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钢琴总想揍我

　　琵安娜跌跌撞撞跑向花苑旁的钢琴时，只觉得心跳比以往都要快不少。

　　她的情绪相当激动，但鲸的影子仍然飘在她肩头，丝毫没有要实体化的样子。

　　威尔心知肚明。毕竟，能够让自己实体化的，只有宿主强烈的负面情绪。因此在这种时候，除了在旁边看着，其余的他无可奈何。

　　呸！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虽然在心底狠狠唾骂，但威尔始终提不起劲来。有一股非常奇怪的情绪萦绕着他，令他的思考、反应甚至语言的组织都开始变得迟钝。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自己也很清楚。

　　琵安娜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从刚才那一幕缓过神来，尽管那双漂亮的眸子带着近在咫尺的神颜在自己眼前昙花一现，但这种大场面实在后劲十足，直到现在，她的眼睛里都仿佛还残留着这一幕的影子。

　　钢琴静静伫立在落日余晖之中。琵安娜深呼一口气，端正入座，抬手熟练演奏起婉转动听的曲子。

　　对此刻的她而言，只有无上的乐音才能让她更快地平静下来。

　　另一侧，刚从父亲房间走出、四处寻找琵安娜所在的江有斓正好循着乐音，来到后院前那道幽静长廊内。他默然停下脚步，夕阳下人与琴的剪影可谓美不胜收，再配上彷如能够洗涤心灵的乐曲，江有斓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她的到来像梦。眼前的场景也像梦。身经百战的他忽然间从未如此恐惧过，他甚至不敢伸手，害怕面前这一切一经触碰，瞬间就会和泡沫一样变得粉碎。

　　于是，就这样失了神地望着。一直到月光洒下，琵安娜沿着花间小径走到他跟前：

　　“嗯……你不用去休息吗？”

　　她的走近和开口，仿佛是神明不忍心，所以才会朝他降下这么真实的一幕。

　　江有斓在长廊上垂下眸子，凝视着站在自己身前，双手微微握住栏杆、略仰头偏看他的琵安娜，笑容如释重负：“是该好好休息了。只是……这么精彩的演奏，确实让人舍不得。”

　　威尔早就积了满腔抱怨：“喂喂喂有完没完哪？！就是因为你小子！害得我们不停花点数买变人丸！点数都快用完了你造吗？！”

　　琵安娜当做没听见：“既然这样，不如你跟我过来，继续听？”

　　江有斓眼眸一亮：“可以吗？”

　　“当然啦！毕竟，你帮了我那么多忙！”

　　这根本不用做其他选择。江有斓亦步亦趋跟在琵安娜身后，对方重新在琴凳上入座，又相当自然地给他让出一截：“你坐吧。”

　　可以离她这么近，江有斓当然十分乐意。

　　“哈？！小琵琵你疯了是不是，为什么还邀请这个偷窥狂跟你坐一块儿啊？！”

　　琵安娜一边准备着演奏，一边在脑中回应他：“这可是别人家后花园里的钢琴耶！不请他坐着听一会儿曲子，我会良心不安的！再说了，要是这样就可以让他更舒心一些，不就能让他心满意足地早点回去嘛？”

　　似乎有几分道理。尽管如此，威尔还是憋着一股气飘在二人中间，时不时转过头去瞪江有斓一眼。

　　月光掺杂着乐音，流淌在愈发皎洁的夜里。江有斓虽然琴艺也算上佳，毕竟曾经也听从父亲命令在中央金色大厅当场独奏过，但眼下和琵安娜一比较，他才深知自己渺小。

　　那双白皙而修长，几乎要和乐器融为一体的手在黑白琴键之间跳着灵动且完美的舞。

　　江有斓几乎望到出神。

　　对了，她原本……不就是一架漂亮的钢琴吗？

　　江有斓尝试着一步步追上她手指的舞姿。琴键上逐渐响起四指连弹的乐音，琵安娜不免小小惊讶一番，她没有想到江有斓的琴技有着足以和自己同步的程度。

　　“在你面前，我确实是献丑了，”江有斓浅浅一笑，“这么精湛的指法，只能说，不愧是你呢。”

　　正说着，他抬起头，望向逐渐攀上头顶天空的圆月：“已经是互道晚安的时候了啊……”

　　终于！琵安娜默默在心里放下一块悬石，指尖都轻快了不少。

　　“但是……如果你还是会变回钢琴的话，晚上来我的房间，可以吗？”

　　琵安娜的演奏戛然而止。

　　“你说……”琵安娜望向他，原本已经沉寂的疑问伴随着回忆的碎片浮上来，尽管觉得不该问出口，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真的知道我是谁？”

　　“是。”

　　江有斓的手指也跟着停下，他们四目相对，连月光都仿佛在他们之间有千言万语可说。

　　“我知道，你曾经拯救过身无分文的孩子；我知道，你曾经害怕怪物，最终却又能大着胆子驯服他们；我知道，除了那个孩子，你救过的人数以万计……所以我当然知道，”江有斓忽然缩短他与琵安娜之间的距离，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是世间无与伦比的，真身是一架钢琴的，琵安娜。”

　　他的脸庞穿过了中间威尔的虚影，后者已然默默攥紧了自己的双鳍。尽管他脑子里也挤满了问号。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但是，如果你确实会变回原型，除了我的房间以外，哪里都不安全。”

　　他的气息如此之近，琵安娜只觉得心跳再一次加速了。

　　“监控到处都有。只有我的房间经过最高保密措施处理过，最为安全。要是你有着钢琴本体的真相被揭发，按照律令……你会被半个星系驱逐，再陷入另外半个星系的勾心斗角之中。”

　　琵安娜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还会有这样的发展。原本她以为，变成钢琴这种事人们应该只会相信它发生在电子壁纸上，却不知江有斓原来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所有的底细。

　　可是为什么，他会知道其它世界发生过的故事呢？

　　来不及多想，当下只有一条极致省钱的道路摆在自己面前。按照正常作息来算，几乎有整整八个小时，她可以维持自己钢琴的形态，从而免去一大笔点数的支出。更别提附带的安全性了。

　　在这一点上，江有斓也算是救了她一命。毕竟，如果她按照自己之前的想法来，随便找个隐秘角落变回去的话，恐怕会引出不得了的大麻烦。

　　“好，谢谢你。”她答应得很干脆。

　　“那就，跟我回房吧？”

　　该死，这小子是有多想尝点甜头！能不能注意一下措辞！

　　威尔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正在气鼓鼓不耐烦拍打尾巴的时候，琵安娜的声音径直向他传递过来：

　　“你怎么了呀？”

　　这一问，忽然就把他给问住了。

　　对啊，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生气，莫名其妙就变得愤怒，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他原本就不该有这种情绪的。

　　江有斓与琵安娜一前一后，走入夜间阴影埋藏的长廊之中。途中所有碰见他们的管家仆人们，无一不是惶恐让路匆忙退下，每个人都一副生怕自己不小心犯下大错的模样。

　　琵安娜跟着江有斓回了房。在阖上琵安娜身后、自己房间的门时，江有斓内心突然诞生出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怪异的妄想。许多令他不敢奢望的画面破碎却连贯地从脑内闪过，他原本垂下的手臂竟然不由自主抬起、想伸向她，他的眼神也不由自主落在她纯洁无邪却充满诱惑的面容上，久久不能移开。

　　琵安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歪了歪头：“江有斓？你该去休息啦。”

　　脑内喧嚣的画面、幻听，在一瞬间湮灭。江有斓朝她轻轻一笑：“嗯。只是，恐怕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能好好睡着。”

　　这句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很难好好睡上一场，但那是在没有见到琵安娜的壁纸之前。换句话来说，当看见心上人就在眼前的时候，江有斓才能够好好地睡上一觉。

　　琵安娜在心底估算着变人丸剩余的效用时间，思忖着说道：“需要听一些安睡曲吗？我应该可以挑几首你喜欢的曲子，哼给你听。”

　　原本不知为何黯淡下去的眸子突然间就被这句话重新点亮：“……可以的话，我乐意之至。”

　　江有斓召出虚拟掌机，眨眼间就换上睡服，坐在床边凝视着琵安娜朝他一路走来的身影。

　　内心之前那一番挣扎死而复生。烈火生生灼烤着他的身躯和灵魂，苦痛陡然升起，却被他无声压下。

　　江有斓平静地躺下，盖上被子，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

　　晚风掠过。窗帘带着影子在月光中摇曳，琵安娜将下巴轻轻垫在自己交叠的手指上，一边回忆安睡曲的铺子，一边轻轻哼唱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有斓终于沉沉睡去。他的睫羽在微风中轻摆着，伴随规则沉缓的呼吸声，往下眼睑出投出细密阴影。

　　帅哥的睡颜同样养眼。琵安娜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最终轻手轻脚起身、按照江有斓所说，开启绝密模式后，才在他的床边安安心心变回了钢琴。

　　她天生不用吃，也不怕困，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最期待遇见各种美味，最喜欢欣赏人们熟睡的情景。偶尔她也会学着人类的样子入睡，入睡很有趣，只可惜除了某鲸干预的情况以外，琵安娜再也没有过自然入睡的时候。

　　人类都会做梦。那么江有斓会做什么样的梦？琵安娜很好奇，但她并没有办法能够知晓答案。

　　偶尔，琵安娜会觉得自己很像人类。但更多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和人类格格不入。

　　例如人类的夜晚总是如期而至，而她总会在漫长的宁静中一直等到下一个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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