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爱别人了

　　高知衡回来的那天，是正月初五的晚上。随身物品从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变成了两个大大的家族旅行箱，手里还拎着几大盒年货，郝然去接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这幅缩着脖子站在机场出口处瑟瑟发抖的样子，活像一只冻坏了的呆头鹅，可他脖子不够长，没法塞到翅膀下面去。

　　“我给你的围巾呢？怎么不戴着！”郝然先是生气，但还是殷勤地帮他把行李放进出租车的后备箱，“看你这样子，你是马上要过夏天了吧？”

　　高知衡拢了拢薄薄的夹克衫，“嘿嘿”笑了声，不作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郝然因为生气而红扑扑的小脸。

　　二人上车，高知衡向司机大叔报了地址，才想起跟郝然道谢：“新年这么忙，你还愿意来接我，我太荣幸了！”

　　郝然“嗯”了一句吞了声，其实她哪里忙啊，每天待在出租屋里，不能回家，李书沁得有空闲下来的时候才能跟她见个面，她只能拼命找事情做来打发时间，来忘记心中的忧虑，家里上上下下也就那么大被她来来回回不知擦了多少遍。

　　郝然像是不太热情的样子，难道这么久不见，她都没有想他吗，高知衡感到一阵挫败感。

　　“你的围巾我放在箱子里，因为苏州暖和，我就忘记了咱们这儿有多冷……”

　　没话找话说，高知衡自己也觉得挺尴尬的，郝然不回应，他便更加尴尬。

　　是什么让她郁郁寡欢？因为自己在这大冷天把人家喊出来了吗？高知衡不禁联想起千百种缘由来，猜不透。

　　“等回了家，我有事告诉你。”郝然忽地抬起头对高知衡笑了一笑，差点儿迷了他的眼。

　　虽然这笑容夹带着苦涩，但好歹她主动跟他说话了啊。

　　高知衡连声说“好”。

　　于是这一路上，他又开始猜测郝然到底要跟他说些什么，从他们之间的事一直到郝然的婚姻关系，难道……郝然的丈夫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虽然没做什么坏事，但高知衡还是感到心虚，他知道，这在中国，跟法国不一样。

　　忧心忡忡到了家，高知衡立刻迎郝然进来并开足了暖气，他自己也冻坏了，冷一阵，热一阵，于是冲了热茶，换上厚衣服和郝然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气氛有些沉重，高知衡想打开电视机，拿起遥控器的时候却被郝然夺了去。

　　“我有话跟你说，你不要转移注意力。”她认真地说道。

　　高知衡把手缩了回去：“哦，好……”

　　“后天我要跟我丈夫去民政局办手续了，以后我就自由了……”郝然垂着眼，像是放下了沉甸甸的担子一般舒了一口气，也不顾高知衡震惊的表情，笑了笑继续说着，“你知道吗，他很有钱，我快要成富婆了。”

　　“啊……那我要抱你的大腿！”高知衡极力掩饰复杂的情绪，不自然地喝了一口水，“我终于知道‘抱大腿’这个词语是怎么用的了，就是用在这个时候啊哈哈！”

　　见到他没心没肺的笑，郝然突然凝重起来：“你不问问我为什么？”

　　“嗯……我挺想知道的，不过你如果想告诉我，你就会自己告诉我，对吗？”

　　郝然点点头，高知衡平日里装傻充愣惯了，也有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形象，但她知道他骨子里头有无尽的温柔和包容。他是个聪明的人，如果智商和情商都不够，是不足以施展出现在这般的才能的。

　　“你喜欢我？”

　　郝然的双眼清澈见底，高知衡一愣，转眼间就看到了她眼里自己的模样——被动，犹豫，充满顾虑。

　　一直都是这样的自己。

　　“我喜欢，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欢，就像你一直都知道。我们是有默契的，对吗？”

　　他再一次鼓起勇气说出这样的话，境遇既然已经改变，也许再问一次，又是另一种结局……

　　“对，你很好。”

　　郝然露出满足的笑意，被一个人喜欢，真的是一件值得窃喜的事情，何况是被一个优秀的男人，何况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在失败的婚姻中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我很高兴，真的。”

　　“那很好啊。”

　　高知衡见机握住了郝然搁在大腿上的双手，牵着她使她正过身子来：“嘿，郝然，你看着我。”

　　郝然猛然觉得心跳加速，双手被触及的地方，像是被灼烧过一样滚烫炽烈。她来不及思考收回手，高知衡已经趁热打铁问出下一句话了。

　　“你马上会有新的生活，新的人生，过去的一切你都可以摆脱掉，你讨厌的，憎恨的，都是，所以……你愿意爱我吗？我可以作为一个新的男人，进入你新的生活吗？”

　　高知衡一口气说完，自己都懵了，在她面前，他总好像迫不及待的样子，会不会让她觉得，他其实是在幸灾乐祸？唉，可是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他清楚地知道，郝然正是因为迷茫和犹豫才跟他说这些的，而这，也正是他的机会。

　　郝然这边，呼吸都快滞住了，她眼里有个渴切地望着她的男人，耳边尽是中央空调吹出来的呼呼的暖风，这个场景有些虚无缥缈，明明她今天，只是想找个倾诉的对象，来倒一倒苦水，得一些鼓励而已，怎么他……

　　她一个激灵，抽回手，重新正坐，低着头握住了杯子：“我不知道……我才刚准备离婚，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你也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你才要离婚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因为我，我也很遗憾，”高知衡拔高的语调充分显示了他内心的激动，“但你可以，现在开始考虑一下我，不是吗？”

　　“我……”

　　“好吧，”高知衡被郝然的吞吞吐吐伤了自尊，干脆豁出去了，“现在你要离婚了，我也不再想跟你做朋友了，你知道我做你的朋友做得多窝囊吗？不管你怎么想，我会开始追求你的，郝然。”

　　高知衡立军令状般的口气把郝然逗得笑了出来：“这算是单方面的通知？可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她是个经历过一次失败并且有缺陷的女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能重新开始啊。

　　“上一次的婚姻让我太……太消损了，我想先歇一歇，知衡。”

　　“好！”高知衡拍了一把大腿，郝然以为他表示同意，结果他竟然抓了另一个重点，“你以后就叫我知衡吧，好听！”

　　因为像极了他母亲训诫他时喊他的语气。母亲对他严厉，却更爱护，想想也好几年没有见过了，在异乡听到一声“知衡”，对他来说，如同一瞬间回到了大草原那般惊喜和亲切。

　　“啊？”郝然错愕，用一种打量傻子的眼神观察着她眼前这个粗线条的怪人。

　　“我不给你施加压力，不过你以后叫我知衡，ok？”

　　无厘头的谈判来得真挚，郝然无奈，只能“OK”。

　　那天下午，郝然和高知衡讲了很多事，从她小时候讲起，学业，家人，爱情，以及爱情的消亡史，她从容地讲述这一切，平平淡淡的口气，高知衡听到最后，居然流下了眼泪。

　　高知衡说她像BBC的配音演员，他最看不得纪录片了，尤其是记录典型人生的案例，每看一次，便会融入太深难以缓过劲来，而关于他喜欢的女人的纪录片，几乎赚足了他所有细腻温柔的情绪，甚至是眼泪。

　　郝然知道，高知衡是不一样的人，与她周围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她愿意拿自己的一切跟他分享，让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她的秘密，他的出现像一座靠山，而安稳的靠山上，有一个小小的树洞。

　　关于爱情，郝然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踌躇，她需要时间来调和，在治愈自己的伤口之前，她不会轻易再踏进一次爱河。缺乏安全感是次要的，关键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

　　还能像爱陈孝征一样，能抛开自己的一切去爱一个男人吗？

　　她对自己感到怀疑，并且始终记挂着身体的缺陷。

　　其实现在郝然对于有没有孩子这一点，并不是很在意，因为她一个人活得也不错，但如果有另一半，她便会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了，跟陈孝征结婚的第一年，她多想有个孩子啊。孩子是爱情的证明，这样的想法，一直萦绕她至今。

　　李书沁以前安抚过她，总拿身边的一些朋友举例子：你看那个谁谁谁，他们丁克一族，不生孩子，每天出去旅旅游拍拍照，活得不也逍遥自在？

　　郝然当然会笑着摇摇头说：“当你爱一个人超过爱你自己，你也会急着想要孩子的。”

　　就在这个正月里，李书沁婚期定下来了，新一年的六一儿童节，正巧在周六。合过八字，据说是再好不过的黄道吉日。

　　劝慰的话总归是劝慰，郝然知道，等李书沁一结婚，她终会发现自己说的那些话，其实真的是空话。

　　临近入夜，高知衡请郝然上馆子吃了一顿好的，算作对她接机感谢。他很体贴地点了一桌家常菜，正合郝然的口味。随后他便开车送人回家，绅士的礼节步步到位。

　　郝然和高知衡的关系，虽然开始的时机不太对，但到了现在，也算是顺水推舟，发展自然。他心怀希望，因为明面上只见得事情正在往他期待的方向前进呢，可他却不知，郝然内心矛盾有千千万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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