰说话。便张大着嘴无声的大吼着,上半身前倾,将两手的铁链扯成摇晃的风,左腿不断的往地上踱……
孟峰其实早就一半痴傻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对杜鄂有多大的冲击,还懵懂无知的不停拔在杜鄂身边问:“姊姊你怎么了姊姊?姊姊?”
“呵。”在此时浓烈的悲哀气氛中突然响起了一声轻笑,杜鄂如同被厄住喉咙一样看向发声的陈静淑,只见她勾唇淡笑似一朵花开,声音分明是无情的,平静得像在点评一处戏剧,“真是催人泪下,叫人耳不忍闻的一幕啊。”
“可怜见的。”陈静淑向孟峰招手,“孩子,过来吧。”
“娘娘……皇后娘娘!奴婢,该怎么做?奴婢应该怎么做?”孟峰立即走到了陈静淑身边,杜鄂悲哀的看着孟峰,声泪俱下的问陈静淑。
陈静淑先没有理她,而是吩咐身后的宫人:“把他带回去。”
“娘娘。”孟峰又抓住了陈静淑袖子,单纯的问道:“姊姊也会回去吗?我给她摘了花的。”
陈静淑撇了眼杜鄂,含笑向孟峰点头,“当然,你姊姊当然是要和在一起。”
“你先下去,多摘一些花,你姊姊很快就能陪你了。”
“真的吗?娘娘会像那些人一样骗我吗?把我关起来吗?”
“呵呵。怎么会呢?我怎么忍心呢?”陈静淑哄着孟峰,却给了身后宫人一个眼神,宫人会意半拉半推的将孟峰带走。
“好了吗?”陈静淑转头,这才理会杜鄂。
“她是通过阿珂找到我的,从知道我负责寝宫打扫之后。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样子,她每次要见我都是藏在一个屏风后面,说话也是戏腔。”杜鄂一股脑将话说了出来,一点也不停顿。
“啧。”陈静淑状似苦恼的点了点自己下颚骨,轻声道:“阿珂已经死了,你这话似乎和不说没有什么区别。那……我留你和你弟弟,还有什么价值?”
“有的,有的!”杜鄂连忙道,“我看到了有用的东西!”
“她的鞋子!我看到了她的鞋子,是雪青色布鞋,上面有一朵靛蓝绒球花。这种款式和花样,是我在宫中从来没有见过的!”
“并且我记得她的声音,只要她再次用那种声音说话,我就一定能听出来。”
“皇后娘娘,把我留在身边吧!我一定能帮你找到她的,我发誓!我真的可以帮你找到她的。”
“呵。你这求我留你一命的话,还真是说得委婉啊。”陈静淑淡淡道,态度不置可否。
杜鄂只得顺着她的话哀求,“求皇后娘娘饶贱婢一命!饶贱婢的弟弟一命。”
“就算你要杀了我,也请放过我弟弟,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无辜的。”
“无辜?”陈静淑嗤笑了声,问杜鄂:“你觉得,我会在意他是否无辜吗?”
“不过。”在杜鄂绝望之际,陈静淑又开口:“我认为你的提议还不错,我可以将你留在我身边。”
“多谢娘娘饶命!多谢娘娘饶命。”
“奴婢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一定要让她死无全尸!”
陈静淑没有见杜鄂欣喜若狂的声音听进去,起身漠然道:“从今往后,你要记住了,你和你弟弟的命就只是本宫的一句话!”
杜鄂尽力叩首,“奴婢一定对娘娘忠心耿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把她放下来,带她和她弟弟去吃一顿好饭。”
“明天你就和春容一起,在我身边伺候着。”
陈静淑两句话说给不同的人。
夜来红烛摇晃,陈静淑取下头上宽笄,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动着烛芯,轻声说给自己:“这笼子里的鸟,还真是凶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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